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当如孙仲谋!”(1 / 1)

周瑜死后,孙权做了三件大事:其一,把荆州江北之地借给刘备;其二,平定岭南;其三,把首府迁到建业。东吴的战略,仍是联合刘备共同抗击曹操。

曹操在潼关之战中大败关中联军后,兵锋东指,打算扫平东吴。战争阴云密布,孙权不敢有丝毫懈怠,整军备战。与曹军相比,东吴水师更强大,这在赤壁之战中已得到证明,故而孙权把江、湖作为天然屏障,派水师控制重要水道。

此时的吕蒙已经从一介武夫转变为深谋远虑的战略家,他认为光凭借水师防御,未免过于单薄,遂建议孙权在濡须口两岸修筑营寨。诸将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有强大的水师,上岸可攻击敌人,离岸便上了船,要修筑营寨干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吕蒙分析说:“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有输有赢,哪能百战百胜呢?如果碰上遭遇战,敌人以步骑兵压迫,我方都来不及赶到水岸,更谈何入船呢?”

“先为不可胜”乃是用兵之道,孙权赞了一声:“说得好。”于是依吕蒙建议,修筑两岸营垒。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十月,曹操率领着号称有四十万人的大军东征。岂料这个时候,曹操军的智囊荀彧竟服毒自杀身亡。

这是怎么回事呢?

荀彧是曹操最早的谋士之一,功劳卓著。当年张邈勾结吕布作乱兖州,若非荀彧沉勇,曹操恐怕早就阴沟里翻船了。曹操事业的转折点在于奉天子以令诸侯,占据政治制高点,才得以超越诸雄,而力劝他迎天子的人,便是荀彧。荀彧希望曹操能辅佐皇帝,重振汉室雄风。然而,曹操的野心已无限制地放大,他只是把汉献帝作为手中的泥偶,任意揉捏,从来没想过归政于皇帝。

更有甚者,种种迹象表明曹操已有篡位之心。尚书董昭拍马屁说,从有人类以来,没有哪个臣子对国家的贡献超过曹操,他提议朝廷应该晋升曹操为国公,加九锡,以表彰其伟大勋绩。九锡就是九赐,皇帝授予功臣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等。九锡与一般的赏赐是不同的,这是天子赐予大臣的最高规格的赏赐。不过,从王莽开始,加九锡的含义就变味了,它成为篡位夺权的前奏曲。

董昭的建议一出,马屁精们纷纷举双手赞成。荀彧不适时宜地反对道:“曹公举义兵本为匡扶朝廷、安定国家,应该怀有忠贞之心,守住谦让的美德,不应当这么做。”曹操听罢,满肚子不高兴。

曹操带兵东征孙权,荀彧作为尚书令,留在朝廷主持政事。生性多疑的曹操担心荀彧背地里搞阴谋,遂一纸令下,要他离开京城到前线犒军。接到命令后,荀彧便动身前往。曹操找了个借口让他留在军中,以侍中、光禄大夫的名义参丞相军事,其实就是不放他返回朝廷,以便监视。

荀彧心里明白,曹操对自己已经不再信任了。他愿意追随曹操这么多年,是因为知道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然而,以匡扶朝廷为己任的荀彧又不能坐视东汉朝廷被曹氏取代,他陷入矛盾,无法自拔。去了董卓、来了曹操,大汉帝国气数尽矣。这种情况,荀彧无法改变,但他可以选择。

他选择了死,在大汉帝国仍存在时,作为汉家臣子死去。他吞下毒药,带着几缕愁绪、几分悲凉,离开了人世。

坚守大义之人,在乱世之中毕竟难以立身,解脱未必不是好事。荀彧聪慧绝伦,知人善任,品行端正,他的死讯传出,时人皆为之惋惜。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春,曹操大军抵达濡须。孙权在濡须口东岸、西岸均屯兵抵御,与来自中原的曹军相比,东吴军队缺马匹、少骑兵,故而陆战是其短板。曹操兵团很快击破西岸吴军,俘吴将公孙阳。孙权只得以长江为险,固守江东大营。

