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城后,一切照旧,度假山庄的项目,进行得如火如荼,而不出陆正南所料,上次追加的投资,也没撑多久,齐禛又打报告,说球场和马场的设施要优化,陆正南依然是没有异议,再次给拨款。
而北京那边,已是捉襟见肘,别说本金,光是每个月的贷款利息都已难以支撑,施曼也像是突然记起了他这个董事长的存在,三天两头的打电话汇报工作,汇报的重点也无非只有一个要钱。
以一拖二,陆正南自己公司的资金,也渐渐不宽裕,李叔着急万分,但他只不动声色。
可人总还是疲惫的,每天深夜回到家,他常常都瘫在沙发里,一动不想动。有一晚叶初晓下楼喝水,竟然看见他在沙发上睡着,眉宇间尽是倦色。
“正南,上楼去睡。”她心疼地推醒他,他睁开眼睛看见她,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
她却挣脱出来,拉着他躺倒在自己腿上,给他按摩头顶。
她的力道轻缓适度,让他绷紧的神经慢慢纾缓,伸手抱住她的腰,嘀咕一声:“初晓,你真好。”
在她身边,常常有种被宠爱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但其实,就算他小时候,也并未获得过太多宠爱,父亲远在异地,母亲又时常沉浸在她自己的哀怨中,留下他,被迫独自坚强地长大。
而现在,好像是上天在给他补偿,所以给了他这样一个小妻子,小妈妈,来爱他。
就想永远这样,永远和她在一起。
他在她怀里,呼吸又逐渐均匀,就在快要睡着的那一刻,窗外骤然响起一声炸雷,刺眼的白光,瞬间将原本温馨的室内,照得一片惨淡,他清醒过来,起身牵着她上楼回卧室……
第二天是周日,陆正南原本又要去公司,但叶初晓想到他昨晚的疲累,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去,撒娇要他陪她。
他知道她是想让他休息,便也依着她,留在家里,顺便请久未相聚的陈则盛璇他们过来玩。
陈则的那件官司目前已告一段落,他也轻松了许多,便应邀前来。但看见叶初晓时,却又想起了石磊的事,心里难免有些怅然。
叶初晓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只关心地问他的事是否解决,他点头:“都过去了。”
他也希望她的那些事,都能平平安安地过去。
可就在吃午饭的时候,陆正南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人打来的,他起身到窗边接听。
“怎么……又出状况了……石磊……”
陈则正好出去倒水,经过他身边时,隐约听见石磊这个名字,心顿时猛地一沉。
而这时,陆正南挂了电话,走回桌旁,抱歉地按住叶初晓的肩:“工地上出了点事,有个人从二楼摔下来了,我得去看看。”
既然有正事,叶初晓自然不能耽搁他:“那你赶紧去。”
陆正南跟其他人也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
那一顿饭,陈则吃得极不是滋味,每次抬眼看见叶初晓柔和的笑容神情,都觉得心中难安。
吃完了饭,盛璇和项岷玩了一阵,因为还有别的事,也告辞走了。
陈则却犹豫着留了下来,一开始只是陪着米粒儿玩,到最后米粒儿困了,保姆带她上楼去午睡,客厅里便安静了,他望着她,几度欲言又止。
她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那就直说嘛,又不是外人。”
陈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尽量放低:“你……认不认识……石磊?”
叶初晓一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的言语愈加艰难:“他还曾经用过一个名字,叶磊。”
只听见“砰”地一声,叶初晓手里的书已经掉到了地上,她瞪大了眼睛,瞳仁里所有的光,都似乎在那一刻全部熄灭。
“初晓。”陈则突然后悔自己把这些话说出了口,担忧地走过去,想要扶住她。
她却猛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全身都在发抖:“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他的?”
她的手攥得那样紧,让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此刻她的惊惶和痛苦,他想要安抚她,却又不得不狠狠心,干脆将一切都告诉她:“前一段时间,齐禛让我从拘留所保释了石磊,而且之前我们吃饭的那一次,他警告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齐禛……”叶初晓忽然笑了,眼泪一行行地从脸上滑落:“怎么是他……怎么是他……他最清楚当初……”
即使之前齐禛伤害她,她也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残忍。
残忍得将她最深最痛的伤口,在好不容易愈合之后,又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他最清楚,她有多痛,只有他最清楚。
指甲紧抠着扶手的边缘,几乎快要生生折断,她蓦地站起来,眼中的泪光,折射出恨意:“我去找他。”
“初晓,你别冲动。”陈则慌忙想拦住她,她却甩开了他的手:“我必须要找他!”
