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 伟大时代的终结 破茧而出的晋王朝(1 / 1)

自从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擒杀曹爽后,曹氏集团的势力一落千丈。魏国的皇帝已经无法摆脱傀儡的命运,几个皇帝都没好下场,曹芳被废,曹髦被杀,新上台的曹奂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曹氏皇族的命运,如同东汉刘氏皇族的翻版,繁华过后终是一地狼藉。

反观司马氏家族,则如日中天,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再到司马昭,接连粉碎了国内敌人的反扑,淮南的三次兵变,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及至司马昭以钟会、邓艾之力征服蜀国,一个大帝国已是呼之欲出,而这个帝国的统治者,自然不可能姓曹。

当然,要取代曹魏帝国,还是需要走一些表面程序的。公元264年,司马昭被封为“晋王”,这个步骤和当年曹操被封为“魏王”有异曲同工之妙,王与皇帝,只有一步之遥了。不久后,死去的司马懿被追封为“晋宣王”,司马师被追封为“晋景王”,司马家族正在为通往至高权力而大造声势。

只是司马昭的身体状况却不乐观,为防不测,他必须尽早选定接班人。司马昭的正娶夫人王元姬生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司马炎,一个是司马攸。不过,由于哥哥司马师没有儿子,司马昭便把司马攸过继给了哥哥。按照惯例,作为嫡长子的司马炎理所当然是继承人,然而政治倘若那么简单,就不会有袁绍儿子们、曹操儿子们、刘表儿子们、孙权儿子们的窝里斗的故事。问题总出在老年人往往更喜欢小一些的儿子这一点上,司马昭也不例外,他更喜欢司马攸。史书上说司马攸“性孝友,多才艺,清和平允”,在士人中的名声超过司马炎。

司马昭常对周围的人说:“天下本是我哥哥司马师的,我只不过代理丞相之职罢了。待我百年之后,应该由司马攸来继承事业。”

不过,司马昭的想法,遭到许多人的反对。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进谏说:“废长立幼,这样做违背礼义,乃是不祥之兆。”司马昭的心腹贾充也说:“中抚军司马炎有君主之德行,不能随便换人。”与司马炎关系不错的何曾、裴秀等人也说:“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华,拥有很高的名望,天生一表人才,这本不是人臣的相貌。”

在汉魏时代,人很注重相貌,看相术也随之发达。司马炎长得很有特点:第一,头发特别长,站起身来,头发可以垂到地上,现在都说“待你长发及腰”,司马炎同志不是及腰,而是及地!第二,他双手很长,“手垂过膝”,以我们今天的审美眼光看,这副模样有点怪怪的,不过这在当时却是福相,刘备也是长成这个样子。

当然,平常司马炎并没有披头散发,所以一般人不知道他的头发这么长;同样,魏晋时人们穿的衣服很宽大,手都裹在袖子里,别人也不知他的手到底多长。他听说裴秀会看相,便登门拜访,问道:“真的有看相这回事吗?”说完便解下头巾,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宛若神仙。裴秀看罢大惊,认为这是大富大贵的异相,从那以后,他就死心塌地跟着司马炎混。

由于裴秀等人的力挺,司马炎顺利成为司马昭的接班人,并被提拔为副相国,地位仅次于老爹,加“抚军大将军”衔。

尽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司马昭还是没能等到登基当皇帝的那一刻。公元265年,即魏元帝咸熙二年,八月,司马昭去世。

此时的魏国已经不再是曹氏的魏国,而是司马氏的魏国。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当初曹氏把人家大汉帝国给端了,如今司马氏正干着当年曹操、曹丕干过的事,这一幕何其眼熟!老一辈辛苦栽种,新一辈伸手摘下胜利的果实。司马炎对皇冠的向往,比起曹丕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是有“异相”的。老爹死后,司马炎继承“晋王”宝座,同时出任魏之相国。