与曹操相比,孙权只能算是后生晚辈。曹操一生破敌无数,无论是实力强大的袁绍,还是勇冠天下的吕布,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不料眼前这位后生居然让他束手无策。孙权的看家法宝便是强大的水师,东吴水师游弋于江面,严阵以待。自赤壁之战后,曹操对水战着实缺少信心,不敢贸然发起进攻。孙权同样小心谨慎,只守不攻,双方就这样相持了一个月。

此时孙权已集结七万部队,战船星罗棋布,兵垒严整,无懈可击。曹操望着江东兵营,不禁慨叹一声:“生子当如孙仲谋,至于刘表的儿子,不过猪狗罢了。”孙坚与刘表都是东汉末期叱咤风云的枭雄,孙坚是龙生龙,虎生虎,儿子个个有出息,而刘表的儿子们则没有一个英雄人物。孙权继承父兄之事业,与曹操划江而治,实在是后生可畏,连见惯世面的曹操都不由得为之喝彩。

后生有后生的气势。孙权写了封信给曹操,说道:“春水要上涨了,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同时又附带一张小纸条,写了八个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操阅信后淡淡地说道:“孙权不欺孤。”两张字条,说的都是大实话。雨季到来,对曹军将十分不利,而孙权也巴不得曹操赶紧走。

曹操走了。不过,他还惦记着一件事,自己一走,孙权又会越江蚕食江西之地,这如何是好?他便想了一个主意,打算把长江以北的居民迁移到淮河以北,以免孙权一来,这些百姓又为东吴效力。这个主意遭到扬州别驾蒋济的反对,他说:“自击破袁绍以来,明公威震天下,民无二心,百姓对故土都有眷恋之心,实是不想迁移,您这命令定会引起恐慌。”曹操不听,一意孤行。

果不出蒋济所料,迁移令引发了大恐慌,对百姓来说,与其去淮河以北,不如迁往江东。于是乎庐江、九江、蕲春、广陵一带的十余万居民东渡投奔江东去了。经此一折腾,江西几乎人室一空,除了扬州治地合肥之外,只有皖城还有若干不肯走的居民。

这回曹操可懊恼了,他对蒋济说:“我原本是想让百姓避开孙权,不料反倒把他们都赶到孙权那儿去了。”

皖城与合肥成为曹操威慑江东的两个据点。镇守皖城的庐江太守朱光鼓励留守百姓开田种稻,丰衣足食。

吕蒙对朱光积极发展农业生产的政策大感忧虑,等到来年农业大丰收,势必将有许多民众涌向皖城,到时这座城池无疑要成为东吴的隐患。他向孙权提议,必须拔除皖城。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闰五月,时值夏季,长江正值丰水期,有利于东吴水师作战,孙权遂率部渡长江而攻皖城。到了皖城城下,诸将依照惯例,打算筑土山,添制攻城器械。吕蒙反对道:“筑土山修攻城之具,得耗费不少时日,到时敌人的城防也巩固了,外援也到了,皖城就难攻下了。”不仅如此,他还分析说:“过些日子,长江水位就会下降。一旦皖城没能攻下,船队又无法顺利返航,我军便会陷入危险之中。”

那怎么办呢?

吕蒙亲自侦察敌情,发现皖城并非坚不可摧,在防御上弱点颇多,便建议道:“皖城并非十分坚固,凭我三军之锐气,四面围攻,不多时便可拔之,可在水位下降前返航水师,这才是全胜之道。”

孙权依吕蒙建议,全力攻城。吕蒙非但智谋过人,也有识人之才,他举荐甘宁为城督,即攻城前敌总司令。甘宁胆气过人,亲自带领众人登城。吕蒙率精锐部队作为后援,紧随其后,并亲自擂鼓,士兵们无不奋厉。进攻在拂晓时打响,仅仅几个小时,吴军便攻入城内,庐江太守朱光被俘。

此时曹军援师在张辽的率领下正急速驰援皖城,不料到了半途,便风闻皖城失守的消息。张辽只得放弃救援,引军北还。

夺回皖城,拔掉曹操布下的一根钉子,对东吴的安全有莫大的意义。此役吕蒙功劳最著,孙权任命他为庐江太守,镇守江北。

只要再攻下合肥,就可把曹操的势力逐出淮河以南了。

在此之前,孙权曾在建安十四年发动了第一次合肥之战,但无功而返。作为军事重镇,合肥的防御力量要远远强过皖城,只要东吴发起进攻,曹操便会在第一时间救援,因而孙权小心翼翼,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机会来了。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曹操大举西征张鲁。中央军都被调往汉中,东部守备力量自然不足。孙权觑准机会,以十万之众,气势汹汹地直奔合肥城下。此时合肥守军仅有七千人,不到吴军的十分之一,合肥能守得住吗?

