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帝孙皓的变态杀人游戏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他杀人如麻,不可胜举,这里只能列举几个典型例子,被杀者基本上都是俸禄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员。
在变态皇帝的统治下,百姓民不聊生,公元272年至公元274年,瘟疫流行,民众几乎活不下去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有良知的地方官员大力减免百姓的赋税,推行爱民措施。然而,在孙皓看来,这些官员都罪该万死。
湘东太守张咏拒绝向治下百姓征收算缗税,所谓算缗税,是一种针对商人所征收的财产税。孙皓大怒,派使节前往湘东,将张咏就地正法,砍下脑袋传阅诸郡。会稽郡大旱,会稽太守车浚上表请求赈济,皇帝认为他收买人心,派使者前往捉拿,枭首示众。尚书熊睦稍稍讲了几句劝谏的话,就被皇帝用刀柄上的铁环活活砸死,砸得体无完肤。
跟孙皓相比,以前的暴君简直都太仁慈了。他的心理极度扭曲,看到有谁能力比自己强,必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臣子如何与皇帝相处,如何见风使舵,这门学问韩非子曾研究过,但他还是未能保全自己性命。皇帝的好恶岂是那么有规律可循的,特别像孙皓这样变态的皇帝,你永远不知哪里得罪他。侍中兼中书令张尚是东吴开国功臣张纮的孙子,他口才很好,能言善辩,辩论起朝政来总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受。然而他却不晓得,他已经大大冒犯皇帝了。估计孙皓并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在他看来:朝廷成了你张尚的表演舞台,试问你把我这个皇帝搁在什么位置呢?
有一天,皇帝问张尚:“谁喝酒比得上我呢?”老子长得不帅,讲话不流利,喝酒总行吧。张尚能混到中书令,自然也会溜须拍马之术,便回答说:“陛下有百觚之酒量。”看上去这个回答四平八稳。但张尚哪里晓得,这么个答复,居然要了自己的命。
孙皓本就妒忌张尚的口才,一心想找碴整他,一听这话便怒道:“你这是把我比作孔子,孔子根本就不是帝王,你怎么敢拿我跟他比!”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呢?原来,过去传说孔丘酒量很好,能饮百觚(觚是一种酒杯)。其实张尚压根儿就没提到孔子,然而皇帝的逻辑就是这样,你把我跟孔子比,这是蔑视我的皇冠,老子是君王,孔子只是臣子罢了。
莫名其妙之间,张尚就被扣上了“大不敬”之罪,被捕下狱。这个罪,可以判杀头。诸位看客,张尚只说一句,皇帝有喝百觚的酒量,这就是死罪,这种事情岂不是很荒唐吗?朝中文武百官一百多人,都跑皇帝那儿苦苦请求,放张尚一条活路。孙皓一见来哀求的人多,不敢当场处决张尚,只判了个死缓(减免死刑),把他发配到船厂服苦役。不过,皇帝就是想杀人,不杀不过瘾啊。不久后,皇帝的特使前往船厂,找了个借口把张尚处决了。
上帝欲使之毁灭,必先使之疯狂。
孙皓已经疯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又喜欢上另一个游戏:宴请群臣。皇帝请客吃饭不好吗?有酒喝有肉吃当然好,但是孙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杀人。每逢酒宴,皇帝必先把群臣灌醉。为什么呢?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他派了十个太监,专门看看这帮大臣喝了酒后,有什么激愤之言,有什么抵触情绪,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有些酒品差的,糊里糊涂咒了几句,酒醒之后,等待他们的是种种酷刑,有的被活生生地剥脸皮,有的被挖出眼珠子……
如此暴政,国家还能不乱吗?
