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晓的身形僵住,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图。
“齐总……”陈则想开口打个圆场,却被他冷厉打断:“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米粒儿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吓得再不敢说话,扁着嘴望向叶初晓。
“你们先走吧,我没事的。”叶初晓缓缓转过身,轻声安慰陈则和monica,垂在身侧的手,却握紧成拳。
目前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陈则暗中用手势向她比划,若有闪失就立即示意,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们慢慢退后,叶初晓上了车,只听得“咔”地一声,门又落了锁,齐禛将米粒儿送入她怀中,自己上了驾驶座,迅速发动引擎……
陈则见势不,也迅速开车跟上,在路上打电话给陆正南,告知现在的情况。
陆正南更是焦灼万分,即刻转了方向,由另一条路追过去。
齐禛的车渐渐开出市区,上了高速,叶初晓强自镇定地问:“到底要去哪?”
“带你们走。”他眼睛直盯着前方,再一次加速。
叶初晓心里轻微发颤,却又担心米粒儿,硬是稳住情绪,跟她轻言细语地说话。
米粒儿也慢慢安下心来,小声地问齐禛:“叔叔,我们去哪里啊?”
齐禛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去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叶初晓偏过头去,咬紧了唇,沉默不语。
“我想跟你们在一起。”齐禛的声音,低缓地响起:“哪怕一切都不要了,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
他的神情太悲伤,米粒儿愣愣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袖子:“叔叔,你不要哭。”
“我不是叔叔……”他惨然一笑:“是爸爸。”
米粒儿反应不过来她的话,犹疑地抬头望着叶初晓,她闭上眼睛,没有勇气与孩子澄澈的双眼对视。
齐禛也没有再说下去,只加足了马力,一路径直往前开。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就想带她们远走,方才坐在车里抱着孩子,心里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几乎要崩溃,他想要自己的女儿,自己的爱人,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车内一片沉寂,米粒儿忽然扯了扯叶初晓的衣襟:“妈妈,我想尿尿。”
叶初晓怔了怔,又望了望齐禛。
“我快憋不住了。”米粒儿可怜兮兮地瘪嘴,泫然欲泣。
“忍一小会儿,前面就有卫生间了。”齐禛赶紧安抚她,加快速度驶进路边的服务区。
下了车,叶初晓带着米粒儿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又止住脚步,那一刻,她动了逃跑的念头。
然而,齐禛就等在外面,她最终还是只能按原路返回,他见了她们,伸手将米粒儿接过来。
风很大,叶初晓怕孩子着凉,伸手将米粒儿外套后面的帽子给她戴上,有几缕头发跑出来,她便站在他们面前,将散发理好,再系上扣子。
她低垂着眉眼的模样,看起来分外温柔,他忽然忍不住,俯低了头,在她额上一吻。
叶初晓躲闪不及,瞬间愕住,米粒儿也疑惑地望了她,又望他,不明所以。
而此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同时愕住刚追上他们的陆正南。
他远远看见了那一吻,心中猛地生出剧痛,原本也要驶进服务区的车,就那样徐徐地滑过,继续往前开,他的眼睛,不敢去望后视镜里的……那一家人。
他从未这样深刻地感到,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他自己,是外人……
叶初晓并没注意到陆正南的车,她此刻正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恼怒,尽量做到语气平静:“我们回去吧。”
齐禛因为方才那个吻,心情缓解了许多,而且他其实也明白,即使他们今天真的离开古城,又能去哪儿,他想私奔,也得她配合。
重新上了车,他从附近的路口下去,转了个弯,绕到另一边开始返程。
途中看见了陈则抛锚在路边的车,叶初晓隔着车窗,悄然对他和monica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放心。
回到城中,叶初晓彻底松了口气,下车之后,她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用米粒儿听不清的声音,冷冷地说了句:“下不为例。”
齐禛低头笑了笑,他知道,以她的个性,这已经是最客气,若是没有米粒儿在场,她铁定发飙。
这个凶悍起来如活火山般的女人,偏偏不惹人厌,反而总想珍藏在心里。
她们母女走远了,他慢悠悠地开着车,在城中转,每一处曾经觉得晦暗的街景,此时都似乎亮丽如新。
只要他有耐心等,总会等回她的吧,他的小刺猬,总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重新收起刺,回到他怀中吧。
哪怕那一天,很久很远,只要她能回来,他都愿意等。
而叶初晓抱着米粒儿回到房间时,已是精疲力竭,今日齐禛的疯狂,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她真的怕了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生活,她只想简简单单地过日子。
这时,monica的短信发了过来,问她怎么样,她回拨电话报完平安,忍不住哽咽:“老师,我真想马上离开,我好累。”
“好,我们这边一结束就走。”monica叹气,她也同样是心有余悸。
挂了电话,陈则犹豫地低问:“你们……要离开这地方了吗?”
monica点头:“你不觉得她真的该重新开始吗?”
