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第三次兵变:最不可能谋反的人也反了 01(1 / 1)

三国时代,有一个家族赫赫有名,在魏、蜀、吴三国都冒出顶尖的人才,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可谓绝无仅有。这个家族便是诸葛家族,蜀国有伟大的政治家诸葛亮,吴国的诸葛瑾、诸葛恪父子都当到大将军,魏国也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诸葛诞。诸葛瑾与诸葛亮是亲兄弟,诸葛诞则是他们的堂弟,他们虽说是兄弟,却分属三个不同阵营,都如鱼得水,成了军政巨头。

一个家族在一个国家兴起是常见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并不奇怪。然而,诸葛家族在三个不同的国家都脱颖而出,或许只能称为极特殊的巧合吧。

我们且来说说诸葛诞。

诸葛诞虽说是诸葛亮的堂弟,年龄恐怕要小十几二十岁。在诸葛亮担任蜀国丞相并三番五次北伐时,诸葛诞还只是魏国政坛的小角色。他曾担任过尚书郎、荥阳令,后升任御史中丞、尚书。在其官场生涯中,有两个人对他影响很大,一个是夏侯玄,另一个是曹爽。诸葛诞与夏侯玄是好朋友,偏偏魏明帝曹叡对清谈玄学十分反感,把夏侯玄、诸葛诞等人都免官了。直到曹爽当权,诸葛诞才被重新起用,官至扬州刺史。

公元249年,司马懿发动政变,屠杀曹爽及其爪牙邓飏、何晏等,软禁夏侯玄。诸葛诞与夏侯玄、邓飏是好朋友,与曹爽也走得比较近,按理说就算不被清洗,至少也该贬官或流放吧。但实际上他一点事也没有,仍旧当扬州刺史。他能置身事外,是因为他还有另一层关系——他与司马懿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嫁给了司马懿的第五子司马伷(zhòu)。正因为如此,司马懿把他看作自己人,儿女亲家总比朋友的关系更密切吧。

我们必须说,诸葛诞的人脉是比较广的。诸葛诞有三大人脉关系:其一,与曹爽集团关系密切,与夏侯玄是铁哥们;其二,与司马懿是儿女亲家;其三,他跟征东将军王凌也是儿女亲家,他的二女儿嫁给了王凌的儿子王广。现在我们总讲人脉,似乎人脉越广在社会上越吃得开,其实不完全如此。人脉太复杂,有时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反而会惹祸上身。

麻烦事来了。

公元251年,王凌企图发动政变,拥曹彪为皇帝,另立朝廷。诸葛诞必须在两个亲家之间作一个选择,要么站在王凌一边,要么站在司马懿一边。他坚定站在司马懿一边,结果王凌很快败亡,被夷灭三族,其中包括他的儿媳、诸葛诞的次女。诸葛诞站对了立场,代价是一个女儿被杀,回报是他很快被提拔为镇东将军,假节都督扬州诸军事,也就是扬州军区最高军事长官。

一年后,魏国趁孙权去世之机,兵分三路大举入侵吴国,其中诸葛诞、胡遵统领七万人马猛攻东兴,遭到诸葛恪的迎头痛击,死亡数万人。司马师上台不久,为笼络人心,没有降罪于前线将领,只是把诸葛诞调任镇南将军,以毌丘俭为镇东将军。

不料淮南已成火药桶,没几年又爆发了毌丘俭与文钦的兵变。毌丘俭与诸葛诞一样,都是夏侯玄的好友,显然他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服诸葛诞加入这场反对司马氏的战争。出乎毌丘俭意料的是,诸葛诞不仅不起兵响应,反而将来使斩首示众,以向司马氏表明心迹。由于诸葛诞对淮南了如指掌,司马师命他率领豫州兵团直扑寿春(淮南郡治地)。诸葛诞一马当先,袭取寿春,断了毌丘俭的归路并致其覆灭。战后,朝廷授予诸葛诞“镇东大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淮南两次兵变,诸葛诞都旗帜鲜明地站在朝廷的立场,坚定不移。很难想象,诸葛诞最后竟然会步王凌、毌丘俭的后尘,起兵对抗司马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内心又起了怎样的变化呢?

