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秋,被刘彻冷落了好几年的皇后阿娇不甘寂寞,又开始搞事情了。
前面我们已经领教过,只要阿娇一出场,剧情通常比较狗血,属于宫斗剧的烂俗桥段。
这回也不例外。
为了报复情敌卫子夫,阿娇找了一个叫楚服的女巫,搞迷信活动诅咒卫子夫。这种迷信活动,在巫术界有个专业名词,叫“厌胜”;用老百姓的说法,就是“扎小人”。
此外,阿娇还努力跟楚服学习“妇人媚道”,即利用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男人进行“邪加持”,以获取这个男人的爱。
“厌胜”,针对的是卫子夫。
“媚道”,针对的就是天子刘彻了。
这是一套完整巫术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缺一不可。
正如人们看惯的宫斗剧一样,搞这种小动作的人,智商通常都不在线,在剧里往往活不过三集。阿娇当然也没能逃过这种烂俗设定。很快,迷信活动就败露了。刘彻勃然大怒,派遣了一名精干的侍御史“穷治之”,要对此案穷追猛打、一查到底。
这名侍御史,就是日后大名鼎鼎、令人闻之色变的酷吏张汤。
张汤,京兆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人,出身于中层公务员家庭,其父曾任长安县丞。也许是自幼耳濡目染,经常看父亲审案断案,张汤从小就表现出了成为一名酷吏的惊人天赋。
有一回,他爹要出差,叮嘱张汤把家里看好,别被小偷光顾了。等他爹出差回来,发现家里虽然没进小偷,可放在厨房里的肉却被老鼠偷吃了。他爹很生气,就把小张汤胖揍了一顿。张汤很委屈,决定捉拿“凶手”归案,还自己一个公道。
于是,张汤就去掏老鼠洞,不但把老鼠抓了,还起获了“赃物”——还没吃完的那块肉。接着,张汤开始审讯并拷打老鼠,同时煞有介事地把审讯过程都完整地记录了下来。然后,他严格按照司法程序,把案情经过、审讯记录和自己的判决结果,全都整理成卷宗,向上级(就是他爹)进行了汇报。
最后,张汤依法对老鼠执行了死刑,“具狱磔堂下”(《史记·酷吏列传》),就是在厅堂的台阶下,用千刀万剐的“寸磔之刑”把老鼠弄成了一堆肉酱。
他爹本来没当回事,后来无意间翻开他写的卷宗,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因为,这份卷宗从格式到文辞,都跟办案多年的老狱吏写的一样,完全不像是孩子的手笔。
从此,他爹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了,便慢慢让他参与办案,专门负责书写相关的文书和卷宗。许多年后,他爹去世,张汤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长安县的县吏。
作为基层公务员,张汤虽然专业能力十分过硬,但缺乏背景和人脉,所以在县吏的位子上待了好多年都未获升迁。如果不想办法攀附权贵,张汤这辈子就算做到老死,充其量跟他爹一样,当个副县长而已。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不久,一个官居九卿的人因事被关进了长安县大牢。张汤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九卿,他是田蚡的弟弟田胜。虽说当时还是景帝在位,田蚡尚未得势,但毕竟是皇后家的外戚——所以张汤料定田胜只是一时落魄,很快就会东山再起。
于是,张汤利用自己县吏的身份,对田胜十分照顾,倾心结交。果然没过几天,田胜就出狱了,旋即又被封为周阳侯。田胜为了报答张汤,就带他进入了长安的上流社会,介绍他认识了一大帮达官贵人。
从此,张汤的仕途就走上了康庄大道。
他先是被擢升为给事内史——调到首都政府办公厅任职,继而又调到当时著名酷吏宁成的手下担任掾属。由于会做事,又会做人,宁成就把他推荐给了田蚡。此时武帝已经即位,田蚡开始得势,随即命张汤就任茂陵尉。
这个职位虽然级别不高,但茂陵是刘彻百年后的陵寝,茂陵邑就是围绕陵寝建立起来的一个“高端商住区”,长安的许多高官显要都居住于此。张汤在此担任“警察局长”,是很容易深度结交权贵、进一步发展人脉的。
几年后,田蚡拜相,便把张汤推荐给了天子刘彻。张汤就此登上了仕途的第一个高峰,成了皇帝身边的侍御史。
现在,阿娇的这桩案子落到张汤手上,无疑将是他仕途生涯的又一块跳板。
张汤很清楚皇帝想要的是什么结果。于是张汤深入追查,广为株连,最后一共查出了包括皇后阿娇和女巫楚服在内的三百多名同案犯。很快,首犯女巫楚服便被“枭首于市”——砍下脑袋挂在闹市示众。
