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阎立本是唐代大画家,善画台阁、车马、肖像,尤其善画重大题材的历史人物画和风格画,如奉诏在太极殿凌烟阁所画的《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其他如《秦府十八学士图》《魏征进谏图》《北齐校书画卷》《异国斗宝图》《职贡图》《西域图》《明凌列像图》《外国图》《永徽朝臣图》《历代帝王图卷》《萧翼赚兰亭图卷》《步辇图》等,件件堪称经典,他也因此而名垂千古。
实际上,早在隋朝的时候,阎立本就官至朝散大夫、将作少监了,唐高宗显庆年间任将作大匠,后升为工部尚书,公元668年擢升为右相,封博陵县男。
而且,画画真的不是阎立本的正业,只不过是业余爱好。只因为画得太好,他这个人和这门技艺,才经常被当作工具使用,以至误了正业,从而遭到《新唐书》讥讽,说他“既辅政,但以应务俗材,无宰相器。时姜恪以战功擢左相,故时人有‘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之嘲”。
堂堂宰相,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建树,整天干些俗务,“不务正业”,当然要遭人讥讽了。
然而,他愿意这样吗?当然不愿意。可是他没办法,皇上早就把他作为“私人画师”来使用了,想画“标准像”了,把阎立本叫来,想画“全家福”了(没有史料记载皇上画过全家福,不过是个比喻而已),把阎立本叫来。
甚至有人打死了一只野生动物,皇上也让他画下来。比如有一次,南山出现一只猛兽,伤了几个人,唐太宗派勇士去捉,没有捉到,猛兽跑了,继续危害百姓。一个名叫王元凤的虢地人,自告奋勇为民除害,一箭就要了那只猛兽的命。唐太宗说,这是英雄啊,是英雄事迹啊,得把他射猛兽的场面画下来,以显示咱唐朝人多么勇猛,快来人啊,去把阎立本叫来。
阎立本没见过英雄射猛兽的场面,怎么画?当然靠想象力啦,结果他画出来的,连鞍马仆从都栩栩如生,就像他当时在场,亲眼所见一样。凡是看过那幅画的人,都佩服他高超的专业水平——“时南山有猛兽害人,太宗使骁勇者捕之,不得。虢王元凤忠义奋发,自往取之,一箭而毙。太宗壮之,使立本图状。鞍马仆从,皆写其真,无不惊服其能。”
这是《太平广记·卷二百一十一·画二》记载的一件事。从这件事来看,唐太宗眼里的阎立本,哪里是什么宰相,只不过一个画工而已。
还有更让阎立本郁闷的——
有一次,唐太宗和侍臣们在御苑的湖中划船游玩,发现有一种他没见过的怪鸟在湖面上随波翻飞,这可把他乐坏了,像个小孩子那样手拍船栏,连连叫好。先是命陪他玩耍的侍臣们即兴吟诗,赞咏怪鸟“优美的舞姿”,后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快快快,快去把阎立本叫来,快去快去!
随侍的宫人不敢怠慢,马上上岸传呼:“画师阎立本快来,皇上叫你!”听到传唤,阎立本急忙跑步赶来,跑得大汗淋漓,狼狈不堪。来到湖边,立即“俯伏池侧”,手挥画笔画起来。此时此刻他的脸色是羞愧的,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连那些宫人,那些下人,都管他叫画师!在他们眼里,他只不过是个画画的!
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阎立本像虚脱了一般,有气无力地朝家里走,有点儿失魂落魄,有点儿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他把儿子叫来,对儿子说:“老爸从小就喜欢读书,还算有点儿文化,不是个不学无术的蠢材。在同行中,老爸的文章也还算好的,至于画画,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老爸万万没想到,这门给我带来知名度的手艺,却让我总是像奴仆那样去侍奉他人,这哪里是什么荣耀,分明是耻辱啊,莫大的耻辱啊!”然后他告诫儿子:你要记住老爸这个教训,不要学画画了。
但据说他的儿子后来也成了一个大画家。顺便提一句:阎立本兄长阎立德,同样擅长书画、工艺及建筑工程,也以此闻名于世。
那么问题来了:就没有阎立本真正想画的人吗?
唐高宗永徽年间(公元650年—655年),那时的阎立本是河南道黜陟使,主要工作是对官吏进行考核。在汴州,他就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一个他寻求了很久,终于出现在眼前的“治世之才”。
阎立本对他说:“我喜欢画画,是人们所说的画家,在我心中,自有想画之人和不想画之人,你就是我想画之人,而且是我见过第一眼,就有想画下来的冲动的人,这样的人,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你是我非画不可的人,请允许我画你。”
那个人就是狄仁杰。那时的狄仁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军,身份低微。
一位华裔日本人陈舜臣,写过一本名叫《大唐帝国——隋乱唐盛三百年》的书,在那本书里,这个日本人是这样描写他们见面场景的——
“你的眼睛非常出色。”阎立本凝视着狄仁杰的脸说道。
“是吗?”狄仁杰对对方的凝视,表现出毫无畏缩的模样。
阎立本事后叹息着对侍从道:“被我凝视而毫不动容的人,我从未见过。”
狄仁杰后来被拔擢为并州都督府法曹,从此步入仕途的上升通道,最终成为一代名臣,辅国良相。可以说,如果没有阎立本的慧眼识珠,狄仁杰这个杰出人才,不知还会被埋没多久。
自己被耽误,没干出多大名堂,但为国家发现了一个杰出人才,也算没白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