“是。”陈则苦笑:“她留在这里,的确无法快乐。”
这时,救援的车终于到了,他们随之离开,在路上陈则忽然想起了陆正南,直到现在也没见他返回,不知怎么样了。
陈则拨了个电话过去,响过两遍对方才接起,却没说话。
陈则心里有些奇怪,只好先打破沉默:“她们已经安全回去了。”
那边仍是毫无声音,半晌,像是答非所问:“我28号结婚,你帮我给她……送张喜帖。”
陈则愣住,反应过来之后想追问,他却已经挂了电话,再接不通。
直到很晚,陈则才接到陆正南的电话,让他来一趟世都花园。
到了之后,门铃按了很久,陆正南才来开,陈则看见他转身回去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右脚分明又肿得厉害。
“你的伤又犯了?”陈则低声问,他只摆了摆手,将摊在茶几上的喜帖推过来:“帮我给她。”
那分明是一张临时买的喜帖,并不精致,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邀请叶初晓女士莅临陆正南罗歆婚礼。
陈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只问了一句:“真要给她吗?”
陆正南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再无言,陆正南站起身来:“很晚了,你回吧,办完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陈则默默地离开,只觉得手中这薄薄的一张纸,似有千钧重……
次日中午,他将叶初晓约出来,见了面却踌躇不语。
“怎么了,找我有事?”经历了昨天,叶初晓已经将他当做朋友。
陈则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取出那张喜帖交给她。
喜庆的红,刺得叶初晓眼睛一涩,她缓缓打开,半晌,恍惚地笑了笑:“哦,他要结婚的人叫罗歆啊。”
陈则看着她的神情,只觉得难受,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婚礼,又不是葬礼,你这样怎么像是有点安慰我节哀顺变的意思?”她竟然还能仰起脸开玩笑,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低声说:“你自己,以后也要好好地过。”
“我会的,”她点头:“这一段,很谢谢你。”
这句话,有告别的意味,他怅然一笑:“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
叶初晓又点头,轻轻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而去,初时脚步很慢,渐渐地,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进了大楼。
在封闭的电梯里,她紧紧地攥着那张喜帖,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三个并排的名字。
又要参加婚礼了,但是,她仍旧是台下的看客。
新娘不是她。
会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她。
接下来的日子,叶初晓埋头干活,项目已进入正轨,各种事宜也已安排妥当,她们不用再长期驻留这边了,monica询问她什么时候能走,她沉吟良久,最后定下了29号。
参加完他的婚礼,就离开吧,彻底死了心,更容易遗忘。
而此刻,远在北京,另一个人也几乎彻底死了心。
齐禛回来了。当施曼接到他的电话时,激动万分,他之前,已经完全跟她断了联系。
“你在哪儿呢?”她试图撒娇,却被对方冷漠打断:“会所,你过来吧。”
心底压抑的怒气又再度被挑起,可她不敢现在发作,怕一个不小心,他又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才赶过去,进了门,看见那个站在窗边的颀长身影,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爱慕。
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她伸手想环住他的腰,他却霍然闪开,让她白白扑了个空。
“来了就签字吧。”他的开场白就这样冷酷。
施曼咬牙:“齐禛,你真无情。”
“你今天才知道么?”齐禛嘲讽地挑眉:“当初你不是说,只要能嫁给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哑口无言,当初她的确是为了得到他身边那个位置,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这算是报应?不,她不相信报应,爱情中也同样有优胜劣汰,拼不过就得下场,那是叶初晓活该,她有什么错?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泰然坐下,跷起腿,脚尖一勾一勾地,暗藏诱惑:“亲爱的,你可别忘了,我们不仅仅是夫妻,还是拍档,鑫源的资产,你不要了么?”
“要啊,怎么不要?”齐禛弯唇一笑:“现在应该问的是,你还想不想要?如果你痛痛快快签字,我还可以给你留一半儿,要是你再磨叽,就别怪我半毛钱都不给你留。”
“你敢!”施曼暴怒地指着齐禛,可转瞬间,手又无力地缓缓下垂。
她明白,他做得到。
齐禛将协议书和笔往她面前一扔,语气里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签!”
施曼颤抖着拿起笔,就要落下的一刻,又猝然停住,抬起头来,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跟叶初晓是不是有个孩子?”
齐禛眼神一凝,随即又笑了开来:“不错。”
施曼的手,几乎将那只笔,生生掰断,低下头去唰唰画上自己的签名,然后站起身来,眼里充满怨毒的恨意:“我祝你们三个人,永不幸福。”
出了会所上了车,施曼如同疯子一般,打电话给老爷子,大哭大闹:“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要让正南哥跟那个姓罗的结婚……不然齐禛怎么会跟我离婚……”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老爷子在那边低吼,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迟缓地问:“你跟齐禛……真离婚了?”