同年七月九日,刘彻废黜了阿娇的皇后之位,并把她迁出未央宫,打进了冷宫(长门宫,位于长安城东南)。
不作死就不会死,阿娇终于为她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这回,连一贯跋扈的馆陶长公主也不敢再替女儿出头了。因为“厌胜”的性质实在恶劣,属于后宫中最令皇帝愤怒的事情。所以,长公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废,还不得不入宫向自己的侄子刘彻请罪。
请罪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得“稽颡”,就是跪地磕头。
刘彻见姑妈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便就坡下驴,安慰她说:“皇后所为,违背大义,不得不废黜。请长公主放心,也请相信我,不要听外面的闲话,生出猜疑恐惧之心。皇后虽然被废,但一切供奉如常,长门宫和正宫,也没什么分别。”
长公主当然知道,这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冷宫和正宫哪能没有分别呢?那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吗?不过,现在能听到天子亲口表态安慰,她就该谢天谢地了!毕竟这事闹得这么大,株连到她头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案张汤办得非常漂亮,一下就博得了刘彻的赏识:“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史记·酷吏列传》)。刘彻认为他很能干,立刻擢升他为太中大夫。
武帝一朝,“太中大夫”和“侍中”“给事中”“中大夫”等一样,都不是朝廷的正职官员,却是比之更为清贵、更为显要的职位。
因为他们都属于天子近臣,也就是所谓的“内朝官”。
内朝官虽无具体职掌和特定职能,却能讲议朝政,奉诏治事,深为皇帝信任;因为常能参与机密之事并直接秉承皇帝旨意,颇能影响中枢决策,故实际权力往往比外朝官更大。当时,内朝官多以宠臣、贵戚充任,如卫青、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而“太中大夫”在内朝官中又位列头班,最为显赫。
如今,张汤一步跨入这个行列,可谓一朝显贵、平步青云,前程不可限量。
处置陈皇后巫蛊案,只是张汤的牛刀小试而已。日后,他还将接手一个又一个大案要案,以异常酷烈的手段屡兴大狱,在大汉帝国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从而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骸一步步走上仕途巅峰……
自“马邑之谋”后,匈奴便连年入寇,在边境烧杀掳掠,对大汉帝国构成了严重威胁。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春,匈奴再度南侵,攻入上谷郡(今河北省怀来县),大肆杀掠汉朝的官员百姓。急报传至长安,新仇旧恨顿时一起涌上刘彻心头。
此时距“马邑之谋”失败已过去了四年。这四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刘彻一刻也没有放弃北伐匈奴的战略构想,大汉帝国也一直在养精蓄锐、秣马厉兵。
此刻,刘彻不想再等了。
他决定全面反击,把战火从汉匈边境引向匈奴境内,让匈奴人的土地也在大汉铁骑的践踏下战栗一回!
鉴于上次兴师动众却又劳而无功,刘彻这次决定全部出动精锐骑兵,兵力无须太多,但一定要快速、机动,给匈奴人来一场出其不意的闪击战。
刘彻亲自任命了四名将领:卫青为车骑将军,公孙敖为骑将军,公孙贺为轻车将军,李广为骁骑将军。
四人各领一万精骑,兵分四路——卫青出上谷郡,公孙敖出代郡(今河北省蔚县),公孙贺出云中郡(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李广出雁门郡(今山西省右玉县南),从不同方向进攻匈奴。
让满朝文武有些意外的是,四名将领中,其他三人都是行伍出身,军事经验丰富,唯独卫青从没上过战场,毫无治军打仗的经验,可以说完全是个军事“小白”。
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新手,天子却一下就委以重任,不仅让他担任第一兵团指挥官,还让他正面迎击入侵上谷的匈奴主力——这也太冒险了吧?
