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初升。
柏倾冉特意嘱咐了宫人备一匹良驹,另又备两件大红猩毡披风与楠儿二人。本来楠儿想柏清平多留几日,但是柏澈独自在家放下不下,便今日出都;而那混世魔王一心想着亲自送人出都,柏倾冉拿她没办法,只好叫人好生跟着,莫出事故。
“母后多虑了,哪里会有什么事故?”
柏倾冉站在她跟前,看着这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儿,贴心地给她系上斗笠的绳子。“你自小到大野惯了,没心没肺。有些事情的轻重,你该分清楚来的。”
外间下了小雪,便给她二人准备了挡雪的衣物。柏清平披着那带兜帽的猩毡,本来楠儿也应该是这副打扮、只是这孩子习惯了出宫要换男儿装。
我若是红妆出城,岂不轰动?
柏倾冉还记得她说出这句话来的无比自恋,让睿儿翻了好几个白眼。
“嗯。”楠儿倒是换下了一副嬉笑的神色,眸子里渗着少有的认真。也是,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有听说过不少牵连到子桑家的话、比如,多年前春狩的那次诡异黑衣人?加上最近睿哥哥有说过,诺弟许是与臣子同谋了。
父皇反而是一直云淡风轻,似乎这些事都和她无关。
“好了,去吧。”柏倾冉那温暖的手履上她的脸,满是柔和的宠溺。
楠儿和柏清平携着七八个宫人从景和殿而出,绕过游廊小院出了外间宫道,便意欲从东边门往外宫而去。恰好,这时辰正是前宫早朝议事毕,远远的宫道那头走着皇子睿和皇子诺的身影。
“殿下,公主来了。”
跟在皇子睿身边的一个伶俐内侍,幼时曾认了大总管连忠为干爹,故而随之姓连,唤作连呈的。连呈比皇子睿年长三岁,但也是生得唇红齿白,清秀干净,加上聪明,较之旁人更得主子的欢心。眼下皇子睿听他这么一说,抬眼去望,果真见一队人行来。
那披着红披风蹦蹦跳跳的人,不是他皇妹还是谁?
皇子睿笑了,扶了扶头上的斗笠,便大步朝她走去。
“皇妹!”
楠儿听得叫唤,随着眉开眼笑,更是如脱了缰一般朝皇子睿奔去、兄妹二人应是经常有这样的举动,只见皇子睿配合地张开双手,任由自家妹妹扑了个满怀。
“和母后用过早膳了?”皇子睿抱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妹妹,顺手便拍了拍她的脸:“怎的穿那么少,今天还下雪呢,估摸还会大,别冻到。”
“知道了知道了,皇兄你真啰嗦。”楠儿做了个鬼脸,哥哥怎么越长大越喜欢念叨了,比父皇还喜欢念叨自己。腹诽着,又见另有几个人从身边走来,便退开身。
“诺弟拜见皇姐。”
“皇弟有礼。”
皇子诺神色有些低落,除了之前在殿上答辩不如皇子睿,还有的便是看到他兄妹二人亲密无间的感情。毕竟侧妃独生他一个,自小少有和这两兄妹玩一块,多年来,都是自己在宣阳宫自说自话。低垂的眼脸在周围人打了个转,倒是留意到一个披兜帽的女子。
“清姑娘…”皇子诺有些惊喜。
柏清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民女拜见二位皇子。”
“不相干,你是皇妹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皇子睿倒是大气地笑了,那双和楠儿相似的眉目朝她一弯:“你二人可是准备出宫去?若是,便早些吧,午间许有大雪。”
“好。”
闲话没有聊太多,这二人仍旧是携了人告辞出宫去。皇子睿领着连呈悠悠地往景和殿回去了,那皇子诺倒是一直心不在焉,偶尔回头去看那二人,然后轻叹一口气。
“殿下怎么了?”小内侍问他。
皇子诺尚且年少,有些意味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嘀咕,对着旁人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没有袒露。见这天色不妙,也不宜干站在这里出神,轻叹了一口气仍旧是转身回宫了。
京都城区。
按理说,京都内城是不允许骑马的,因内城宅院分布较密,人流繁多,怕有人在内城奔驰伤及无辜;但唯有一条,是任通报紧急军情或是朝中要事,专为官吏开辟的快马通道。飘着小雪的早上,楠儿拽着缰绳骑马,怀里抱着柏清平一路扬鞭。
“冷吗?”
楠儿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套着个兜帽甚是柔弱,心中不禁生了几分怜惜之情。见早上无人,便放肆地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
“还闹?”
