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
良乡庄子
围拢大院的人渐渐散净,庄子里又恢复了诡异的安静,黑暗中一个人影爬出了后院的窗子,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后,将早先停在后头的马车牵到了门口。
“小英子,叫主子们出来吧,咱们得赶紧走!”张保压着嗓子道。
“是,”李英麻利地从床下爬出来,挪开偏厅的桌子,打开隐藏在暗处的地窖木门。
诗玥、钮祜禄氏、耿氏和三位小主子,并上丁大夫都藏在地窖里。
“苏培盛怎么样了?”诗玥将弘晖递给张保,张保看了诗玥一眼,抿了抿唇道,“小主放心,苏公公他——能处理好。”
“张公公,你带着大家走吧,”小英子将几位主子扶上马车后,转头对张保道,“我去县城里通知贝勒爷,要是贝勒爷早点知道,师父他们就能早点得救。”
“不行,”张保皱紧了眉头,“这伙人对咱们的情况很清楚,恐怕早在去县城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我与苏公公已经商量好,咱们走官道直接回京城,明天城门开的时候就到了。”
“我知道,”小英子看了看车上的人,又转头对张保道,“可咱们只有这一辆车,人一多,马根本走不快,再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师父那里。”
“李公公说的没错,”丁大夫背着药箱在后面道,“张公公放心,我与李公公一起。我是大夫,路上好做掩护。再说我们只有两个人,尽管有埋伏,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的。”
“这,”张保看了看李英,又看了看车上的女眷们,最后一咬牙道,“那好吧,你们两个小心些!”
此时,京城
张起麟在东小院的小屋里睡得迷迷糊糊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唤醒。
“谁啊?”张起麟抓起件衣服披着下地开门。
“是我,王钦!”
张起麟努了努嘴,打开门栓,“这么晚了,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大事儿,要出大事儿了!”王钦几乎是用身子直接撞开了门,“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啊!”张起麟蹙着眉头抢下了王钦手中的册子,借着微弱的烛火翻开看了看,半晌后,愣在了原地,“这是各处庄子的收成啊,为什么良乡的庄子都是空的?”
“还不止这些,”王钦拍着大腿道,“今儿个马廉找我喝酒,就是让我帮他隐瞒良乡庄子的事儿。我问他原因,他只说是上面吩咐的。我套不出话,只好灌他酒,半醉半醒时,他才告诉我,良乡的庄子一早就被直郡王派人控制了,只为等着咱们贝勒爷过去呢。”
“什么?”张起麟瞪大了眼睛,只觉凭空一股寒气透彻骨髓。
冗长的夜晚还没有结束,漆黑的田地里又是一声枪响,曹卓一把拽掉马车的帘子,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给我分散了去找!务必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
“是!”
“苏公公,咱们怎么办啊?”絮儿几个丫头跟着苏伟、库魁藏在一个大草堆后面。
“前面不远就是三贝勒的庄子了,”苏伟抿抿唇,望着黑乎乎的南方,“咱们只要跑过去,亮他们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人。”
“可,咱们都不知道这伙到底是什么人?”库魁压低了声音道。
苏伟缓了口气,往外探了探头,“有何舟在,肯定跟大阿哥脱不了关系。在良乡跟咱们动手,估计跟主子调查内务府也有关。到底是直郡王还是太子,就得看咱们有没有那个命知道了。”
“他们过来了!”絮儿一声惊叫,其他人想捂住她的嘴也来不及了,曹卓往草堆后一指,一帮人快速围拢了过来。
良乡官道上,小英子和丁芪气喘吁吁,他们没有马,全靠两只脚,要走到县城估计得天亮了。
“咱们庄子太偏僻了,要不也不会被人暗中控制了都不知道,”丁芪还背着药箱,气都喘不匀地道。
“良乡这儿本来就是个小粮庄,”小英子皱着眉,尽量地快速倒腾自己的两条腿,“要不是贝勒爷来良乡有事儿,咱们十年八年都不见得来一回。”
“唉,弘晖阿哥还病着,也不知这一路折不折腾得了,”丁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希望主子们都没事儿,”小英子死死地抿着嘴,望着漆黑的前路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我师父好好的。”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湿润的土地还未干,雨又下了起来,张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架着马车一路未停。
车上的女眷们都苍白着脸色,一声不吭,为了瞒天过海,诗玥的侍女絮儿、钮祜禄氏的侍女慕兰,耿氏的侍女青芽连带着几位小主子们的奴才都穿上斗篷跟着苏培盛上了马车,但这一去谁也不知还有几人能回来。
“咳咳,”一阵异常的咳嗽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诗玥趁黑摸向怀中弘晖的额头,大惊失色,“弘晖又发热了,这脸上,好像出疹子了!”