陈则看着她,只觉得心里疼痛而愧疚,眼见已拦不住她,低低地说:“那我陪你去。”
叶初晓本意拒绝,可陈则却和她一样固执,她只能上了他的车。
在车上,她给齐禛打电话,他接起以后,只听见她低哑的声音:“你在哪?”
他一愣,然后回答:“办公室。”
下一秒,手机里已只剩下忙音。
此刻的齐禛,其实也在工地,石磊今天在二楼监工的时候,毒瘾发作,竟失足从未封好的阳台上掉了下去,他亦是接到通知,赶过来补救。
但叶初晓的这个电话,让他愕然,最终,他叫过来秦年,吩咐了善后事宜,自己则悄悄离开。
他刚赶回办公室,叶初晓便到了,当他看着她惨白的脸,正要开口问,却忽然看见了她身后的陈则,神情瞬间一滞,已明白了她的来意。
“齐禛你不是人!”叶初晓突然爆发出大哭,胡乱抓起桌上的东西,便向他身上砸过去。
笔筒砸在他额上,碰出微青,但他没有躲。
“你不是人……你明知道……”她失声痛哭,身体剧烈地抖:“为什么……齐禛……你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要忘记过去。”齐禛缓缓抬起眼看着她:“可我不能让你忘记。”
“那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吗?”叶初晓惨笑,隔着桌子,与他对视,眼神却渐渐涣散,似在喃喃自语:“你是要逼死我……齐禛……你真的是想逼死我……”
她的身体,往后倒去,陈则慌乱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冲过来接住她,可下一刻,他却被推开,齐禛代替了他。
叶初晓躺在他的怀里,直愣愣地望着他,眼神一片空茫。
曾经,她觉得这个怀抱,多温暖啊。
将她从那个彻骨寒冷的世界,救出来,拥入温暖的怀抱,他曾经,是她的神。
她爱过他,曾经将他,当做自己世界里,唯一的神。
因为有了他,所以不再害怕黑暗,不再觉得痛。
可如今,却又偏偏是他,亲手将她再次推入那黑暗,再次痛彻心扉。
齐禛,你曾经是我的天使,为何现在却变成了魔鬼?
“初晓。”他的手,覆住了她的眼睛,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那样失望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的一切,都从她心里剔除干净的眼神。
她冰凉的泪水,在他的掌心里弥散开来,最后,缓缓合上眼睑,轻轻地说了一句:“陈则,带我走。”
她要任何人,都不肯要他。齐禛的心锐痛,而陈则已经上前,没有看他,直接将叶初晓拉过来,扶着她出门。
他像雕塑般立在原地,恍惚中,似乎看着记忆中的片段,如同化作花瓣,片片凋零……
而那天晚上,当陆正南回到家时,看见的又是蜷在沙发里的叶初晓,像只被主人抛弃的猫,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干嘛不上楼去睡呢?”他走出去,将她抱到膝上,才发现她的眼角隐隐有泪痕。
“这是怎么了?”他忙问。
她笑得凄然,抱住他的脖子,将脸靠在他肩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正南。”
陆正南怔住。
“前面的……你以前已经听过了。”她的声音在哽咽:“女孩的妈妈,在她八岁那年死了,同年,她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而那个女人,还带着个大女孩十岁的儿子,是个地痞流氓。从此……从此……”
她的音调在微颤,身体绷紧:“从此女孩每晚睡觉,都要在枕头下面,放一把剪刀,因为怕那个所谓的哥哥,会半夜闯进来,她告诉过自己的爸爸,但是,没人管她。而且到了12岁那年,爸爸因为酗酒过度,酒精中毒死了。那个人便更肆无忌惮,女孩为了自保,不得不去混太妹,抽烟,打架,只为了装得强悍,不要被欺负。然而,十五岁的那个雨夜,她还是落了单,被那人和他的兄弟掳到郊外的民房里,企图强 暴……”
她咬紧了唇,眼中已没有泪光,只有恐惧和恨:“她拿了水果刀,想要杀了那个人,最终砍伤了他,然后逃了出去,他们在后面拼命地追,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那个晚上……”
她没有再说下去,陆正南却已经明白,故事里的女孩,究竟是谁。
心如刀绞,他用最轻柔的力道,小心地拥住她,脸贴着她的脸,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她被一个路过的男人救了……把她带回了家……她爱上了他……为他怀了孩子,但最终被她抛弃……再到后来……”她已是泣不成声:“她遇见了你。”
“初晓。”他心痛地低喊她的名字。
“正南,你会不会嫌我脏?”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在她身上乱摸的手,和他肮脏的嘴,无比厌弃自己,想要挣扎着从他怀中离开。
