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
十一月二十一,雍亲王府
“信倒是没有,德妃娘娘只派人传了话来,我们王爷突然被宣进宫里,连个伺候的都不让带,府里自然着急啊。好在德妃娘娘派了人来,府里的大小主子们得了消息,这才安稳下来。”
面对顾问行的诘问,苏伟回答的很是顺当。
“不过,这事儿真论起来,我们王爷也是无辜啊,谁知道二阿哥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再说,咸安宫一天天被围的跟铁桶似的,那么多守卫竟然看不住一个太医,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那依苏公公的意思,这事儿跟雍亲王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顾问行眯起眼睛。
“也不能说没关系吧,”苏伟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们王爷多少有点儿耳根子软,听人说了咸安宫缺太医,二福晋病的很厉害,就让人多问了几句,谁知道招了这么个祸头子出来。”
“听人说的?听谁说的?”顾问行问道。
“一个小太监,路边洒扫的,我随口问过名字,叫小果子还是小栗子来着。说是二福晋病了,吃了太医院送来的药不管用,想找别的太医可侍卫不给通传。”
“我们王爷平时就最看不得这种事儿了,只是碍于看管咸安宫的都是宗亲,又不想让皇上为这种小事儿操心,这才让人去叫了太医,连雍亲王府的名都没避讳,就是想让那帮狗仗人势的东西知道知道,二阿哥即便犯了天大的错,没有万岁爷的旨意,那也是正正经经的皇子,不是谁都能随便欺负的。”
“这么说,王爷倒是为了皇族的颜面着想?”
“那当然,”苏大公公理直气壮,“我们王爷最是维护皇族的体面了,再说,二阿哥仍领着皇子的份例,这也是万岁爷的旨意。”
“苏公公言之有理……”
顾问行笑着点头,“不过,那个路边洒扫的小太监现在何处,苏公公可知道吗?”
“小的又不在宫里当差,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小的上哪儿知道去啊。”
“那苏公公这话,咱家可不好回给万岁爷了。”
顾问行背着手,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的人背后直发凉。
给苏伟举着伞的小英子,和跟在一旁的张保都暗暗有些着急。
“这有什么难的?”
苏大公公突地咧开嘴角,“虽说那小太监找不到了,但奴才有没有说谎,顾公公调一下太医院的记档,再顺便查一查咸安宫的库房和账簿不就都知道了?”
没等顾问行开口,苏伟紧接着解释道,“这事儿看起来是我们王爷派去的太医替二阿哥做了不应当的事。可根儿不在我们王爷手里啊。是咸安宫的看守不称职,才生出这许多事端的!”
“他们要是老老实实地替二福晋叫太医,老老实实地供应该供应的补品吃食,我们王爷怎么会参合进去?那太医院送药后,到我们派贺孟俯过去前,咸安宫还有没有去过太医一查就知道了。咸安宫平素的补品供给是不是缺了,顾公公到咸安宫库房一看便知。”
“总不能,我们王爷为了派一个太医去给二阿哥传信,把整座咸安宫的守卫都给买通了吧。要是买通了守卫,直接让守卫传信就是了,何必还找什么太医呢?”
乾清宫
“就是这样,”顾问行俯身向康熙爷禀报道,“咸安宫看守渎职是实,内务府官员也有克扣咸安宫用度的情况。奴才特意去咸安宫看了,连二阿哥用的宣纸都是最次一等的。咸安宫的库房几乎没什么上品的皮料,屋里的摆设也都十分陈旧……”
“荒唐!”
万岁爷把手里的奏折往桌上一拍,顾问行和一旁伺候的魏珠都连忙跪到地上。
“朕让宗亲轮值咸安宫,就是怕出这等欺上瞒下,奴大欺主的事来!结果,还真的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万岁爷息怒,”顾问行叩首道,“依眼下的情形,雍亲王与二阿哥合谋的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的。那就看二阿哥与贺孟俯——”
“二阿哥承认了,”魏珠接过话道,“二阿哥昨晚就认下了,说就是他指使贺孟俯传书给普奇的,还为此故意拖延福晋的病,只为贺孟俯能常去咸安宫,其中并没有提到旁人。”
“万岁爷,”顾问行直起身,“二福晋病故,宫内宫外的消息封锁不了多久。此事若是传开了,只怕有损皇室威严啊。”
中午,延庆殿
四阿哥满宫殿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干,最后只好拿了本佛经看。
邱海在宫殿门口,扒着门缝看了半晌,脚步匆匆地跑回屋里,“王爷,这一夜过去了,外面都不知怎么样了。奴才刚才看了,现在外头轮值的侍卫,以前在永和宫当过差。您有没有什么话要传,奴才帮您递出去。”
四阿哥抬头看向邱海,邱海立刻严阵以待。
“你闭嘴,本王要看书。”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四阿哥仍是很淡定的样子,邱海却有些急了。
“吱呀——”
殿外的门被人推开,邱海连忙跑到门口去看,“梁公公,您怎么来了?”