此时的朝野上下,普遍都不看好卫青,而是看好李广。
因为,比起刚出“新手村”、经验值为零的卫青,此刻的李广早已是身经百战、威震边关的老将了。
在此,我们先来认识一下这位历史上著名的“飞将军”。
李广,陇西成纪(今甘肃省静宁县)人,先祖是秦国名将李信。因世代传习骑射之术,李广早在少年时代便以“神射手”之称闻名远近。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入侵萧关,李广毅然从军,以其精湛的骑射功夫毙敌多人,因功擢升汉中郎。
有一次,李广随同文帝出行,路上不仅遭遇了匈奴人,还碰上了猛兽。李广冲锋在前,拼死护驾,先是击退了敌人,继而格杀了猛兽。文帝见状,不禁感慨道:“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史记·李将军列传》)
可惜啊,你生不逢时!如果让你生在高祖的时代,封个万户侯都不算什么!
景帝即位后,李广升任陇西都尉、骑郎将。不久,七国之乱爆发,李广以骁骑都尉之职跟随太尉周亚夫出征,英勇作战,在昌邑城头一举夺下叛军军旗,顿时名震三军。梁王刘武对他大为赏识,便私下授予他将军印绶。
李广的军事才干十分突出,可惜在政治上却不够成熟。梁王给的东西,你一旦收下,势必触及景帝的忌讳。结果回朝后,就因为这事,李广虽战功赫赫却没有得到封赏。
此后多年,李广一直在边塞任职,历任上谷、上郡、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多地太守。每回与匈奴交锋,李广皆以力战闻名,俨然已成为“国之长城”。
在李广漫长的军事生涯中,肯定有很多传奇故事,只是史书记录下来的终究是少数。司马迁在《史记·李将军列传》中,便记载了李广镇守边关时发生的一则精彩故事。
那是在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李广任上郡(今陕西省榆林市)太守。景帝派了一名宦官来到前线——表面上说是来跟李广学习军事,其实就是秉承上意来监督、视察的。
从没上过战场的人,往往认识不到战争的危险性——这个宦官也不例外。他一到上郡,就立刻带上数十骑出城巡视,结果没走多远就撞上了三名匈奴骑兵。
宦官一看对方才三个人,觉得有便宜可捞,马上命左右出击。这三人大概是斥候,任务只是侦察敌情,无心恋战,拍马就走。宦官越发兴奋,率部下紧追不舍。
死神就是在这时候降临的。
宦官和他的数十名手下绝对想不到,他们自以为是在追杀猎物,其实却是在追逐死神。因为这三个匈奴骑兵不仅骑术高超,箭法更是精湛。只见他们一边从容撤退,一边熟练地挽弓搭箭,每一支箭矢射出,必有一名汉军骑兵应弦落马。
宦官和他的手下不是木头人,当然也会射箭还击——可不幸的是,他们射出的箭却愣是没伤到对方半根毫毛。
按说手下纷纷被射杀,识相的就该溜之大吉了——可这个宦官偏偏脑子发热,硬是要追到底。结果,按司马迁记载,那三个匈奴兵“杀其骑且尽”,就是几乎把宦官的手下团灭了。最后,连宦官自己也中了一箭,这才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
李广得知情况后,立刻断定这三人是“射雕者”,就是匈奴军中最厉害的弓箭手,相当于现代战争中的狙击手。事不宜迟,李广当即率领百余骑兵前去追杀“射雕者”。
这三个匈奴骑兵刚才被追了一路,马都累瘫了,再也跑不动,只好下马步行,结果就让李广给追上了。考虑到这三人和自己一样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李广下令骑兵左右散开,往两翼包抄,却围而不攻,因为李广打算亲手干掉这三个“射雕者”。
可惜司马迁没有记载这个“一挑三”的精彩过程,不过战果还是记录下来了——李广以一人之力,“杀其二人,生得一人”。审问过后,发现果然是匈奴的“射雕者”。
这个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正当李广命人把那名俘虏捆上马背、准备回城时,不远处突然冒出了黑压压一大片匈奴骑兵,看上去足有数千人。
