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听裴元绍说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中不以为然,想道:“欧冶氏,天下知名,如果此剑真是出自他们之手,怎会只卖万钱?十万钱都有人抢着要。”
前汉高祖时,萧何有一柄欧冶氏打造的宝剑,值钱百万。文家的剑或许不能与之相比,但一万钱也是绝对买不来的。“欧冶昌”云云,至多能哄哄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两个人没有等太久,在婢女奉上温汤后,不多时,一个男子在两个小奴的随侍下,来到堂中。
周澈打眼观看,见此人四十来岁,身肥体壮,也许是因为怕热,已是秋中的季节,却还穿着一件丝制的禅衣,宽衣博袖,上有纹绣,甚是华丽。来人认得周仓,所以直接对周澈行礼说道:“在下文倓,见过诸君。”他人很胖,说话的声音却很细。
周澈站起还礼,说道:“在下周澈,见过文公。”
周仓、裴元绍亦是起身还礼。
“早就听说有周氏偏房嫡系子弟有俺们亭中任职,却一直没得机会拜访,尚请恕罪。”
类似的客套话,周澈随周仓自来亭中后已经听过了很多次,但这位文家的主人却给了他不同的感觉。别人说的时候,不管真、假,至少表现得跟真的似的,而他,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客套”,表情淡淡的,语气很敷衍,连刚才的行礼也是随便拱手,腰都没弯一下。
周澈答道:“不敢,不敢。”
“不知诸君光临,有何贵干?”
“一来见见文公;二则,秋收过后,该开始着手备寇,在下打算萧规曹随,一切都按县里的章程行事,操练的地点依然选在了贵庄西边的林地、丘陵。所以特地前来,给足下说一声。若有什么打扰,多多包涵。”
文倓一脸“我猜你就是为这事儿来而来”的表情。亭部召集里民、备寇冬月,动静很大,文倓虽不常在坪南里住,但也不可能一点不闻。
他说道:“那片林地、丘陵不是我家的。亭部若想在那里操练,尽管操练就是。”顿了顿,说道,“前天,坪南里的里长来找过俺,也是为备寇之事,想让俺出些米粮,贴补亭中。俺当时没答应,倒不是拒绝。里中出多少,那是里中出的;俺出多少,那是俺的。怎能混淆?”
周澈搞不懂他想说什么,说道:“文公言之有理。”
“诸君请跟俺来。”
文倓转身,径往堂外走去。
周澈呆了呆,与周仓、裴元绍对视一眼,三人跟上。在进大堂前,他们都脱了鞋子,在门口将鞋子穿上。文倓大步流星,穿过中院,走过三门,领着周澈三人进入后院。
较之前边,后院有些脏乱。右侧是猪圈、牛栏、鸡埘,紧挨着是厕所。
中部是厨房,厨房门开着,两个三四十岁的大婢正在里边忙活。周澈瞥见里边有灶、釜、案等设施、厨具,并见壁上挂的有肉。厨房不远处是一眼水井,井上有盖。
文倓带着他们,顺着门边的石子路,来到左边。
左边前头是片空阔的场地,细沙铺地,立有箭靶,一边摆放着两个兵器架。
刚才周澈在文家正堂时,见到的那个放宝剑的架子,比较这个小,只能放一柄宝剑,而面前的这两个大很多。
唯一点就是和后世那种常见的兵器架子不同,它不是敞开似平放的,而是竖直的。
就拿眼前这个来说,下为方形底座,其上为一个菱形木柱,木柱上边承托方形的木板,木板竖立,分为五层,每一层上边都有托钩,总共十个。兵器就放在托钩上。如果是放置刀、剑的话,两个托钩上放一个。
其中一个架子上放了五柄环首刀,另外一个上面则挂了两支弩。
文倓指着兵器架,说道:“刀皆产自蜀中琴氏,唐家铸造的百炼钢刀,每刀值钱三千。弩乃陈国所制,俱为佳品,每弩值钱万五千。……,澈君,你从县城中来,又是名家子弟,见多识广,俺请教你,我家中的刀、弩算不算精良?”
“陈国”,即今河南周口一带,孝明皇帝将此地封给了他的儿子陈王刘羡,是为陈国,位处汝南郡的东北边,距离周澈亭部差不多两百多里地
现今的陈王是刘羡的曾孙--刘宠,擅长弩射,十发十中,并且能“中皆同处”,准头了得。因他好弩,所以府库中藏有数千的强弩。——但是,陈王善射,却并不代表“陈国的弩”就是好的。因为相距较远,周澈看不清那两支弩的形制,也不能贸然提出试试,但隐隐觉得,如果真是产自陈国,估计值不了一万五千钱,他说道:“蜀刀的锋锐天下皆知,当然精良。”
他只说刀,不说弩。周仓听出了意思,瞧了他一眼。文倓却没有听出来,回身指向前院、中院,说道:“这些刀、弩只是我家藏兵的一部分,前院所住的奴婢不说,中院所住之族人亦多有佩刀。我家徒附、奴婢,加上族人,本家人,四五十余口。俺想请问诸君,算不算人众?”