司马炎显然并不满足于“晋王”的尊号,他迫不及待地要戴上皇冠。仅仅四个月后,魏国末代皇帝曹奂下了诏书,把皇帝宝座禅让给晋王司马炎。想当年魏武挥鞭,鞭挞半个中国,才建立起魏国的基业。魏取代汉是公元220年,谢幕时间则是公元265年,存在时间不过四十五年。与蜀汉的灭亡不同,曹魏的敌人来自内部而非外部,曾经盛极一时的曹、孙、刘三家,只剩下占据东吴的孙氏还苦苦支撑着。

曹奂黯然神伤地搬出皇宫,太傅司马孚(司马懿的弟弟)抓住末代皇帝的手,痛哭流涕地说:“我就算到死的那天,也是魏国忠纯不二的臣子。”这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作秀之词,没人知道。曹奂下台后,司马炎正式登基称帝(史称晋武帝),改年号为泰始。晋朝的历史由此开始,不过,三国的故事还要接着讲完。

司马炎登基后,为了巩固权力、赢得民心,搞了几件事。

第一,以身作则,提倡以孝治天下。古代有为父母守丧三年的传统,不过,说归说,真正做到的人当然很少,特别是皇帝。皇帝要处理国家大事,不可能穿三年孝服办公吧。司马炎搞了变通,孝服没穿,孝帽继续戴,三年之内不吃鱼、不吃肉,只吃蔬菜。这种做法,当然赢得了士人之心。数百年后,司马光在写《资治通鉴》时,还高度赞扬司马炎是难得的贤君。司马炎十分重视孝道,西晋开国后担任太保的王祥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孝子,他“卧冰求鲤”的故事被写入《二十四孝》中,家喻户晓。据说王祥十分孝敬继母,有一回,继母想吃鲜鱼,当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王祥便脱了衣服卧在冰面上,冰块融化然后蹦出两条鲤鱼,这正是孝感上天。这个故事,以科学的角度来说,可信度存疑,但大家愿意相信,相信世上有美好的事,总是好的。还有另一个孝子的故事则不容置疑,便是以《陈情表》闻名于世的李密。李密品德很高尚,司马炎于泰始三年征召他为太子洗马(官名),李密以祖母年老为由,呈递了一篇感人至深的《陈情表》,坚决推掉官衔。

第二,善待前朝君主。晋国政权来自魏国,曹奂尽管沮丧,但是他要是知道以后历朝历代的末代皇帝大多是什么下场,还应当感到幸运与幸福。他被封为陈留王,王宫在邺城,享受王的尊崇待遇,直到他五十八岁得以善终。从这点看,汉魏的文化还是比较开明与人道的。

第三,广封诸王以拱卫皇权。司马炎总结曹魏帝国灭亡的历史教训,认为魏国皇帝之所以大权旁落,是因为没有强有力的皇族势力拱卫。魏国宗室有“禁锢令”,这是一个很严厉的法令。我们知道,魏国开国皇帝曹丕上台后,最防的人就是自己的兄弟,像曹植、曹彰等人,都被严格监视。禁锢令实际上就是限制宗室权力的法令,因而魏国皇帝出了问题时,没有自家兄弟可依靠。司马炎上台后,一口气封了十七个同姓诸侯王,不仅如此,各诸侯王可以自行任命封国内的各级官员。司马炎的这个决定,从短期来看,确实加强了皇族的力量,确保新兴王朝不被推翻。然而,其埋下的祸患之大,足以动摇国之根本。同姓诸侯又如何?历史早就证明,强大的诸侯王存在,势必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例如春秋战国的诸侯杀伐,以及西汉的七国之乱。后来改写晋国历史乃至改写中国历史的“八王之乱”,其祸乱根源可追溯至此。

除此之外,新王朝还制定了新的法律,如奖励农桑等。自曹操统一北方以来,中原的相对安定达半个世纪,加上司马炎在加强中央集权上的种种措施,晋国政权的基石应该说比较扎实。