叛乱的发生并不令人意外。山高皇帝远,离朝廷越远的偏远之地,叛乱的可能性就越大。公元279年,东吴皇帝孙皓派人前去广州调查户口,广州百姓人心动**,不知这个暴君又要搞什么花样。广州便是现在广东省,本来隶属于交州,后来单独划出来成立一州,但与交州关系仍非常密切。
当时桂林太守脩允正好过世,部将郭马见广州百姓对朝廷深恶痛绝,便决然起兵,攻略广州,杀死广州督虞授,割据自雄,自任军政长官,都督交、广两州诸军事。同时,郭马派部将何典攻略苍梧,王族攻略始兴。叛军一发不可收拾,郭马连战连捷,杀南海太守刘略,驱逐广州刺史徐旗,一时间,南方震动。
皇帝孙皓气歪了鼻子:尔等小贼竟敢造反,非得把你们扒了皮碎尸万段不可。很快,皇帝任命执金吾滕修为广州牧,率领一万人马,从东路进军,进剿叛军;另外,徐陵督陶濬率领七千人马从西道进军,会同交州牧陶璜,夹击郭马。
东吴的内战,令晋国鹰派人物看到灭吴的机会。
时任益州刺史的王濬在七年前开始督造战船,七年过去了,晋国朝廷仍然没有征吴的打算。他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遂上书晋武帝司马炎:“孙皓荒**暴虐,应当速速出兵征伐,倘若孙皓死了,吴国另立贤主,将成为我们的劲敌。臣督造战船已经七年,现在每天都有船因腐烂而毁坏,应赶紧投入使用;我已经七十岁了,所剩时日不多。以上三点,倘若有变,东吴就难征服了,诚愿陛下不要丧失良机。”
王濬认为征吴的三个条件是:其一,吴国还没另立明主;其二,他在蜀地所造的战船尚未腐坏;其三,自己还活着。注意第三点,王濬是多么自负,认为自己乃是伐吴的不二人选。王濬有两大特点,一是志向很大,二是人比较狂傲。许多人看他不顺眼,只是羊祜极为欣赏他,向晋武帝力荐,事实证明羊祜的眼光是不错的。王濬亲手打造一支庞大舰队,除了他,谁能指挥呢?所以他向皇帝强调,趁自己还没死赶紧伐吴。
看到王濬的奏折,司马炎为之一动。这几年,吴帝孙皓倒行逆施,对晋国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因此伐吴一事并没那么急迫,只是王濬所言甚是有理,若是东吴换个皇帝,司马炎的日子就不一定好过了。看来是得下定决心征服吴国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司马炎接到安东将军王浑发来的情报:孙皓正密谋北上进攻晋国,边界线上的吴军已经进入戒严备战状态。
这个情报令司马炎打起退堂鼓,打算推迟伐吴的时间。这时,王濬的部将参军何攀正好出差到洛阳,便上疏分析说:“孙皓只是作作秀罢了,他绝对不敢出兵。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们在北面戒严的时机,从西面发动掩袭,如此一来,胜算更大。”
另一位主战派将领杜预也上表说:“东吴虽然下令戒严,然而并没有增兵的迹象。依照情形判断,敌人难有大作为,他们的兵力无法顾及东、西两条战线。他们必须确保夏口以东地区的安全,根本不可能分兵西进而令国都空虚。倘若陛下误听情报,放弃伐吴大计,贻无穷后患,那就太可惜了。若出兵有失败的风险,就应当慎重对待。如今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十分周密细致,倘若成功,便可一举开创万世太平之基业;倘若不成功,只不过多耗费些时日罢了,何妨一试呢?若一再拖延,各种条件发生变化,到时恐怕就很难了。今日的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绝无倾覆的风险,老臣已经下定决心,不敢以模棱两可的态度敷衍了事,请陛下明察。”
杜预早就看明白,东吴已是纸老虎,看起来还挺大只,但没有实力了。但是,你不趁它是纸老虎时消灭它,说不定哪天它就成真老虎了。
这份奏表上达皇帝后,如石沉大海。司马炎比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都要仁慈,但魄力不足。倘若不是前人打下的基业太坚实,他能不能完成一统中国的事业,着实令人怀疑。
等了一个月,杜预仍然未能等来皇帝的答复。他又提笔写了另一道奏折:“凡事应该权衡利害,伐吴之利十有八九,其害不过十之一二,最多只是劳师无功罢了。如今一些朝臣反对伐吴,只不过因为自己没有参与制订计划,没有功劳,他们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却还坚持己见,不过是想保住面子罢了。最近朝廷有一种风气,不管什么事,都会引起一窝蜂的反对,虽说各人观点不尽相同,但也是仗着皇上宽容因而不考虑说话的后果。入秋以来,前方将领已经积极备战,倘若现在中止伐吴计划,孙皓便有时间迁都武昌,加固江南诸城防御,坚壁清野,到时城不可攻,野无可掠。若我们把军事计划推迟到明年,恐怕就难有作为了。”
