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望见来的几人正是姜枫、邢刚、郭强、孙信,皆是跨刀披甲,一看就是来支援自己的。
两边路上相见。众人互相见礼,姜枫问道:“主公,你的马儿呢?”
周澈笑了笑,说道:“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
众人簇拥着周澈、黄忠,沿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听周澈讲述。等听得其说完,无不大怒。郭强、孙信掉头就要去找季墨。周澈将之拽住。
姜枫的脸上蒙有面巾,瞧不出喜怒,但见他挑眉嗔目,明显也是在发怒。他按刀说道:“这竖子匹夫!实在太给乡人丢脸!主公,此等奸徒,绝不能容!此事,你就交给我吧!我去寻他当面理论。”
周澈摇了摇头,说道:“枫之,休要冲动。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不可乱为。”心里暗叹:“你去‘理论’?怕是用刀‘理论’”
“敢问主公是何主张?”
在场诸人都不是外人,尽可直言相告。众人听完后,姜枫问了一个和黄忠一样的问题:“主公,这‘谋定而后动’。怎么谋?”
“季氏作恶乡中已久,并没有听说他们有什么后台势力,但历年来的有秩乡长、游徼却都放之纵之,不去惩治,其中必有缘由。要想尽诛其族,这是第一件需要搞清楚的事情。”
邢刚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缘由。”
“噢?是什么?”
“十几年前,郡中新来了一位游徼,姓葛,梁国人,嫉恶如仇,刚刚上任就碰上季氏恃强凌弱,将一个乡民打成重伤。他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季氏作恶多端、为害乡中已久,便决定把他们连根拔起,给以重惩。结果,几天后,他被人刺死在舍中。”
“被人刺死在舍中?”
“乡人皆猜测,这个刺客定是季氏派出的。只是没有证据,此案最后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一个游徼死在了任上,竟然不了了之?”这事情说起来令人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并不奇怪。周澈长叹一声,说道:“今之朝纲日益涣散,地方豪猾遂不能治。”
——也就是说地方豪族、游侠势力强大,官府难以压制。
其实这个问题一直贯穿两汉---前汉建国后,为了打击他们,高祖前后总共迁徙了十万多人。“季氏”出自鲁国贵族之后,他们就是在那时被迁徙的。
到了武帝时,经历“文景之治”经济发展良好,豪强地主再次崛起,武帝遂用主父偃之策,仿高祖之举,将各地豪强、侠客赀三百万以上者悉数迁徙到茂陵,以“内实京师,外销奸猾”。当时有名的大侠郭解便在迁徙之列,还因此发生了大将军卫青替他向天子求情的故事。
武帝以后,地方上豪强的势力渐渐又有发展,情况更加严重,地方官吏宁得罪郡太守,也不愿得罪豪强,出现了民谚“宁负二千石,勿负豪大家”。元帝就曾说过:百姓受到豪强的欺压,州牧郡守却不能为他们伸冤。
到了新莽年间,土地兼并严重,民不聊生。王莽为了抑制地方豪强,出台了一些政策,因此导致了他们的反抗。豪强们动辄就能聚集上千、数千人的部曲,或筑坞自保,或起兵造反。光武皇帝就是依赖这些豪族的力量夺取了天下。
中兴汉室之后,光武皇帝一边严厉打击那些与王权秩序相忤的豪族,一边又放任那些功臣、世家的发展。特别是帝乡南阳。比如南阳邓氏乃邓禹之后,其族中前后出过公、侯二三十人,大将军以下十余人,州牧郡守四五十人,余者不可胜数,可见其势力之大,直到安帝年间才因获罪而或被诛杀、或被徙,几乎是“与汉同兴衰”。有这样的势力,地方上怎能治之?