双方不期然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惊呆了。
汉军是因为众寡悬殊,担心今天十有八九要战死沙场。匈奴人则是远远认出了李广的帅旗,却见旗下兵力只有百余人,怀疑李广是故意拿自己当诱饵,给他们下套,所以一时间也惊疑不定。
于是,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叫“麻秆打狼两头怕”。
没过多久,汉军这边先沉不住气了,多数人已然悄悄掉转马头,准备随时跑路。
李广知道,倘若此时撤退,他和这一百余人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非但不能后撤,反而要逼近敌人,迷惑他们。
决心已定,他对众人道:“我们离大军足有几十里,照现在的情况,只要一跑匈奴人定会把我们杀光。如果我们停下来不走,他们以为我们是诱敌的,必定不敢攻击。”
众人闻言,军心稍定。
李广随即下令全体前进,一直逼到敌人跟前二里地才勒住缰绳。然后,他又命部众“下马解鞍”,就是做出就地休整的样子。部众大惑不解,问他:“匈奴人这么多,万一直接冲过来怎么办?”李广解释道:“匈奴人原以为我们会逃跑,现在我们都解下马鞍表示不退,这才能让他们更坚信我们是诱敌之兵。”
此举也确实唬住了匈奴大军,他们面面相觑,都猜不透李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许久,匈奴人终于产生了一丝怀疑,便派出一名白马将领,带着一队骑兵慢慢逼近,打算试探。李广一看,索性翻身上马,带上十几骑冲了过去,只一箭就把那个白马将领射落马下,然后又从容不迫地返回原地。
这一幕,就连自恃勇悍的匈奴人也看得呆若木鸡。
随后,李广做出了更加大胆的举动,让大伙随意躺在地上休息,甚至也可以睡觉。
匈奴人被李广这一番猛如虎的操作震慑住了,又看到汉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双方一直对峙到了深夜。匈奴人的戒备状态保持了大半天,早已人困马乏,又担心可能会有大批汉军趁机夜袭,再待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只好引兵而去。
就这样,李广不费一兵一卒,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以“反其道而行之”的逆向思维,临时布置了一个完美的疑兵之计,并适时出击,最终全身而退,堪称用兵之典范。
李广这么牛,人们当然没理由不看好他。
不过,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意外——尤其是打仗这种事情,变数更大。
在这场全面反击匈奴的战役中,被外界一致看好的老将李广却在阴沟里翻了船,险些葬身大漠;反倒是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卫青逆风翻盘,爆了个大冷门。
接下来,我们就来看看这场战役的经过。
卫青从上谷郡出关后,并没有遭遇预期中的匈奴主力。他带着部众又向北边的荒漠行进了数百里,仍然不见敌人踪影。
一个难题就此横亘在卫青面前。
若就此撤兵,空手而归,不仅辜负了天子期望,也会让满朝文武看笑话;但若继续向匈奴境内挺进,又该上哪儿去找敌人的主力呢?
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居无定所,不像汉朝这边有固定的城池可以攻打。如果冒险深入大漠,在漫无目标的情况下,不仅可能劳师无功,而且极易遭遇匈奴人的埋伏,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怎么办?
经过一番焦灼的思考,卫青脑中灵光一闪,旋即做出了一个十分冒险却极有可能成功的决策——奇袭龙城。
龙城是匈奴王庭所在地,也是匈奴人祭祀天地、祖先和神灵的圣地。在广袤的大漠和草原中,这也许是匈奴人唯一一处固定的居所,也是卫青此次出征唯一可以锁定的攻击目标。
那么,龙城在哪儿呢?
