周澈与沈腾二人,互相打量之后,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沈腾切入主题:“皓粼啊!你来之前,想必吏部曹已经给你打过招呼了,前任右司刑令史,以身殉职,本衙元气大伤,人手严重不足,积案叠压,不及处理,如今有你来协助本官,本官也甚为高兴,希望周司刑在任上能克尽职守,勤于政事,廉洁奉公!”
周澈道:“下官谨遵沈公教诲!”
沈腾点点头,又道:“本衙下设司刑曹、都官曹、司会曹、门禁曹四部。各曹的主事们,以后都是要常与你打交道的,本官已召集他们来,你们且见上一见,彼此熟悉一下!”
周澈忙起身道:“多谢沈公提携!”
沈腾向堂前侍候的一名公人道:“唤陈锡他们进来!”
片刻功夫,事先已得沈腾传唤,候在门下的四曹主事们纷纷走进大堂。沈腾站起身来逐一介绍,诸如司刑左令史陈锡,都官曹主事孙轩、司会曹主事萧丁,门禁曹主事严庆等。
这些官员们见了周澈一个个笑容可掬的,对他热情之至,笑语风生,大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司刑左令史陈锡三十四五岁年绩,微微有些发福的中等身材,方面大耳,一脸的福相。因为他是与周澈共同执掌司刑曹的,彼此关系最近,再加上四曹之中以司刑曹为首,他在同僚中的地位也最高,所以说笑尤其大声。
“周君的大名,我等是早就听说过了,今后能与周君同衙共事,陈某深感荣幸阿。周君今天刚刚上任,还有各种规章制度、条例流程要熟悉一下,那就过两日吧,过两日本官作东,有请各位同僚一同赴宴,为咱们周君办一席接风酒。”
陈锡笑吟吟地说着,又对沈腾拱了拱手,说道:“还望部曹也能来赏光阿!”
沈腾微微一笑,捋须道:“老夫不好酒,也不喜谈笑,抛开公事时便是闷葫芦一个,去了岂不叫你们扫兴?本官就不参加了,你等同僚若是愿意热闹一下,尽由着你们去,只是且莫喝多了,影响了次日办公!”
众官员大笑,连称“不敢”,沈腾笑了笑,又道:“好啦,叫你们过来,彼此见个面,先认识一下,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得很呢。大家也都见过了,这就散了吧。陈令史,你与周令史回司刑曹,叫本曹的书令史、掌固等先与周令史见过了。曹内一应事务,也由你来向周令史交待一下!”
陈锡连声道:“责无旁贷!责无旁贷!部曹且忙着,我等这就退下了!”
众人向沈腾致了礼,簇拥着周澈出了办事厅,到了廊下,众官员满面春风地同周澈告一声罪,便各自散去,由司刑左令史陈锡及四位主事陪着周澈回了司刑曹。
进了司刑曹朱漆大门,迎面就见对面整面墙上一副完整的浮雕壁画,画中是一只祥云缭绕下的奇兽,形似麒麟,体壮如牛,额生独角,威风凛凛,正是说中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的獬豸神兽。
旋即陈锡领着周澈进入一个大房间,笑吟吟地道:“周君,左面这套签押房就是足下办公的所在了。得知周君即将赴任后,在下已着人仔细打扫过,来,咱们且进去坐,本司所属上下官吏,马上就会前来拜见!”
周澈先往各房看了看。中堂里屏风隔断,有前后大小两处会客室,左右厢房都有书办、仆厮侍候的耳房,再往里去各有一间大房,一间充作私密性良好的内书房,另一间充作办事房,里边还用坐屏隔开了一处小一些的空间,内置床榻一具,午间可以在此小憩。
二人内书房中落坐,只笑谈了片刻,司刑曹两个郎中、八个书令史,十个掌固便分批分次地进来拜见了。
周澈一一接见,倒没料到一个司曹,光是大小官员就有二十多人,这要是再加上那些执役公差、奴仆下入,这个司刑曹怕不得有百入之众?转念一想,这个曹负责的可是全天下的刑狱,心中也就释然了。
尚书台本来就是为了加强君权,分解相权。这司刑曹其实权力很大,掌刑狱决案,按覆廷尉及御史台和天下上奏诸案件
每进来一批入,陈锡就为周澈介绍一遍,这些入上前拜见,周澈再说几句慰勉的话儿,这一折腾,等全部官员进见完毕也耗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等这些入都散去了,忽然有一个穿一袭青袍,瘦竹杆儿似的书吏飘进门来,对陈锡耳语了几句。他听了便对周澈歉然一笑,起身道:“有件‘中事’,已经满了十天,今夭必须‘勾判’的,陈某去处理一下!”