“什么?”茉雅奇瞪大了眼睛,向弘晖身上摸去。
“哎哟,大格格你不能碰,”耿氏及时抱住了茉雅奇,伊尔哈在一旁直接哭了起来,钮祜禄氏连忙安抚地抱住二格格。
“格格们别怕,咱们很快进京了,”张保在车门外喊道。
诗玥抿了抿唇,将弘晖死死搂在怀里,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这孩子好受一些。
原本漆黑的荒野中,亮起了点点火光,苏伟一行人被团团围在了草堆后。
苏伟手上还拿着火枪,可惜已经没了火药。不过,曹卓却没有因此而高兴。亮起的火光中,所谓的家眷们露出了真面目,精致的披风下俱是奴才的装束,更别说这七八个人中就没有一个像是四贝勒的子嗣。
“苏公公,好计谋啊,”曹卓手上的马鞭握出了声响,苏伟扬了扬嘴角,一鞭就抽了过来。
“苏公公!”库魁被三四个人按在地上,一只手被一个胖子狠狠地踩着。
苏伟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鞭痕,看了曹卓半晌,“你知道你是在为谁办事吗?”
“我当然知道,”曹卓扬了扬头,手中的鞭子又垂了下来。
苏伟吐出一口血沫,看着曹卓的眼神带着嘲讽,“那你知道,你办砸了吗?”
曹卓身子一紧,捏紧马鞭的手半天没动,苏伟偏头看了看身后的小丫鬟们,往曹卓跟前走了一步,“储位之争,岂是你们这些小官小宦能参合的?何舟是个白痴,你比他聪明不到哪儿去。”
天微微擦亮,京城朝阳门刚刚开启,一队人马便由长街而来,奔城郊急急而去。与此同时,良乡县城的城门也刚刚打开,两个一身尘土的人磕磕绊绊地闯进了城内。
张保的马车内哭声一片,弘晖的疹子起的很快,天见光时已经烧得浑身滚烫。
“停车,停车”伊尔哈敲着车门,哭着喊道,“快停车啊,弘晖快受不了了!”
“弘晖,弘晖,”茉雅奇在耿氏怀里挣扎着,耿氏只一味地抱着她,自己却是满脸的泪。
张保回头看着车里的情况,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门,一咬牙又扬起了马鞭。
“张保!”张起麟在出京的队伍里率先看到了赶车的张保,张廷玉、常赉等人连忙勒紧马绳。
两伙人汇合在一处,张保将马车交给张起麟,“赶紧送阿哥回府医治,我带着其他人去良乡。”
“好,你们小心,”张起麟什么也没有多问,领着几个人架着马车就赶回了京城。
张保、张廷玉等又一路往良乡疾驰而去。
另一头,良乡县城,听了小英子、丁芪的禀报,四阿哥面色惨白,“苏培盛往哪个方向走了,他带了多少人?”