晋取代魏,实际上给了吴国喘息的时机。新的王朝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晋武帝司马炎不得不把重心放在新的国家、新的朝廷上,对东吴则采取拉拢诱降的策略,倘若能不战而屈东吴之兵,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新兴晋国抛来的和平橄榄枝,吴国新皇帝孙皓一开始并没有拒绝,他甚至派使臣张俨、丁忠前往晋国吊祭司马昭。当然,这也是顺便探探新朝的虚实。出使回国后,丁忠对孙皓说:“北方并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我们可突袭弋阳,一举取之。”孙皓有点心动,便询问诸大臣的意见。镇西大将军陆凯进言道:“北方新近吞并巴蜀,派使者前来求和,并非有求于我,只是积累力量坐等时机。敌人的势力相当强大,我们想靠侥幸取胜,这是办不到的。”孙皓听从陆凯的意见,没有擅自发兵进攻,但与晋国断绝了外交关系。

公元268年(吴宝鼎三年,西晋泰始四年),北方爆发了一次大水灾,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四郡灾情严重。幸灾乐祸的孙皓把这次水灾当作天赐良机,派左大司马朱绩领兵攻江夏,右丞相万彧领兵攻襄阳,两国战火重燃。

不过,东吴在最强盛的孙权时代,对北方用兵都无功而返,何况是暴君时代呢?

对东吴的入侵,晋武帝给予了坚决反击,他命义阳王司马望统领中军步骑兵两万人驻扎于龙陂,以支援江夏、襄阳。这次出兵都是多余的,不久后便传来消息,晋国荆州刺史胡烈率部反击,击破朱绩的进攻,解了荆州之围。

不过,孙皓不肯善罢甘休,他又指派右大司马丁奉、右将军诸葛靓攻合肥。丁奉虽然骁勇,却也没能占到便宜,被晋国安东将军、汝阴王司马骏击败。

东吴军队在北线战场颗粒无收,于是把目光投向南方的交趾。

前面说过,公元263年,由于交趾太守孙谞残暴,吏民发动起义,杀死太守,并向北方的魏国求援。魏国对交趾的归降当然表示欢迎,不久后,魏政权被司马炎的晋政权取代,交趾转而效忠新朝廷。晋政府任命杨稷为交趾太守,此人足智多谋,才华过人。交趾的叛变对东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孙皓上台后,派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修则、将军顾容等领兵平叛,先后对交趾发动三次进攻,都无功而返。

不仅如此,南方的叛乱还在蔓延。与交趾相邻的郁林、九真两郡宣布脱离东吴统治,归附杨稷,如此一来,杨稷的实力更为强大,他派遣将军毛桂、董元率兵反攻,在合浦之战中大破东吴兵团,阵斩吴国交州刺史刘俊与大都督修则,取得空前的胜利。此役之后,杨稷表荐毛桂出任郁林太守,董元出任九真太守。

与吴国的主动进取相比,晋国显得十分被动。

晋武帝司马炎实有难言之隐。

首先是天灾频频,继公元268年的四州大水灾后,次年青州、兖州、徐州再度爆发大水灾,晋国各地粮食告急,甚至在非灾区的荆州,部队的军粮也只够维持三个月。没有粮食,如何发动进攻?

其次,北方的游牧民族开始强势崛起,成为中原政权的一大隐患。北方游牧民族主要有两支,一是鲜卑,二是匈奴。自从魏明帝曹叡死后,司马氏夺权,帝国内耗相当严重,给了鲜卑、匈奴重整旗鼓的良机。

当时在西部雍州、凉州之间有数万鲜卑人,他们多是以前被邓艾招降的,邓艾死后,他们便成为独立势力,蠢蠢欲动。晋武帝司马炎意识到西部可能爆发叛乱,便从雍州、凉州分出一块地,成立秦州行政区,由胡烈出任秦州刺史。胡烈本是钟会部将,在平蜀之战有出色的表现,后来又是消灭钟会的功臣,司马炎希望凭借他的能力稳定西疆。