这折奏疏快马送入洛阳时,晋武帝司马炎正与中书令张华下棋,读罢杜预的奏疏,他沉吟不语。张华推枰拜道:“陛下圣明英武,国富兵强,吴主荒**暴虐,诛杀贤能,如今讨伐之,必可不劳而定天下,愿陛下不要再犹豫了。”明明握有巨大优势,仍畏首畏尾,可知司马炎并非雄君。不过,他还是被杜预、张华等人说动,终于下定决心,消灭东吴,一统天下。
不出杜预所料,一群跳梁小丑又出来捣乱。
太尉贾充、侍中荀勖、左卫将军冯紞等一直跟杜预、王濬唱反调,原因很简单,东吴若被灭掉,杜预、王濬的功劳就无人可及,到时贾充等人的地位就不一定保得住了。别看贾充官居太尉,掌握全国兵马,实际上没多少本领,能混到今天这地位,只因他是司马昭的心腹与忠实走狗。
贾充等人跳出来拼命反对,皇帝司马炎终于震怒了。司马炎与父亲司马昭不一样,他比较温和、宽容,与东吴皇帝孙皓相比,可算是好皇帝,但过于宽和也是个缺点,他对群臣的统御力相对较弱。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特别是皇帝生气时,臣子们就明白“天威难测”的含义了。贾充等人毕竟习惯于察言观色,一见皇帝动了真格,亦不敢抵触,只得脱冠谢罪。
搞笑的是,皇帝司马炎居然把反战人士贾充任命为大都督,持节假黄钺,即伐吴大军总司令兼钦差大臣。贾充最讨厌上战场,数年前西北鲜卑叛乱,晋武帝派他前去,都督秦、凉两州诸军事,他面如土色,心胆俱裂,只是后来动用关系,把女儿贾南风嫁给太子,才得以留在京师。如今皇帝又要派他到战场,贾充一副苦瓜脸,先是声称伐吴绝对无利可图,再者称自己年迈不堪重任。还没上战场,他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倘若吃了败仗,可不能怪我,我早说过会出师不利的。
司马炎大为不快,他下达诏令告谕贾充:“君若不得,吾便自出。”你要是不去,寡人亲自去。话都到这份上了,贾充还能说什么呢?没办法,只得硬着头前往。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司马炎在用人上确实很成问题。倘若不是吴国存在必亡的因素,换一个对手,完蛋的可能就是晋国了。
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十一月,规模空前的伐吴之战拉开序幕。晋国出动二十几万人马,兵分六路,东西并进,在数千里战线上对东吴发动猛烈攻击。
六路大军部署如下:镇军将军、琅琊王司马伷进攻涂中;安东将军王浑进攻江西;建威将军王戎进攻武昌;平南将军胡奋进攻夏口;镇南大将军杜预进攻江陵;龙骧将军王濬、巴东监军唐彬从巴蜀顺流而下,直指丹阳、西陵。
南征兵团刚刚出发不久,从西北传来一个好消息:盘踞凉州作乱达十年之久的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兵败被杀,朝廷完全平定叛乱。
在此之前,晋朝廷之所以屡屡未能下定决心伐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秃发树机能为患西北,未能扫灭,始终是心腹之患。那么,这位纵横西北十年的鲜卑枭雄是如何覆灭的呢?
自从公元270年起兵,秃发树机能连续袭杀几名晋国边疆大吏,纵横于秦州、凉州,不可一世。公元277年,晋国平虏将军文鸯大破秃发树机能,降伏蛮夷二十余万人,此役成为西北战争的一大转折点。不过,晋武帝所用非人,凉州刺史杨欣治理手段比较僵硬,得不到西北羌胡人的支持,鲜卑的势力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时任司马督的马隆军事眼光卓越,他断定杨欣无法控制西北局势,必然会失败。
马隆的预言不幸成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鲜卑的势力还是不可小觑。公元278年(晋咸宁四年),鲜卑酋豪若罗拔能与凉州刺史杨欣大战于武威,是役杨欣大败,这位封疆大吏命丧黄泉。时任仆射的李憙向皇帝上表,请求派遣大军讨伐鲜卑叛军。晋武帝司马炎显然认为杨欣的失败仅仅只是意外,秃发树机能大势已去,犯不着担心。
然而,一年后,秃发树机能卷土重来,攻陷凉州,西北战局又恶化了。这下子司马炎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现在叛乱又死灰复燃。西北的这堆乱摊子,还要折腾到几时?他在上朝时,脸色沮丧地问说:“有谁能为我讨伐此逆贼?”