曹操早就预料到孙权会借此时机攻取合肥,故而留了一封信给合肥护军薛悌,信封上写了几个字:“贼至乃发。”就是说,等敌人到了再拆开来看。现在吴军杀至城下,薛悌赶紧拆信,只见上面写道:“倘若孙权前来,由张辽、李典领兵出战,乐进守城,护军不要出战。”想必护军薛悌只是长于行政,攻城野战非其所长,故而曹操留下嘱咐,把作战任务交给久经沙场的张辽、李典、乐进等将领。

这就是曹操的识人、用人之道。没有战事时,管理合肥军政,薛悌是好手,倘若临阵杀敌,非得张辽、李典、乐进这些沙场悍将不可。

这封信很快被交给诸将领过目,不过大家仍心有疑虑。曹公虽有锦囊妙策,只是孙权带了这么多军队前来,这恐怕是曹公没料到的。怎么办?是遵从曹操的指示,由张辽、李典出战,还是另做打算?诸将大多认为己方寡不敌众,以区区七千人,难以对抗十万大军。

张辽慨然道:“曹公远征张鲁,若我们坐等援兵,恐怕援兵未至,已被敌人击破了。曹公的指示是让我们在敌人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出击,挫敌锋锐,以固人心,如此才能坚守城池。”张辽本是吕布部将,吕布死后曹操非但没杀他,反而对他颇为器重,因此他心怀感激,有效死之心。

他说完后,扫视诸位将领,只见乐进等人一声不吭,不由大怒道:“成败在此一战,各位倘若心有疑虑,我张辽自个儿出战,与敌人一决胜负!”

这一番慷慨陈词打动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李典。此前李典没吭声,不是怕死,而是与张辽有矛盾,关系不好,不想附和张辽。现在他内心有些惭愧,张辽把生死置之度外,自己却小肚鸡肠,未免有失英雄磊落胸怀。想到此,李典站出来力挺张辽:“此乃国家大事,我岂可因私人恩怨而置大义于不顾呢?请让我随您出战。”

张辽连夜招募了一支敢死队,共计八百人。第二天一大早,合肥城门打开,一支骑兵如同黑色闪电,直冲向东吴兵营。孙权固然是一代明主,不过他的才能在于治理,而不在于行军作战,这点其兄孙策早就看出来的。面对张辽突如其来的进攻,孙权竟有点手足无措。

只见张辽亲自披甲上阵,手持长戟,勇踏敌营,长戟左右翻飞,鲜血四溅,他一口气杀了数十人,其中包括两名东吴将领。张辽一面冲杀,一面大喝:“我乃张辽,谁敢来受死?”闻者莫不胆寒。张辽一鼓作气,竟然杀到孙权的营帐,孙权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慌了手脚,只得匆匆向一座高丘逃去,手里也拎着一把长戟当自卫武器。

看到孙权那窘相,张辽大喝道:“孙权,下来与我交手!”

孙权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幸得东吴人多势众,很快左右便赶来相救。孙权见张辽只有几百人马,稍稍心安,命令手下将其团团围困。张辽果然骁勇,他左冲右突,杀开一条血路,闯出重围。不过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只有数十骑兵突出包围圈,其余数百人还没脱离危险,被包围的兵士们大呼道:“将军要抛弃我们吗?”听到这里,张辽二话没说,掉转马头,再次杀入重围。东吴将士几曾见过如此剽悍之战将,不由得看呆了,没有人敢拦张辽,纷纷后撤。张辽勇冠三军,救出余众,撤回城去了。

这一战,从早晨战到中午,直把城头上观战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无不对张辽心服口服。人多势众的东吴军被张辽此番出击杀得自信全无,士气凋零,而曹军则精神抖擞,士气倍增。返回城池后,张辽关闭城门,加强戒备,巩固城防,合肥惊慌的氛围才得以缓和下来。

