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姜枫、邢刚按照周澈的计划去横路亭,这次他们去横路干的大事,为了方便消息的传递,周澈特地问许阳借了两匹马,给他们骑乘。
午时,他们进了横路亭,到得亭舍外,他两人熟门熟路,径牵马入内。
庆锋正蹲在前院喂鸡,听见马蹄声响,扭头回看,见是他二人,忙不迭把菜叶丢下,站起身,欢笑相迎:“老邢、枫之,可是稀客!你俩今儿个怎么来了?”
离别亭舍多日,院中没甚变化。
左手边的屋子里有一个发髻蓬松、衣衫不整的人打着哈欠出来,倚着门框揉了揉眼,也打招呼笑道:“老邢、枫之来了!周君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却是严伟。
邢刚心中有事,虽是故旧重见,没心思闲扯,问道:“老裴和阿强在么?”
“咦?你们刚来的路上没看见么?今天是部民操练之日,他两个都在操练场上。”
姜枫和邢刚走的是小路,没有经过操练场地。邢刚“噢”了声,说道:“我说怎么进入亭中后,路上少见乡民,过了两个里,也是冷冷清清的。原来今天是操练之日。”
“怎么?你们有事找老裴和阿强么?”庆锋问道。
姜枫心道:“再过三天就是正旦新年,也就是说,留给我们动手的时间只有两天了。事不宜迟,不可耽搁。”说道,“是有点小事来寻他二人。阿庆,麻烦你去叫他们回来行么?”
庆锋很干脆,应道:“成!”撩起衣襟,胡乱擦了下手,就要走时,严伟抢先一步,笑道:“俺正要去巡视那边,俺顺路去将他两人找来。”
“那真是麻烦阿伟了。”姜枫作揖道。
“那俺去了。”严伟带着哨棒去巡视了。
严伟离去后,姜枫、邢刚与庆锋说了两句话,拉了两句家常,讲了几句在乡里边的见闻和周澈在乡舍官亭里的情况,便先去后院等候。
庆锋引着姜枫、邢刚到后堂推门入室,脱去鞋子,相对跪坐席上。庆锋说,外面值勤得有人,就不陪他们了。
姜枫闭目养神。邢刚有些心神不定,睁大了眼,东看看、西看看,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朝门外头瞅。不多时,闻有脚步声,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腰上的环刀,小声提醒许仲:“枫之,老裴和阿强回来了。”
门外笃笃声响。一个头裹赤帻,高大粗壮,面色黑红,有点罗圈腿的三旬男子步入室内,后边紧跟着一个身材削瘦,布衣带刀,脸黑如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前者正是裴元绍,后者则是韦强。
姜枫、邢刚起身,四人长揖行礼,礼毕,分宾主落座。旋即庆锋上了茶水、点心。
裴元绍笑问道:“二君,你们今来必是有事。是为何事?”
姜枫说了来意,但是裴元绍是一个胆薄惜身的人,既不像姜枫、邢刚尚气重恩,也不如韦强有眼光,识英雄,敢赌命。指望只凭周澈的一句话,就能说动他不顾生死地帮忙是不可能的。在听完姜枫的来意后,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吓了一跳。
“季氏太凶残了,凶名昭著,对这种豪强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却反主动招惹?周君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此事万万不可。”
姜枫先不管他,问韦强:“阿强,你怎么看?”
“周君既有此意,必已有万全之策,我没有意见,全听周君吩咐。”
韦强喝了口水,没有把茶椀放下,而是放在手中取暖。他偏头看了看堂外院中的大槐树,忖思片刻,转回头,又说道:“不过老裴所言也不差,季氏恶名昭彰,穷凶极恶,门下刺客死士极多,只怕咱们将事情做下后,他们会狗急跳墙,周君那边需得有人保护。”
“我已叮嘱小郭、小孙,命他二人寸步不得离开主公。”
“这样最好不过。”韦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堂中四个人,姜枫、邢刚显然是支持计划的,韦强也表了态,裴元绍成了绝对的少数,他有点不安,不好意思直面他们三人的目光,但却仍然坚持:“这件事太危险了!季氏就是一头恶犬,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作甚?”
邢刚说道:“什么叫无缘无故?首先,这季墨讹了黄汉升;其次,这季氏残害百姓,鱼肉乡里,主公说了:‘身为一乡父母,怎能不为民除害’?老裴,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你不是怕是什么?要没主公,你能当上亭长?受了主公的恩情,如今让你做点小事儿,你却就不肯。老裴,你太让我小看你了。”
两汉之人重“义”,这报恩也是“义”的一种。受了恩德,不肯回报,传出去很不好听。并且裴元绍所受的这个恩德还不是寻常之恩,而是举荐之恩,换而言之,他这个亭长虽小,却也算是周澈的“故吏”了。举主有事,故吏不肯帮忙,以后谁还会再举荐他呢?