首先,诸葛诞内心深处,一直害怕司马氏秋后算账。在王凌之变、毌丘俭之变中,诸葛诞与叛乱者划清界限,甚至赔进去一个女儿的性命,就是为了向司马懿父子表示忠心。然而,他是有历史问题的,他与夏侯玄、邓飏这些曹爽集团骨干走得太近,个人档案上早被盖上“曹党嫌疑”的印戳。这个印戳是你怎么努力也涂抹不掉的。要知道司马氏正是通过屠戮曹爽集团才上台,只要有“曹党嫌疑”,司马氏的戒心就不会消除的。

其次,司马昭上台,加剧了诸葛诞的恐慌。可以说,在之前,诸葛诞一直没想过叛乱。他虽然有历史问题,但他宁可夹起尾巴也不叛变,是因为他对司马懿、司马师是信得过的。司马懿是他的儿女亲家,司马师在他惨败于东兴时独揽责任,胸襟比较宽广。只是短短几年时间,司马懿死了,司马师死了,轮到司马昭上台。司马昭能够像他的父兄一样对待诸葛诞吗?

事实证明诸葛诞的怀疑、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司马昭出任大将军后,就派心腹前去慰劳四大战区的司令。四大战区分别是防御鲜卑的北部战区、防御蜀国的西部战区、防御吴国的南部战区与东部战区。其中西部、南部、东部三个方向最为重要,这三个战区的司令员分别是征西大将军司马望、镇南大将军王基、镇东大将军诸葛诞。名为慰劳,实则是打探这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对新一届领导班子的效忠状况。以史书的说法,叫“且观其志”,就是观察一下他们有没有异志。

在四大战区的司令员中,司马昭最不放心的人就是镇东大将军诸葛诞,为此,他派长史贾充前往淮南打探虚实。贾充是大将军长史,在将军幕府中地位最高,他亲自出马,可见司马昭对诸葛诞的重视程度。

到了淮南后,贾充故意试探说:“洛阳城中诸位贤人,都希望皇帝禅让,您认为如何?”这句话只讲了一半,皇帝禅让,禅让给谁呢?贾充没有说。当然,这原本也不必说,因为只有一个合适人选,这个人就是司马昭。既然大家心知肚明,何必非要点破说出呢?这是贾充聪明的地方。

这个试探很厉害,是在逼着诸葛诞表态。后来我们有个成语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之心是什么心,当然是篡位夺权之心。贾充大言不惭地讲出来,是要诸葛诞表明立场——是不是会支持司马昭当皇帝。

诸葛诞勃然大怒。他为什么要大怒呢?因为司马昭能当上大将军,靠的是司马懿、司马师留下的资本,算什么本事!权臣世袭这件事已经让他很不快了,别人不说,单说自己的堂哥诸葛亮,不也是蜀国政坛一把手吗?他死后有把丞相之职交给自己的儿子吗?司马昭不仅世袭大将军,竟然还妄想当皇帝!

诸葛诞厉声斥骂贾充:“你是贾逵的儿子,世代蒙受曹魏之恩,却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话。倘若洛阳有难,我情愿为国家而死。”这一番话,大义凛然,把贾充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贾充的父亲贾逵是曹魏帝国的功臣,当年曹操去世时,正是他力挽危局,曹丕才得以顺利继位。老子是魏国的开国功勋,儿子却要颠覆魏国政权,诸葛诞的话,如投抢、如匕首,贾充只得落荒而逃。

当然,诸葛诞心里明白,怒斥贾充固然快意,后果可想而知,不能不防患于未然。欲自固则必须得到百姓的支持,为了得民心,他大行仁政,赈济施舍,宽赦有罪,蓄养死士数千人。不仅如此,他还以防御吴国入侵为借口,向朝廷狮子大开口,要求增派十万部队守卫寿春。

贾充回洛阳后,少不了在司马昭面前说诸葛诞的坏话,认为他心有异志。这时诸葛诞上书要求增派十万部众,更令司马昭惶恐不安。贾充献上一计:提拔诸葛诞为司空,召回朝廷,表面升官,实则夺其兵权。没有兵权,他怎么造反?