梁九功冲邱海嘘了一声,亲自提着食盒,进了内殿。
四阿哥连头都没有抬,似乎什么都不关心。
梁九功打开食盒,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几样小菜,伴着鸡蛋粥摆到了桌上。
“王爷,用午膳吧。”
四阿哥这才勉强给了梁九功一个眼神,梁九功笑呵呵地道,“这都是万岁爷中午吃着好的,特意让御膳房给您做的。”
一旁想帮忙没帮上的邱海,听到这话,身上蓦地一抖。
“多谢皇阿玛,”四阿哥起身向窗外虚行了一礼。
“王爷别担心,万岁爷都查清楚了,二阿哥传书一事与您没有关系。”
梁九功把汤匙递到四阿哥手里,“万岁爷停朝三日,您就在这儿再住两天。虽说,您为二福晋请太医是好心,但总归有违圣意。这咸安宫的事儿,您以后还是少插手的好。”
“昨晚是咸安宫着了火吧?二哥怎么样了?”
梁九功有些尴尬,但还是笑了笑道,“您放心,二阿哥没事儿。只是,二福晋昨晚,病故了。”
四阿哥拿着汤匙的手停了停,半晌后,叹了口气。
傍晚,雍亲王府
苏伟在东小院里来回地转圈圈,转的小英子头都晕了,张起麟这才小跑了进来。
“打听出来了,那魏珠真是手黑,一笔要了咱们三千两银子!”
“怎么样了?”苏大公公此时已没工夫心疼银子了。
“没事儿了,”张起麟大吐了口气道,“顾总管都查清楚了,咸安宫看守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干净的。而二阿哥那边是直接认了,压根没攀扯咱们王爷。”
“那太好了,”小英子高兴地一拍巴掌,“那王爷什么时候能回府?”
“魏珠说还得住两天,”张起麟也有些无奈,“万岁爷也得找个台阶下不是?”
“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苏伟却是完全没有放松的样子。
“完了还不好?”
小英子一脸不明白,“都是师父聪明,想个旁证的办法就把咱们王爷撇清了,二阿哥那边又没牵扯咱们,可不就完了吗?”
“这么容易就撇清的事儿,为什么要下这么大力气来做?”苏伟心里越发不安了,“不可能是为了二阿哥啊……”
入夜,八爷府
胤禟颇为急躁地走进八阿哥的书房,“二哥直接自己认下了,顾问行一通调查,四哥是一点嫌疑都没有了,那咱们不是失败了吗?”
“这本来就是个注定的败局,”八阿哥修剪着一盆翠绿的矮子松,“就算二哥不承认,贺孟俯咬死了四哥,皇阿玛最终也不会相信的。没有动机,帮二哥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四哥又不傻。”
“那,”胤禟惊愕地瞪大眼睛,“咱们安排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宫里传来消息说,四哥顶多再关两天就出来了,这能有什么用啊?”
“两天?两天就足够了……”八阿哥弯起嘴角。
十一月二十三
翰林院检讨朱天保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折子被送到御前时,刚擢升为领侍卫内大臣的阿尔松阿正在御前。
康熙爷捧着折子看了良久,怒从心起。
朱天保奏折中称,二阿哥虽然疾废,但其过失皆由左右小人诱导之故,若能派遣巨儒名臣为之羽翼,左右佞幸尽皆罢斥,则定能日益贤德。储位重大,不可轻易移至,恐有藩臣傍为觊觎,则天家骨肉之祸,有不可胜言者。
其中,还以汉武帝与戾太子的关系比之康熙爷与二阿哥的关系。当年,汉武帝误信谎言,以为太子刘据要谋反,发兵镇压,刘据兵败逃亡,最终因拒绝被捕受辱而自杀。
阿尔松阿从旁听了折子的内容,俯身拱手道,“只怕是为了异日的恩宠,另有图谋吧。”
刚出了矾书案一事,胤礽的供认不讳,本就让万岁爷异常不满。
这本奏折此时出现,就像泼到火堆上的一斗油。
“召朱天保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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