又因为人才选举、任用制度的缘故,各州、郡、县除长吏是由朝廷任命、异地为官的之外,底下的椽史、佐吏多由本地人任之。
一个空降下来的长吏,若无强硬的手腕,没有令人折服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到政令畅通?有些郡守就索性把政务都交给本郡人去做。在桓帝朝有个故事:弘农人成瑨是南阳太守,任用了“江夏八俊”之一的南阳人岑晊为郡功曹,把一切的政务都交给了他,搞的好像岑晊才是太守似的。因此南阳人还编了个民谚:“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成瑨这样的还算好的,还能“但坐啸”---提出自己意见。有些长吏因为得罪了本地的豪强势力,还往往会被“迫胁驱逐”。几十年前,安帝不就下了一道诏书:“诏州郡不得迫胁驱逐长吏”
不止是“迫胁驱逐长吏”,在早先的时候,一些胆大包天的强宗、游侠,还攻打过县廷。这些事情在日后中央集权强大的朝代是不可想象的,但在此时是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
这季氏固然不能和那些真正的“豪强”相比,只是一条地头蛇而已。可是对乡长、游徼这类的“基层官员”而言,这条地头蛇却也很“强大”了。历年来放纵的结果就是其族人竟敢刺死游徼,刺死之后,还能不了了之。
……
周澈来任乡长,不是为打击“豪强”而来的。他前世对三国时代的一些了解,深知欲要在乱世自保,就必须倚仗豪强之力。然而,当下的情况却是他想倚仗,季氏却不给他倚仗,不但不给他倚仗,还给他造成阻力。
他扶住腰上环首刀,远望天地合处,顾盼左近田野,慨然地说道:“季氏欺凌百姓、刺杀少吏,实为本乡荆棘,民触之则流血,吏触之则棘手,无论是为百姓,还是为施政,我都必须要尽诛其族!需雷霆手段治之。惩恶便是扬善。”
诸人皆面现佩服。但是邢刚本是乡亭户籍,深知季氏的跋扈嚣张,有点替周澈担心,他说道:“主公,自季氏刺死那个姓葛的后,十几年来,乡长、游徼对他们都很放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如果突然用‘雷霆手段’?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邢刚嗫嚅不敢说。
周澈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担心季氏也来刺我么?”
邢刚默认。
“我与那姓葛的游徼可不相同。”
——周澈这是实话实说。那姓葛的游徼是梁国人,虽不知他为何来本地任官为吏,但是可知必无助力。而周澈不同,既有本乡的游侠诸人相助,又家本汝南名门,能够得到县令的支持。
他心中想道:“只要收集到足够的罪证,不动则已,一旦发作,必能使其抄家灭族。……,只是,在动手之前,需要谨慎严密,不可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对姜枫、邢刚、郭强、孙信说道,“你们四个都是本乡人,在乡中各有亲朋交好。从明天开始,你们什么事儿都不要做,只悄悄地去打听这季氏历年来做下的恶事,一一回报给我。并要打听清楚季氏族人有多少人,与他们联姻的又都有谁家,平时和他们来往密切的又都有谁,并及其门下宾客、死士。”
姜枫诸人皆应诺。
周澈又笑对黄忠说道:“汉升兄,自你走后,我朝夕盼望,今天总算把你等来了,不要因为季墨坏了心情,——乡亭刚好今儿个有市,买些鲜蔬好肉,沽些美酒,晚上不醉不休!……,等到明天起来,我还有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黄忠是真佩服周澈了。周澈平常看起来文文雅雅的,这一出手就要灭人全族。冒着被刺的风险,灭人全族,还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还有心思买酒菜请他喝酒。他叹道:“皓粼,上次相见,我虽觉得你英武、有慷慨气,但以为你也只是个出身名门的士子,今天才知道,你不但是个士子,你还是一个虎士啊!”士子,读经书,明学问,守节操。虎士,既是士子,又刚明果断,遇事不乱,不惧凶险,有雷霆手段。
周澈大笑:“赞之过甚,赞之过甚!”
为了买酒菜,诸人依原路而回,先去集市。来到市中,熙攘的人流里,迎面碰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