小英子满脸的鼻涕眼泪,和着一头的灰尘,呜呜咽咽地道,“师父就和库魁,还有几个受伤的侍卫,剩下的就是絮儿她们。师父说他们要往三阿哥的庄子跑,让张公公带着主子们顺官道直接回京城。”
“贝勒爷,奴才这就带人去保护小主子们,”傅鼐从旁拱手道。
四阿哥抿了抿唇,点点头道,“好,你带几人去追张保,剩下的人跟我去找苏培盛。”
“贝勒爷,这可使不得,”作坊的管事闻言扑通跪下道,“奴才带人去找,您不能去,太危险啦。”
“闭嘴!”四阿哥目光森寒,“这码子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也就罢了,要是有关系,爷让你们全家陪葬!”
张廷玉、常赉的队伍率先遇到了追赶张保的傅鼐,一行人汇合后,又调转马头去找四阿哥。与此同时,此一事已惊动了良乡知州、顺天府尹,大量差役、甲丁开始拘捕这伙胆敢谋害皇嗣眷属的贼寇。
四阿哥带着自己人顺着庄子往三阿哥庄子的路来回找了三遍,都没找见人,眼看着天又要黑了。主子爷一天滴水未进,常赉、张廷玉都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爷,您好歹吃点儿,要不身体受不住的,”张保端着托盘道。
“我吃不下,”四阿哥坐在路边,一只手死死地抠在膝盖上,声音低沉无力,“你让他们快点吃吧,吃完跟爷再去找,这回咱们换条路,往东边走一走。”
“主子,”张保扑通跪下,“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就算吃不下好歹喝点水吧。您放心,奴才带人去找苏公公,奴才一寸一寸地找,一定把人安全带回来!”
“不,”四阿哥有些恍惚,抬头茫然地看着漆黑的远方,“你们找不到他的,他在等我,只有我能找到他!”
入夜,良乡县城外成片的火把,差役甲丁们在抓捕贼寇,四爷门下的人却依稀知道,他们的首要目的是找到那位苏公公。
“主子,咱们已经偏东六里了,”常赉骑在马上,举着火把看向四周。
“再往东走,”四阿哥晃了晃头,止住眼前的眩晕,勒紧马绳继续向前。
张廷玉与常赉对看一眼,连忙喝令其他人跟上。
这一晚,没有下雨,天上繁星朗月,却可惜身在旷野的人们没有一个能抬头去看。
“主子,再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张保纵马到四阿哥身旁,伸手扶住四阿哥微晃的身形。
四阿哥咽了口唾沫,嘴唇已经干涸,“他们没有进三哥的庄子,肯定是中途被抓了。那帮人办砸了事儿,不敢回京,又不能上官道,只能一直往东走。苏培盛在他们手上,肯定会想办法从中干预,咱们再往东走,就离京郊的大粮庄不远了。”
“主子言之有理,”张保眼睛一亮,“苏公公总有急智,这个时候一定会引他们往大粮庄去的!”
天色微亮,曹卓一行人压着苏伟、库魁在林间小路穿梭,絮儿几个小丫头,磕磕绊绊地几乎走不动了。
“你们有点怜香惜玉的精神行不行?”苏伟瞪了那个推得慕兰差点摔倒的侍卫一眼。
“你住口!少给我耍花招,”曹卓一鞭子朝苏伟挥过去,苏伟硬生生地挨了,转头冷嘲道,“都已经走投无路了,还硬着头皮死抗。我说你们这些跟班的才奇怪,到现在还听他的话,别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闭嘴,”曹卓刚又想动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快走,快走,”曹卓招呼着从属加快速度。
苏伟撇着嘴,慢腾腾地走到女生堆里,“快什么快啊,你这老弱残兵的,跑得过人家兵强马壮?找个地方先躲一躲还差不多。”
曹卓回头瞪了苏伟一眼,四处看了看,却见林外不远处是一片农田,农田间有几座农户看地的小屋,还冒着炊烟。
“走,咱们去那儿!”曹卓一扬马鞭,率先奔小屋而去,苏伟暗暗地抿了抿唇角,跟着往那处田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