这确实是相当厉害的一着,不过诸葛诞岂会心甘情愿交出兵权?双方都知晓对方的底牌,诸葛诞绝对不会上当,逼得紧了,只会把他逼反。对此,司马昭是担心的。贾充的看法是,诸葛诞迟早要叛变,与其让他势力坐大后叛变,不如现在就逼反他,这样可以把祸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贾充被诸葛诞痛斥一番后,两人已是势不两立。

很快,一纸诏令从朝廷飞往淮南,皇帝降旨擢升诸葛诞为司空,即日赴京任职。诸葛诞沉吟良久,他深知,虎不可脱山,龙不可脱水,将军不可卸去兵权。这是靠拳头说话的时代,失了兵权,命运由人不由我!是甘心当一只随时被踩死的小蚂蚁,还是奋起武士之心,亮剑反击呢?

宁可玉石俱焚,不可令光荣的家族蒙羞!

事到如今,不能不反了。

诸葛诞对起兵早有谋划,故而事到临头,他应对从容,毫不慌乱。他做了以下几件事:第一,杀掉效忠朝廷的扬州刺史乐琳。诸葛诞身为镇东大将军,是淮扬军政第一号人物,扬州刺史是第二号人物,要起事必先杀刺史。第二,迅速集结淮河两岸屯田部队十余万人,以及扬州新招募的士兵四五万人,共计约十五万人,据守大本营寿春。第三,从各地征粮,囤积足够吃一年的粮食。第四,派长史吴纲与儿子诸葛靓入吴,向吴国称臣并求援。

我们对比一下诸葛诞与毌丘俭,同样是叛变,两人做法是不同的。毌丘俭一起兵就迅速向洛阳进军,先下手为强;诸葛诞兵力比毌丘俭多出一倍,却采取非常保守的策略。这是吸取了毌丘俭失败的经验教训,当初毌丘俭只知往前冲,老巢被端了,退路被抄截,最后死得很难看。诸葛诞以十几万兵力固守老巢,同时向吴国求援,这样至少能与司马昭打个平手吧。

诸葛诞的投诚令东吴政府大喜过望,吴国皇帝孙亮立即给他加封了一大堆头衔:左都护、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等。同时,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等将军率领三万人马,会同早先投降东吴的文钦,北上救援诸葛诞;另外,镇南将军朱异统率三万人马,开赴安丰,声援寿春。

对吴国来说,这是挑战魏国霸权的绝佳机会。可惜的是,这时的吴国着实没有英雄豪杰。诸葛诞起事的部队多达十五万人,可想而知司马昭肯定要动员举国之兵迎战。这是一场关系到魏国生死存亡的大决战,吴国并没有以举国之力投入决战,而只是出动六万人,兵力只有诸葛诞的五分之二。倘若我们把眼光放长远点,这场战争决定了三国未来的历史,也是司马氏一统天下的预演。曾经,东吴的天空将星闪烁,周瑜、吕蒙、陆逊等伟大名字与日月同辉,只是在几轮大清洗后,东吴已没有什么英雄豪杰了。

司马昭心里明白,这是大赌局,必须把所有筹码都押上。他集结了二十六万人的军队,在兵力上保持绝对的优势。诸葛诞与东吴援军加起来约二十一万人,与魏政府军相差五万,看上去差距不大。然而,诸葛诞军队中有五万左右是新招募的士兵,根本没有作战经验。

我们来看看双方的战斗情况。

公元257年六月底,魏国政府军前锋部队已经进抵寿春。司马昭任命镇南将军王基兼任镇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王基在剿平毌丘俭之乱中有卓越表现,深得司马昭赏识,故而被委以重任。与此同时,全怿、文钦统领的三万援兵也抵达寿春,入城协防。

魏军仗着人多势众,把寿春城团团围住。

诸葛诞的战术过于保守,他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他幻想凭借坚固的城池、足够的粮食储备、十万精兵以及吴国的救援打赢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然而,被动挨打是战争之大忌。

东吴的另一支援军在镇南将军朱异的指挥下,挺进到安丰,目的是打破魏军对寿春的包围。司马昭急令王基率军队进据北山,以防吴师突进。王基收到命令,深思熟虑后对部将们说:“现在已完成对寿春的包围,应该加强战备以防敌人突围而逃,倘若贸然转移兵力,分兵把守险要地形,这不是聪明之举。”于是他上书司马昭说:“如今与贼兵对阵,应当不动如山,转移兵力只会令人心动摇,对形势十分不利。诸军已挖深沟、筑高垒,人心稳定,不可轻举妄动,这乃是统兵作战的要领。”