“离啦!离啦!我字都签啦!”施曼又是一阵痛哭。
老爷子沉默地呆坐着,电话就那样拿在手里,却似已听不见那一头的声音。
“是我……是我的错……”半晌,他嗫嚅出这一句,阖上眼睛,眉宇间那个强硬的“川”字,在这一刻,也似乎颓然垮了,眼角处,缓缓沁出一滴浑浊的泪……
几日后,便是陆正南的婚礼,老爷子却没去,自那天接了施曼的电话之后,他就卧床不起,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陆母又急着过去帮着操办,只得吩咐保姆照顾他,自己先飞去了古城。
同去的还有罗歆的父母,亲家聚堆,喜气洋洋,罗歆得偿所愿,也是心满意足。唯独陆正南,依旧是不咸不淡,只顾忙着公司的事,仿佛他不是新郎,而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不过他肯结婚,对其他人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喜事,没谁敢再跟他多计较。
施曼在婚礼当天也早早地赶到了,虽然她原本赌气不想来,但她和陆正南之间毕竟还存在着财产利益关系,她不敢做得这么绝。
不管陆母的冷脸,她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罗歆,心里却是后悔的,她当初真不该妨碍陆正南和叶初晓结婚,即使叶初晓跟着陆正南再怎么碍眼,至少比跟着齐禛,剜她的心好。
一想起如今齐禛,叶初晓,还有他们那个孩子,团聚在一起,她就恨不得杀人。
婚宴安排在中午12点,按礼数,新郎新娘应该站在门口迎宾,陆正南却说脚伤经不起久站,直接拒绝,无奈之下,只好换了双方的母亲在门口充数。
陆正南自己,坐在酒店安排的休息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偶尔,会抬起眼,望望另一边还在不时补妆的罗歆,眸中似有怔忪,仿佛希望她变成另一个人,可只是瞬间,便又清醒地转开视线。
她不是“她”。
他期待的那个人,永远都再不可能披上白纱,成为他的新娘。
叶初晓是十二点整赶到酒店的,没迟到一分钟,也没早到一分钟。
当她在礼金登记处报出自己的名字,旁边的陆母,顿时一愣,警觉地盯住了她:“你是那个叶什么……”有亲家在旁边,陆母也不敢说得太过明白,只狠狠地瞪着她。
她知道,有了齐禛婚礼的前车之鉴,陆母肯定怕她今天又是来砸场子的。
她笑笑,拿出那张喜帖:“他请我来的。”
这张请柬明显和他们统一分发的婚帖不同,可上面的字迹,却的的确确是陆正南的,陆母无话可说。
叶初晓大大方方地上了礼金,数字也是早约定好的250。
进了大厅,看见的又是铺天盖地的白玫瑰,和齐禛当初的婚礼布置差不多。
五年前,五年后,际遇重合,心情未变。叶初晓淡淡苦笑,找了个角落站着。
“四嫂。”忽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接着那人就是一阵旋风似地卷过来,拉住了她。
是盛璇,到了这个时候,还叫她四嫂,她心里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回应。
“四哥真不是个东西!”盛璇骂道,她是个直性子,帮理不帮亲,何况一早就认可了叶初晓,如今更是忿然。
“也不能全怪他……我跟他之间……不合适。”叶初晓并不想在婚礼现场闹出什么茬子,勉强安抚盛璇。
“什么不合适,他就是喜新厌旧。”盛璇依旧不平,这时项岷也过来了,看见叶初晓,讪讪地笑着有些尴尬。
“假笑什么啊假笑,你还护着四哥是不是,你们男人都一样,臭德性。”眼见盛璇连项岷也一起扯进来了,叶初晓无法,只得拉着她:“开始像是还早,我们到后面的花园里走走吧。”
盛璇此刻也怕她难过,便陪着她去散心,项岷垂着头,怏怏地跟在她们后面。
可叶初晓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阵的工夫,就出了问题沈娅居然带着米粒儿来找她了。
明天要走,今天monica忙着跟方总商谈最后的事项,没空照顾米粒儿,而叶初晓又不想把米粒儿也带到婚礼现场,因此便拜托沈娅过来照顾。
原本也无事,但沈娅想着米粒儿明天就要离开古城了,心里不舍,便带她到这边的商厦来,打算给她买些衣服玩具,可无意中路过这里时,却看见了酒店外打出的巨型条幅恭祝陆正南先生罗歆小姐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瞬间,沈娅愤怒得喘不过气来,又想起方才叶初晓走之前神情里的黯然和异样,更是觉得心痛,又气又担忧,于是领着米粒儿冲了进来。
此刻司仪已经上台,婚礼即将正式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没人注意到她们。
沈娅在人群里寻找叶初晓,却遍寻不着,米粒儿则是好奇地四面张望。
当灯光亮起,一对新人手挽着手踏上红毯,米粒儿看清那个穿白色燕尾服的人,忽然呆了。
“爸爸……”她喃喃地喊,眼中迸发出光亮,挣脱了沈娅的手,向着陆正南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