“不闹了。”楠儿笑了,手里力道又紧了几分,吁了一口气。“清儿,我喜欢你,真心的喜欢…真想日后能每天都看到你。”回想起昨夜在寝殿和她相拥而眠,心底里就涌起一阵莫名的温暖。
还有,在浴室时…
楠儿有些出神了,不知道为何,脑子里总想起她不着一丝衣物站在跟前的画面,不消半刻,就被自己这些念头羞红了脸、直把飘来的雪花都融化了。
“嗯。”柏清平仅是闷哼了一声。
骏马脚力好,加上楠儿一刻不怠地喝着扬鞭,没多久便出了内城,往那范围更大的外城而去。雪天缘故,街上的行人虽有零星,但也不足以影响骑马的速度,还未到午时,楠儿便已带着柏清平越过郊外的一片护林田亩,终在她家门前停下。
“清儿…”
老父柏澈还在院中收拾,见院外有声响,忙出来查看。只见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衣着不凡甚是华贵,顶着那皇家用度的行头将柏清平从那高头大马上抱下来。柏澈当过东宫太子爷,自是知道此人乃皇亲国戚、转念一想,再观其眉目,莫非是冉妹的儿子,子桑睿?
还没来得及理清为什么自家女儿由冉妹儿子带回来,柏澈便先行礼:
“草民拜见皇子——”
“舅父不必多礼。”
楠儿赶忙扶起他,咧开嘴笑了:“舅父认错人了,我虽男儿打扮,但实则是女儿身。”
“哦,公主…”柏澈恍然大悟,又准备一跪。
“哎,舅父莫跪我了。”楠儿哭笑不得,这柏澈已经一把年纪,而且是清儿父亲,自己又怎么舍得让他行跪拜之礼来?忙招呼柏清平过来帮忙,劝住这些个虚晃礼数。
“好…”
柏澈抬眼看她,看到那副面容,恍神倒还真以为是子桑聿了。只不过,乍一眼觉得挺像的,仔细看却又觉得哪里不一样…莫非,是冉儿的眉目特征?
“昨日邀了清儿到京都游玩,因时辰晚了而且下雪,我不放心让她出都,就带回宫中住了一夜。今日趁天色尚好,便骑着马送了清儿回来。”楠儿随他父女二人进屋,一路上还不忘细心地给柏清平掸去身上的雪。柏澈看在眼里,记在心。
“不过是送小女回来,还劳烦公主亲自策马,老夫心里有愧。”柏澈回到屋里,忙将炕上位置扫了一遍又一遍邀她坐,另又从柜子里取来暖手脚的小炉子夹了炭,递给满头霜雪的子桑楠。
那么多年活在最底层,柏澈早已将小民的习性磨个通透。
“舅父不必跟我客气,我也算是托清儿的福,又一日跑出了这宫外玩耍。”柏澈听到她这番话赞同地点点头,那鸟笼般的皇宫呆久了,能出去放风确实是值得享受的事情。
楠儿捂着暖炉,复又抬起头看打量这住处。
地方不大,虽不是瓦房泥砖,但也只是几道青墙一方院落,对比京都人家的奢华,这里的确是显得困顿些了。楠儿眨巴着眼睛也不知想了什么,只是一直看着他父女二人来回忙碌,不说一句话。
快到晌午,楠儿也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决定留下来用饭。
“农家小户,做不出来什么好东西,公主就勉勉强强地将就一顿。”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柏澈今日已经将家里储备的好东西都端出来烹制了,这些野味有着山水的味道,掺着那简单的调料,反而是别有滋味。楠儿吃得很香,也很满足。
用饭时,柏澈时而留心于她二人之间的举动,倒见那子桑楠对清儿倍加照顾。儿时她二人曾经见过一面,自己是记得的。柏澈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突觉食不知味。那二人动作亲昵比亲姐妹更甚,这不禁让柏澈心下一沉。
旧时在那温柔富贵乡里,除了男男女女有背后勾结之当,更有公子王孙养娈童的习惯。此外,还有各大家女子与侍女或其他女子交好的情况。柏澈见过不少,毕竟他自己也曾在太子府里养过娈童。
子桑楠对清儿的眉眼神情,不像是普通姐妹之谊。
他这般想。
青墙小院外,忽而来了几道身影。他们相互顾盼,在周围走了一圈,便发现了子桑楠来时所骑的马匹——这般的马鞍和笼套,旁人家是不会有的。当中一人见状,急急忙忙地寻得门来进了小院,一把将房门推开。
那一瞬,门外的风雪也随着吹了进屋来。
楠儿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望着那几个顶满雪花的身影,一时不安。“怎么了?”也亏楠儿还能认得这几人是跟随在左右的暗卫。
“公主殿下速速回宫,皇上出事了。”
一刹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