与吴、蜀相比,魏国军事人才辈出,后明帝时代涌现出郭淮、陈泰、王基、邓艾等将领,均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王基的建议得到司马昭的重视,他进一步加强对寿春的包围,沟堑与堡垒纵横,里三层外三层。城内的文钦自恃骁勇,屡屡亲自带兵突围,每次都遭王基迎头痛击,只得龟缩在城内。

为了对付东吴朱异兵团,司马昭把预备队都用上了。奋武将军石苞率领青州兵团,兖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质各自率领本州军团,这三支军队作为机动部队,负责打援。朱异兵团挺进到距离寿春几十公里处的阳渊,终于未能再进一步,被州泰的兖州兵团击败,被迫撤退。

战争形势对诸葛诞及东吴越发不利。十几万军队被围困在寿春城,倘若不能及时突围,时间长了情况会更糟。东吴大将军孙綝决定亲自出马,他统领大军进抵巢湖东部的镬里,派朱异、丁泰、黎斐等将领为前锋,再解寿春之围。

为了将功赎罪,朱异率一支轻装部队疾进,不料被魏国石苞、州泰击败,置于后方的粮食辎重也被魏军将领胡烈偷袭焚毁。粮食都没有了,还能打仗吗?朱异狼狈不堪,带着残兵败将,以葛叶充饥,有一顿没一顿,好不容易逃回孙綝的大本营。

孙綝一看大怒,你朱异好歹是镇南将军,一败再败,连粮食都被烧了,真是大饭桶!他气坏了,完全不顾实际情况,勒令朱异立即率部返回战场,与魏军再决死战。大家想想,这支靠吃树叶勉强维持生命的部队,还有能力发动新的进攻吗?孙綝的命令完全不合情理。朱异坚决不从命,士兵们必须休整,补充物资。孙綝火了,把朱异逮捕,判处死刑。

打仗总有输赢,倘若不是犯下严重的错误,将领一般罪不至死,否则一打败仗就砍头,这谁受得了。孙綝这个人能当上吴国大将军,其实不是因为他有过人的才华,而是靠堂兄孙峻的提拔。大将军亲自出马,解救寿春的军事行动仍然失败,必须要有个替罪羊,朱异很不幸地成为这只替罪羊。对此,司马昭倒是看得很明白,他说:“朱异不能解寿春之围,并非他的过错,孙綝把他杀了,只是为了安抚寿春的将士,坚定诸葛诞守城的决心。”

不过,朱异身为吴国镇南将军,相当于今天的军区司令员,就这样被糊里糊涂杀掉,吴国将士岂不更对朝廷失去信心吗?此举着实得不偿失。杀了朱异也无法扭转战局,孙綝没有再战的勇气,带着残兵败将退回首都建业。

寿春已是孤城,能坚持多久呢?

孙綝败退后,司马昭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家伙绝非英雄之辈,他是打算放弃寿春了。寿春守军倘若陷入绝境,势必会狗急跳墙,拼了老命也要打开一个缺口,杀出重围。司马昭兵力虽多,诸葛诞若把十几万人集中在一个方向,也能形成局部优势,杀出一条血路。

为了让诸葛诞断绝突围之心,司马昭大肆造谣,谣言主要有三条:第一,吴国的救兵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第二,魏政府军的粮食已经不足;第三,魏政府军打算分兵到淮北取粮。这都是迷惑诸葛诞的伎俩,诸葛诞却信以为真,以为寿春之围不久可解,因此很放心地大吃存粮。前面说过,寿春的粮食可供守军一年之用。然而,这只是从最节约的角度来估算。战事一起,人的体能消耗巨大,需要的食物量原本就更大,况且一部分粮食也会毁于战火,加上吴国来了三万人,又多了三万张嘴。

诸葛诞的误判很致命,他没有精打细算,没过多久就发现粮食告急,而援兵连个鬼影也没见到。心腹蒋班、焦彝劝道:“朱异没能解围,反被孙綝所杀,吴师已退回江东,看来救援没戏了。如今应该集中力量,全力攻其一面,就算不能全胜,也可以杀出重围、保全实力,空坐在这里死守,是没有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