孙权一方毕竟优势在手,很快便投入反攻。攻城十余日,没能取得进展,孙权有些心灰意冷,便撤军而还。当吴军撤到逍遥津北岸,正渡河时,张辽率步骑兵尾随而至,发起猛攻。当时吴军大部队已过了河,孙权亲自断后,被张辽打了个措手不及。幸亏吕蒙与甘宁奋力抵挡,且战且退,凌统带领亲兵护送孙权突围,而后又回来与张辽死战。凌统手下的亲兵全部战死,他自己也多处受伤,估摸着孙权已经过了河,才主动撤离战场。

不料孙权过河时却发生了意外。

原来吴军在逍遥津搭设有浮桥,但此时浮桥的桥板已被撤去一部分。为什么统帅还没过河,东吴士兵会撤掉桥板呢?依我的看法,吴军过河时,一部分是以船运,一部分走浮桥。估计孙权原本是要渡船过河的,只是被张辽杀得措手不及,只得临时改走浮桥。他骑着一匹马到了桥中央,不禁傻了眼,前方竟然有一丈多宽的路没有桥板。侍卫官谷利急中生智,要孙权抓紧马鞍,放松缰绳,他用鞭子一抽马屁股,马一声嘶叫,拔腿向前奔去,借着狂奔的惯性,跃起一丈多,稳稳落在对面的桥板上。这一幕,非但孙权吓坏了,南岸的将士们也看得冷汗直流。所幸孙权的骑术不错,总算有惊无险。

平东校尉贺齐赶紧带着三千人前来迎接,给孙权压惊。孙权在船上摆设酒宴,贺齐流着泪说:“主公至尊之躯,应该小心持重,今天发生的事,差点酿成大祸。我等担惊受怕,仿佛天塌地陷。希望主公以此为终身之戒。”

这回孙权总算明白了,自己与哥哥孙策是有差距的,他内心颇为羞愧,安慰贺齐说:“唉,真是惭愧啊,我会将此教训铭记于心中。”

第二次合肥之役又以失败而告终,孙权险遭不测,证明东吴在陆上的实力,远不能与曹军相比。

曹操平定张鲁后,又一次把矛头对准孙权。

建安二十年春,曹操亲率大军南征,进抵居巢。孙权驻守濡须,与曹操对峙。这场战争雷声大而雨点小,究其原因,是曹操与孙权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此时曹操控制北方,奋斗了一辈子,已占据中国一半以上的地盘。除了孙权与刘备,各路军阀纷纷被消灭了。当初曹操迎挟天子以令诸侯,夺得政治制高点,号令诸方。如今敌人消灭得差不多了,天子这张王牌早已失去价值。大家只知有丞相,还有谁记得有个傀儡一样的皇帝呢?曹操的野心在膨胀,东汉谢幕的时间已一步步临近了。曹操大举南征,目的只是为了威慑孙权,以免他时不时骚扰北方。

对于孙权来说,当初他与刘备联合共抗曹操,保住江南之地,只是刘备绝非善辈,两人不可能成为长期的朋友。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荆州问题已经成为蜀、吴矛盾的焦点。只是孙权面临曹操巨大的压力,不可能开辟荆州战场与刘备开战,否则将陷入两线作战的尴尬境地。

怎么办?

孙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向曹操请降。

请降当然不是放下武器投降,而是表面上的归顺,或者不如说是罢战休兵。名义上归附中央政权,实质上孙权仍然当他的江东王,不受朝廷任何制约。他派都尉徐详前往谒见曹操,提出请降的要求。曹操的心思在朝廷,当然乐得同意,便派使者与孙权修好,并表示重新缔结姻亲。

为什么说是重新缔结姻亲呢?当初孙策兴起时,曾与曹操有过联合,曹操把侄女许配给孙策的弟弟孙匡,让儿子曹彰迎娶孙策的侄女。这些都是政治婚姻,只有象征意义,实际上对双方都没有约束力。孙权不也把妹妹许配给刘备吗?同样没能绑住刘备。

谁都知道,这种和平只是暂时的。孙权要腾出手解决荆州问题,曹操也乐得坐山观虎斗,让孙、刘两人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可独享渔翁之利。

荆州,很快将成为刘备手中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