关于龙城的具体位置,历来众说纷纭。直到不久前的2020年7月,蒙古的乌兰巴托大学经过多年考古发掘和研究,才最终确定了龙城遗址所在地,即今蒙古国后杭爱省的额勒济特县,位于乌兰巴托以西四百七十公里处。
从卫青所在的上谷郡到龙城,直线距离将近一千八百公里,实际行军路程绝对在两千公里以上。正是由于龙城距汉、匈边境太过遥远,匈奴人预料不到汉军会突袭,所以其主力部队都在南边准备迎击汉朝的四路铁骑,驻守龙城的兵力自然不会多。
这是卫青此次奇袭极有可能成功的原因所在。
然而,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长达四千多里的长途奔袭,其间穿越的几乎都是无人区,卫青和他的一万人马不仅要克服极其恶劣的地理和气候条件,还要面对迷路、断粮、缺水等致命的威胁。
这对卫青及其部众的勇气、意志力和体能,都是一次极端严酷的考验。
所幸,这群具有钢铁意志的汉家儿郎,最终经受住了种种考验,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了匈奴人的王庭。为数不多的龙城守军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尽管他们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全部歼灭。
卫青所部砍下了七百颗匈奴人的首级,班师凯旋。
这是自刘彻确立反击匈奴的战略以来,汉军取得的第一场胜利。虽然战果并不丰硕,但这一仗的意义并不在于击杀了多少匈奴,而是在于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这是汉军主动出击、深入匈奴境内取得的胜利,具有里程碑的性质,极大鼓舞了汉军将士的斗志,也为日后对匈战争的一系列胜利奠定了基础。
其二,龙城是匈奴人的政治心脏和宗教圣地,象征意义高于一切。如今卫青千里奇袭、直捣腹心,无异于狠狠扇了匈奴人一记耳光——可以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它有效打击了匈奴人的嚣张气焰,在心理上对他们进行了有力的震慑。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虽然名将陈汤要在将近一百年后才喊出这句振聋发聩的口号,但卫青奇袭龙城的壮举,无疑已经拉开了大汉帝国征伐四夷、鹰扬国威的历史序幕。
相比于一仗就开启了辉煌军事生涯并打出了历史意义的卫青,另外三路人马的战况,只能用“惨淡”二字来形容。
首先是公孙贺这一路,去塞外溜达了一圈,啥也没碰上,空着手回来了,权当去野外拉练了一回。
其次是公孙敖这一路,倒是跟匈奴激战了一场,不过却失利了,麾下骑兵整整战死了七千人。
最后也是最令人期待的李广一路,结果却是最惨烈的。
他遭遇了匈奴的主力,所部一万人寡不敌众,大部阵亡,余众被打散;李广本人战至最后,被匈奴人俘虏了。
由于匈奴单于素闻李广威名,战前特意交代部众要“抓活的”,这才让李广有了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当时,因李广身负重伤,没法骑马,匈奴人就用绳子在两匹马中间编起了一张网兜,把他放在上面,让马匹慢慢行进。
李广先是紧闭双目,躺在网兜里装死,然后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情况。很快,他发现身旁一个匈奴兵的坐骑是匹膘肥体壮的良马,心里便有了计策。
大战之后,匈奴人也很疲惫。向北走了一段路后,押解李广的匈奴兵早已放松了警惕,一个个骑在马上昏昏欲睡。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李广突然从网兜上一跃而起,纵身跃上那匹良马;同时夺过那个匈奴兵的弓箭和马鞭,将其推下马背,然后掉转马头,鞭子狠狠一抽,坐骑便朝南边疾驰而去。
这一连串动作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匈奴人回过神来,李广的背影都快看不见了。他们立刻派出数百骑紧追不舍。李广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搭弓射箭,将多名追兵射落马下,同时一路上还收拢了不少残部。
匈奴人一路往南追击了数十里,直到看见李广等人逃进了一座汉军要塞,才愤愤作罢,掉头离去。
李广就这样奇迹般地死里逃生了。
可即便千辛万苦捡回了一条命,他依然要面对军法的处罚。
四路人马回朝后,刘彻立刻将唯一取得胜利的卫青封为关内侯;公孙贺因无功无过,故不赏不罚;至于吃了败仗、损兵折将的李广、公孙敖二人,则第一时间被关进了监狱,之后又被判处了死刑。
虽说军法无情,该怎么判就得怎么判,但假如将领每回战败都要被砍头,那汉朝肯定没几年就无将可用了。所以,在严肃的律法之外,汉朝还给败军之将留了个赎罪的口子,即拿钱换命。这样既不违背律法,又不至于动辄斩杀将领。
李广和公孙敖连忙缴纳了赎金,随后一同被罢官,废为庶人。
第一次全面反击匈奴,虽然总体上失利了,但卫青甫一亮剑就获得了意义非凡的胜利,还是让刘彻感到了些许欣慰。
更重要的是,满朝文武从此就都对卫青刮目相看了。如果之前还有人认为卫青是靠裙带关系发迹的话,现在也不得不改变了看法。此后,随着卫青一次又一次北征匈奴并屡建战功,朝野上下更是不得不佩服天子刘彻的慧眼识英与知人善任。
对此,司马光就有一段十分中肯的评价:
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资治通鉴·汉纪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