大户人家的庄园,有的方圆数十里,住民上千,比起他们,四五十人实在不多,但只就横路亭来讲,坪南里整个里也才几百口人,他们一个庄子顶得上小半个里了,周澈答道:“自然算是人众。”
文倓转回身,又向前指,说道:“这是俺家的仓楼,存满时,可储粮千石,足够我庄中人吃用一年有余。俺请教诸君,算不算粮多?”
仓楼在左边的后头,挨着场地,总共有两座,三层高,墙壁上有花纹装饰,开有小窗。两座楼顶的正脊端头分别有一只苍鹰,相向而立。
那苍鹰昂首翘尾,栩栩如生。周澈瞧了眼仓楼,又瞧了眼昂首直立的文倓,笑道:“算多。”
“请诸君跟俺这边来。”
文倓迈开大步,昂首挺胸,又在小奴的侍从下,领着周澈三人走到院子的右边。右边有座门,关闭着,他示意小奴推开。门后是一大片的菜圃,地畦齐整,设有渠道,可以浇灌。菜圃再往前,是果园,种的有梨、枣、杨梅等树。果园的外边便是庄子的围墙了。
“粮可供庄中人吃一年有余,若再加上菜、果,请问诸君,够不够两年吃用?”
“足够了。”
文倓昂着头,又指点四面围墙,说道:“俺家的围墙高三丈,费时两年,墙外并有沟渠,墙内又有望楼、角楼,请问,这算不算坚固?”
周澈大概已猜出了他的意思,笑道:“坚固。”
文倓骄傲地问道:“俺有好刀、强弩,有勇士、壮奴,有储粮、果菜,有高墙、深沟,请问荀君,若真有寇贼来犯,俺这庄子守得住、还是守不住?”
“守得住。”
“所以,俺并不指望亭中‘备寇’。如果亭中真有事,说不定,诸里还得靠我家援救!……,不过,虽然如此,俺不是只顾自家的人,我们文家祖祖辈辈居住本亭,和诸里的里民也算乡人。乡里乡亲的,我家富、他们穷,帮一帮他们也是应该!积个阴德。诸君你说对不对?”
周澈的脾气真好,继续笑道:“对。”
周仓在一旁脸色一股想暴打文倓的冲动--土老财你显摆啥。
“和去年一样,俺家出五十石米粮!”
言外之意,出了这五十石米粮后,你们就别来烦我了。
周澈笑了一笑,说道:“我今来贵庄,不是为米粮而来。只是来通知你一下,今年操练的地点还是在你家西边。事情已经说完,在下告辞了。”说完,不顾愕然的文倓,自招呼周仓、裴元绍离去。周澈虽和善,也是有脾气的,这等坐井观天之辈,多言无益,且等日后慢慢收治就是。
周仓在亭部议事的时候说,往年备寇的操练地点,都是选在了文家庄子的西边,不是太大,但足够数十人进退操练。今天周澈亲去看过,很满意,不打算改变。
他除了相中此地大小足够外,更主要看重的是另一个好处,即此地处在原野之中,四周空旷,操练的时候远近可见,能够给隐藏的寇贼一个警告:“我们这里已有所备,看看我们威武雄壮的样子,你们最好别打我们亭的主意,若敢来犯,必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周澈在回来的路上想到文倓一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模样,不禁莞尔---不管是古人还是前世人,土豪都一个德行。别看文倓一副说自己家产有多少多少,其实是在掩饰他内心的胆小和自卑。
周澈、周仓出身汝南周氏,虽然是偏房支脉,但亦算是世家大族之人。汝南郡最大的地主除了袁家,就是周家了。怎么说呢?!就像后世的哎派手机,越穷的人越要买,卖肾都要买。你瞧,劳资虽然穷,但是劳资用的是哎派,和老板同个牌子,米国进口。借以炫耀。
但是话又说回来,像袁氏、周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作为一个精英地主阶级,他们越有钱的就越重视钱,绝对不会轻易的浪费,更不会自夸自己有钱,反而很多东西用了很多年夜不换。但是应该花钱或者投资的地方,上亿砸下下去也绝对不眨眼。
这就是和文倓这样的土老财不一样的地方。不过在天朝,处处存在不公平,社会资源都集中在富人手里,自然能够用手里的钱赚取更多的钱,而穷人手里没有资源,自然就赚不到钱,这就是历朝历代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原因。
怎么说呢。只能说有投资有回报的花钱要大方的,不该花的再怎么花都不会越花越多,花钱也要有技巧的,还有面子问题,要去谈生意,就得舍得穿,我要穿个阿玛尼去谈生意,起码人家第一感觉就是有实力的,要是穿个几十块的衬衫,人家第一印象就是你没魄力没实力的。吃喝嫖赌花钱总不会越花越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