周澈一时也听不懂这些术语,忙起身道:“陈君请便!”
陈锡向他微笑着拱了拱手,便随那书吏离开了。周澈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心中很是欢喜。原本到了一个陌生的衙门,接触一些完全陌生的事务,令他心中很是忐忑,没想到此处同僚这般好相处,周澈心里的紧张便一扫而空了。
他在房中静静地坐了一阵儿,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周澈心里不禁微微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起身离开内书房,踱到中堂向外一看,只见对面陈锡的签押房门口,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只是本司的郎中、掌固、书办,乃至门禁曹、都官曹的大小官员,还有河南府、廷尉、御史台乃至一些风尘仆仆青衣皂靴从外地赶来交接案卷的公差,都在陈锡的签押房里进进出出,而自己这位右司刑令史却是门庭冷落,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生硬起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新官上任,他们还不知道本司主官已经上任吧。诸般事务我还没个头绪,现在也确实做不了什么。”
周澈这般自我安慰着,可是看到那些方才还来见过自己的本曹大小官员,一旦从对面房里出来,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堂上,脸上竟然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并且刻意地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周澈渐渐明白过来。
一直以来,周澈不是同轻侠豪杰打交道,就是同武将打交道,再就是那些士族的权贵们,这些人的性子却是介于轻侠和武将之间的,周澈同这等文官衙门的人打交道的经验却是前所未有,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周澈静静地站在那里,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来:“这些文儒,还真有意思!”
周澈没有在堂屋站太久,他慢慢踱到自己的公事房,在书案后面坐下来,双手往桌上一旁,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双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黑漆发亮,光滑平整的桌面,周澈忽地哑然失笑:“是了!少了笔墨。”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在另一边内书房里貌似也是一般无二,行本案牍固然没有,却连笔墨帛砚也不见一点,这房里虽然看似布置得满满当当,却又空空荡荡,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这…也太明显了吧?
周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又绕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具供他临时歇息的单入卧榻。榻上被褥倒是齐全,摸了摸也是干净的,看来是刚为他换上的,瞧这模样,他们只是想在公事政务上把他架空,至于各种待遇倒不想与他为难。
周澈脱了官靴,也不怕那官衣起了折皱,便躺到榻上,双臂枕到脑后,阖起了双眼。仔细想想方才诸般遭遇,周澈不禁自嘲地一笑,这事还真怪不得别人,是他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别人且不说,至少本曹的那位左司刑令史陈锡,怎么可能对他的到来如此欢迎呢?
换作是他,苦苦打拼多年,前面空了一个职位,只差一步、只消再努力一点点就能坐上去,结果凭空降下一个人来,断了他的希望。这个人不但是个后生晚辈,而且在这一行里尚毫无建树,他服气么?
不过,若只是陈锡一人闹情绪也就罢了,看这情形,却是整个部曹联起手来给他这个外来户甩脸子阿。这是沈腾的御下之道还是考验?亦或就是陈锡的嫉妒?
周澈思索良久,始终不得其解。他才刚来,对本部曹全无了解,现在虽然已经明白人家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却无法马上弄清楚到底是谁牵的这个头。
要说这部曹是铁板一块,他是不信的,只要有名利摆在那儿,哪个衙门不是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司刑曹也不可能例外,如今只是面对这个骑到众人头上的外来户,大家暂时合作,同仇敌忾罢了。
“这是要难为我阿,切!谁怕谁阿!不就是职场心机么?哎,真是没想到,到哪里都有‘办公室政治’”周澈望着对面陈锡官房琢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