只听得堂下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若陛下能任用臣,臣能讨平之。”司马炎定睛一瞧,却是当初预言杨欣将失败的马隆,大喜道:“要是能讨平贼人,朕怎么会不任用呢?你且说说破贼之方略。”马隆回答道:“臣愿招募勇士三千,不管出身,率领他们西征,贼人不足虑也。”
马隆特别强调出身问题,是因为自魏晋以来,形成了一种讲究出身的“门阀”观念,无论是北方晋国还是南方吴国,都出现许多著名的家族,在政治上居于权力的顶层。门第观念无疑加剧了社会阶层之间的不平等,平民百姓想要出人头地难于上青天,同时,也令国家埋没了许多有用人才。马隆希望像西汉名将李陵那样招募一支豪杰勇士组成的特别突击队,既然豪杰勇士多在底层阶级,自然不能受门第观念的约束。对于这么个简单的要求,皇帝司马炎自然应允。
以三千勇士便能消灭秃发树机能的鲜卑部落,马隆是不是太轻敌了呢?要知道当年李陵以江湖侠客组成一支特种部队远征匈奴却遭到覆没的下场,正是轻敌使然。不过,马隆胸有成竹,因为时势不同,当年李陵面对的是全盛时期的匈奴,而今天的秃发树机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当时马隆在军中地位并不算很高,朝中许多人看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信口雌黄之辈,晋国兵力有几十万,还犯得着招兵买马吗?不过,皇帝司马炎有自己的看法,秃发树机能折腾了十年,朝廷耗费那么多人力财力都摆不平,让马隆去试试又何妨呢?于是任命马隆为讨虏将军兼武威太守。
马隆开始招募勇士,应募者至少要能拉一百二十斤的强弓以及相当于九石力的强弩。由于当时军人待遇还是比较好的,朝廷很快便招到三千五百人。皇帝特批准马隆到军械库任意挑选兵器,同时拨给他三年的军需物资。准备完毕后,马隆便率领这支特种部队杀向凉州。
此时秃发树机能的鲜卑虽然已过全盛时期,仍拥有部众数万,盘踞凉州。马隆进入凉州后,音讯全无,朝廷根本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动向,甚至有人幸灾乐祸地认为他肯定已经被鲜卑人消灭了。
其实,马隆正率领这支勇敢的部队,上演着一出战争史上的奇迹。他一路向西挺进,渡过温水,进入鲜卑人控制的地盘。鲜卑人与马隆交锋几次后,发现这支军队战斗力实在惊人,首领秃发树机能便以数万人固守天险以阻止马隆前进。为了适应山地战斗,马隆早有准备,他特制了一种车辆,称为“扁箱车”,这种车箱体造得比较小,以适应狭隘的山路,车上面修有木屋,其实就是一座木制堡垒,说白点,就是古代的坦克,可攻可守。靠着这种秘密武器,马隆边战边行,挺进一千里。这支魔鬼兵团的士兵个个能以一当十,在战场上摧坚折锐,人数占优的鲜卑人竟然完全不敌,死伤累累。
朝廷终于收到马隆发回的捷报,司马炎大喜,拊掌而笑。他对诸大臣说:“要是我听了你们的话,凉州就丢失了。”那些曾反对任用马隆的朝臣面面相觑,冷汗涔涔。司马炎当即下诏,拜马隆为宣威将军,赐予他象征皇帝权力的符节。
此时马隆已经进抵武威,在晋军的频频打击下,鲜卑人士气瓦解,鲜卑大人猝跋韩和且万能(人名)率一万多帐落来降,秃发树机能众叛亲离,已处崩溃边缘。马隆乘胜而进,直捣秃发树机能老巢。这一战,勇士兵团再展雄风,一举消灭鲜卑叛军余部。秃发树机能在纵横凉州十年后,走向最后归宿,他在战斗中被杀死,砍下脑袋。至此,持续时间长达十年之久的凉州兵乱终于画上句号。
在伐吴战争即将全面展开之际,马隆在西北取得的伟大胜利,无疑令晋国上下大为振奋。秃发树机能的覆没,意味着晋国可以心无旁骛地发动伐吴之战,不必担心后院起火。
西北战事方定,东南烽火又要燃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