他却紧紧地抱住她,吻她流着泪的双眼:“你不脏,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干净的。”
“正南……”她如孩子般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只是抱着她,一遍遍地吻她,直到她哭得累极,靠在他胸口睡去。
梦中,她仍因为抽泣,而不时身体轻颤。
他咬紧了牙,只恨不得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千刀万剐。
可是今日,她为何会突然崩溃,中午走的时候,她都还好好的。
将她抱回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他悄悄地去保姆房询问。
阿姨也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叶初晓中午跟着陈则出去之后,回来便不太对劲。
陈则?陆正南蹙眉,随即去外面给他打电话。
他今晚,也同样是无法入眠,接到陆正南电话时,深叹一声:“我正在纠结要不要给你打电话。”
“初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正南沉声问。
陈则将整件事的始末讲了一遍,陆正南顿时震怒,挂断电话便要冲出门,却又怕叶初晓醒来见不到他会更难过,只好硬生生地压下冲动,随即让李叔带人去医院,制住今日受伤的石磊。
然而,半小时后,他却接到李叔的电话,说石磊已在今天下午便被偷偷转院了,如今不知所踪。
一定又是齐禛!陆正南几乎将手中的电话捏碎,眼底有席卷而起的风暴……
次日,叶初晓醒来时,在陆正南的怀里。
昨晚将一切都说出了口,此刻的她,安静而疲惫。
他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温柔得像在哄生了病的小孩子:“初晓,我们跟monica老师请假,最近就在家里呆着好不好?我也不去公司了,在家陪你。”
“可是你那么忙……”她小声说,手却眷恋地握紧了他的衣襟。
“那都是瞎忙。”他笑着帮她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再说电话邮件,也可以处理公事,没关系的。”
她低低“嗯”了一声,脸上有全然依赖的笑。
那样的笑,让人看着怜惜,他抱着她坐起来,给她套上针织衫,牵着她进浴室洗漱,然后下楼吃早饭。
餐桌上,他帮她剥好白水蛋,拌好粥,宠爱地看着她吃,用指腹擦去她唇边沾着的米汤。
她吃着吃着,不知为什么就想哭,泪水滴进粥里。
“哎呦,又哭了?”他干脆坐过来,也不管保姆还在厨房,直接抱着她,一点点喂她吃:“不许总是哭,老公陪着呢,还不幸福?”
“就是太幸福了。”她红着眼眶呢喃。
他心疼地一叹,又是那句话:“要是我早点出现就好了。”
是啊,要是他早早地,就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要是她能一直跟着他,那就什么风雨也不会有,什么苦也不会受,都怪他出现得太晚。
他吻着她的额,心里满是感慨。
“嗯,吃饭,吃饭吃饭。”她强自抹去泪水,对他绽开笑靥,将早点喂到他唇边:“你和我一起吃。”
他顺从地咬了一口,手臂更环紧了她。
既然出现得太晚,那么以后,就更十倍百倍地对她好,将上天亏欠她的时光,都补回来……
自那天起,陆正南便没再去公司,每天就是陪着叶初晓在小区里散散步,去湖边转转,要是叶初晓要画设计图,他就也在书房的另一角,处理自己的邮件。
工作上的事,他都是等她午睡或者晚上入眠之后才打电话跟人联系。
而齐禛那边,他没有去过一个电话,仿佛对一切都毫无所知。
然而,他切断了度假山庄的资金链,半分钱都不再转过去。
终于在某天,齐禛的电话打了过来:“陆总,这边的工程已经没办法开展了。”
陆正南的食指和中指间,悠悠地转着一支笔,语调轻松:“实在不行,那你也可以从鑫源调点款子过来填补啊。”
齐禛顿时神情一凝,随即回答:“你说笑了,那又不是我的公司,怎么能支派得动?”
陆正南在这边“哈”地一笑,再不言语。
电话两头,只余沉寂。
终于,齐禛再度开口,伴随着冷笑:“如今山庄盖了一半,要是就这么晾着,那可就血本无归了。”
“两败俱伤的事儿,我也不是没干过。”陆正南同样眼神幽冷:“既然这项目已经转到你这边公司的名下,我赔了,你也照样得赔,咱们比着来,心里都平衡。”
“何必呢?”齐禛一叹。
“原本我倒真是打算全盘让着你来的。”陆正南一字一顿:“可是,你不该伤初晓。”
那边沉默半晌,挂断了电话。
陆正南把手机丢到一边,笔在纸上缓而沉地划出一条直线,力透纸背。
初晓,便是他的底线。
谁也不许擅自踩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