裴元绍急了,把木椀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瞪着邢刚,急赤白脸地说道:“我怎不肯报恩了?周君去乡里前,令我不要停止操练,我这不是就没有停么?刚才还在操练里民呢!周君想要把家中婢女搬家去乡舍,一个招呼打下来,我当天就找了七八个苦力帮助那婢女搬家。上次阿强去乡里公干中拜见周君,我还又专门买了些新鲜的果蔬,叫他献上。……,我哪一点做得不好?我哪里不知报恩了?”
“你知道报恩?你知道报恩你还推三阻四!”
“这季氏乡中巨奸,传眼十几年前乡长都敢刺杀。我不是推三阻四,我是害怕周君出事!”
“你是怕你自己出事才对。”
眼看邢刚就要与裴元绍吵起来了,姜枫轻轻咳嗽了一声,将邢刚止住,对裴元绍说道:“季氏的确奸猾凶悍,但是裴君,你觉得主公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么?”
裴元绍讪讪一笑,缩回视线,目光不停地在姜枫、邢刚和坐在一边儿轻笑暖手的韦强身上打转儿,暗自寻思:“周君不是一个轻死之人,不但他不是,阿刚也不是。阿刚家有美妻,以前他在亭中时,每到休沐都要急不可耐地回家,断非不怕死的人。他如今跟在周君身边,应该知道周君对付季氏的全盘计划。……,看他的样子,像是挺有把握似的,也许此事没有我想的那样危险?”心里松动了几分。
姜枫在给了他足够的考虑时间后,又开口说道:“裴君,你还记得那夜出境击贼么?”
“记得。”
最后的结果是县令发下了百万钱的奖赏,凡是参与击贼的,人人有钱拿,最大的功臣周澈高升为了本乡乡长,裴元绍、韦强附骥尾,亦因此获得擢升。
裴元绍又陷入了思忖:“如阿刚说的,季氏为恶乡中多年,若此次能将之连根拔起?……,功劳可是要比上次的击贼还要大!”他摸了摸头上的赤帻,“上次击贼,我只是小功劳,便被周君荐为亭长;这回要是办了季氏,我横路亭乃是前驱,我要能主动将此事办好,说不定,也可以换个印绶带带了!”
姜枫先前入室落座时,把佩刀放在了席边,此时很自然地拿起,搁到腿上,目视裴元绍,平静低沉地说道:“裴君,不管击贼的那夜你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裴元绍思忖已定,下了决心。他咬着牙,一拍案几,说道:“就听周君的!枫之,你说吧,我该怎么把季氏的宾客诱来本亭?”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你只管到时候拿人就行。”
姜枫微微一笑,把手从刀柄处拿开,端起案几上的木椀,说道:“至多一个月,当此案办完,裴君,你说不定便又能获得升迁了。阿刚、阿强,咱们以水代酒,先来预祝裴君高升,如何?”
韦强本来一直都嘴角带笑,旁观姜枫、邢刚劝说裴元绍,但当姜枫拿起刀时,他的眼神紧了一紧,此时复又放松下来,瞧了眼裴元绍,心道:“你逃过一劫!”笑嘻嘻地应道:“好!”诸人齐齐举椀,不管椀中的水是温或是已凉,俱皆一饮而尽。
——姜枫拿刀的这个举动,只有韦强注意到了,邢刚、裴元绍都没注意。韦强猜得不错,姜枫那一会儿的确是起了杀意:他对裴元绍“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手段已经用尽,如果裴元绍仍执意不肯,说不得,只有杀了灭口。毕竟,谁也不能担保裴元绍会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口风,万一惊动了季氏,最终受害的只会是周澈。他绝不能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们这边说定,看堂外天色,已快到未时,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了,裴元绍说道:“也好。部民们还在操练,我要再过去看看。”“
姜枫放下木椀,起身说道:“还有三天是新年,咱们预定在新年前一天动手。时间不多了,我得尽快去找南凌、高家兄弟他们,商量个办法将季氏的宾客诱来此处。不多坐了。”
姜枫又吩咐邢刚:“阿刚,你不必陪我去了。你好多天没回横路了,陪着裴君去见见部民吧。”
韦强心道:“枫哥还是不放心老裴,这是叫阿刚监视他了。”笑道,“枫之,你就放心罢。有我在这儿,必能叫阿刚陪好。”
姜枫颇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韦强带着笑容,点了点头。姜枫心道:“难怪主公常夸阿强机灵,他却是看出了我的用意。有阿强帮着监视,这裴元绍便纵有反悔之意,也是不怕了。”
他与韦强一个是纵横乡里、折服大批轻侠的“大侠”,一个是心思缜密、擅长察言观色的机灵人,几句话间,便尽知了互相的意思。邢刚和裴元绍两个粗人浑不知他俩在打哑谜,只管穿鞋站起。裴元绍尽地主之谊,请姜枫、邢刚先行。众人出门,暂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