然而,西部局势恶化之快,出乎意料。公元270年,鲜卑酋豪秃发树机能率部叛乱。秦州刺史胡烈出兵进剿,不仅未能扑灭叛军,反而被鲜卑人所杀。胡烈一死,西部为之震动,都督雍凉州诸军事的扶风王司马亮救援不力,被皇帝免职。朝廷以尚书石鉴为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再次讨伐秃发树机能。

石鉴把进攻的任务交给新任秦州刺史杜预,不料杜预反对这种军事冒险计划。他向总司令指出,鲜卑初战大胜,杀了胡烈,士气旺盛,加之正是草盛马肥的季节(时为农历六月),优势很明显;相比之下,晋军刚刚经过远途跋涉,兵疲马困,实应休整,备齐粮秣,待到来年春天再进讨。石鉴一听大怒,故意找碴整杜预,给他扣了一个罪名,用囚车押往京师,听候处置。不过,事实证明杜预是有远见的,石鉴给杜预穿小鞋后,自己率部出击,攻打秃发树机能,却毫无建树。

鲜卑的叛乱推倒了第一张骨牌,很快,匈奴人跟着闹事了。东汉时期,匈奴裂变为北匈奴与南匈奴,北匈奴被打趴下,南匈奴则归顺汉朝。汉朝灭亡后,居住在并州的匈奴五部索性集体改姓为“刘”,以显示自己忠于汉室的信条。鲜卑起事后,匈奴右贤王刘猛在并州宣布脱离晋政权,并迅速出塞,割据自雄。

在鲜卑与匈奴的示范下,凉州胡人纷纷叛变。时任凉州刺史的牵弘率部讨伐叛众,诸部胡人与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联合,反而包围了牵弘的部队,晋军大败,牵弘死于非命。

晋军在西线的频频失败震动了朝廷,晋武帝决定派朝廷重臣贾充坐镇西疆,都督秦州、凉州诸军事。贾充乃是司马昭的心腹,当时担任侍中兼车骑将军,此人搞权谋可以,打仗就不是内行了。他接到任命后,竟然吓得面如土色,如赴鬼门关。后来还是他老婆灵机一动,走后门把女儿嫁给了太子,贾充才免于上战场。

鲜卑、匈奴以及其他胡人部落的叛变,对晋军南下伐吴形成极大的牵制。吴国利用这个时机,平定了南方三郡的叛乱。

公元269年,孙皓派出两支强大的武装,分别从陆路、海路进击交趾。其中陆路由虞汜、薛珝、陶璜指挥,从荆州出兵;海路由李勖(xù)、徐存指挥,从建安出发。两军在合浦会师后,将直捣叛军老巢交趾。

不过,这次两路进击的计划最终未能完成。由于海路凶险难行,李勖、徐存被迫返航,两人后来均被凶残的孙皓处决。平定交趾的重任,就落在了陆师身上。

被提拔为交州刺史的陶璜率先进攻实力稍弱的九真郡,斩杀晋国任命的太守董元。杨稷任命部将王素代理九真太守,继续与吴师周旋。不过,由于交趾等三郡距离晋国太遥远,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援,在东吴大举用兵的压迫之下,已是岌岌可危。

公元271年,吴国大都督薛珝与陶璜合兵后,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他们日夜猛攻交趾。杨稷据城固守,最后矢尽粮绝,兵败被俘,沦为阶下囚。代理九真太守的王素见势不妙,欲逃往南中,半途被擒获。九真、日南等郡重回吴国版图。

吴国虽然平定了交趾之乱,却赢得并不轻松。交趾并不拥有强大的武力,却与东吴对峙多年,吴国最后还得动用十万大军才摆平,可见其军事力量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表面上看,吴国扳回一局,但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对晋国来说,丢失交趾并无多大损失,晋武帝司马炎要当名副其实的天子,必然要拔掉东吴这颗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