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给弗雷德丽卡办的庆祝会匆匆酝酿,又匆匆实施,完全可以想象难免会洋相百出。庆祝会是在万神殿举办的,不是在那个圈起来的花园里,因为天空渐渐呈现出险恶之象。约克郡的封闭性本身就充分摆明了,这场庆祝会将变成茶会与酒席的古怪组合。每位来宾多多少少会喝一杯香槟,随后服务人员将奉上茶水、香肠三明治、明亮的蛋糕以及草莓,用这种方式为弗雷德丽卡干杯。客人大多是比尔的朋友、同事、校外讲师、年级主任、个人教育协会的组织者、业余戏剧女演员,以及那些学校同事中的大人物。这些人包括索恩夫妇、前高官、亚历山大和出于某种原因过来的杰弗里·帕里,比尔认为,在托马斯·曼的评价上,他毕竟显得很有胆魄,虽然是刚愎自用的胆魄。弗雷德丽卡说,这是个令人反感的矛盾复杂的隐喻,比尔愉快地承认了这点,说刚愎自用的胆魄固然令人讨厌,但是,正如他以前所说,必须受到尊重。为什么帕里夫妇热情地接受了邀请,这个问题另当别论,弗雷德丽卡想,但这个问题反复出现打扰她。最初对考试成绩的极度喜悦正逐渐消退,她开始意识到,在人类行为方面,自己是一个非常迟钝和笨拙的人。丹尼尔瞬间就看清楚的东西,她需要花很长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庆祝会不仅是自己的,更是比尔对斯蒂芬妮逼迫他花钱买香槟庆祝自己放弃一等职业以及跟一个肥胖壮实的助理牧师结婚的报复。后来,比尔把弗雷德丽卡叫来,问她想请哪些朋友参加庆祝会时,她才看到了炫耀排名90%和95%的尴尬,以及把自己在学校和家里的日常生活与《阿斯翠亚》的梦幻世界捏弄到一起的不明智。在那个梦幻世界,好像对公众冲着她与亚历山大有关的行为发出的鼓噪的甜美嗤之以鼻是件很容易的事。她希望这声音能够钻进教师路。她的确也开始自问究竟希望什么人来。她说希望威尔基受到邀请。托马斯·普尔无论如何要来,作为比尔的一个深受尊重的朋友,所以,她建议,邀请安西娅·沃伯顿,虽然她不喜欢这个女孩,但由于自身的原因,感觉要对亚历山大表现得很谨慎。她又提到了洛奇,这个人安静事儿少,还有威尔斯小姐,是个无知者,会对斯蒂芬妮好,对她,弗雷德丽卡感觉很不知所措,很内疚。她唯一剩下的亲近同盟是克罗,她拿不准太阳床插曲过后,克罗在多大程度上还是同盟,而那件事再也没有被提起过。同时,比尔也不会容忍克罗。他自己对玛丽娜·叶奥非常钦佩,因此已经向她发了邀请卡。叶奥小姐优雅地回复了,很抱歉,由于年龄、头疼、车程距离以及最后一夜演出需要恢复精力等等原因,不能来。威尔基对弗雷德丽卡说,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是吗?但是他承诺,他本人,决不会迟到,要参加她的茶会。从年老的女王到年轻的少女,岁月轮回了一圈,他说,我会来的。你为此已经做了什么吗?为什么?弗雷德丽卡烦躁地问。关于处女身份啊,傻姑娘,威尔基说,弗雷德丽卡说没有,还没有,而且在这方面事情正陷入糟糕透顶的状态,因为她说过的那个谎话的缘故,因为她惊讶地发现,她很恐惧,因为亚历山大不知怎么会如此冷淡,甚至当他最可爱的时候,还那么紧张,对这件美丽的事情,乃至你都没法跟他像跟威尔基这样去谈论这件事,所以她就弄得自己走得越来越远,以至于陷入一个细节详尽的谎言的泥淖中,天知道,到时会从哪儿走出来,或者如何走出来,只知道必须走出来,因为她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继续像过去一样心急若焚。其实不必,威尔基说,显得深思熟虑,其实不必。
这场庆祝聚会跟克罗的农神节不同,用不着旷课。开始,它还挺像那么回事。很多人在沉着地互相谈论着教学,教授诗歌或者人物的不同方法的成功与失败,因为需要玩一会儿某种智性的彬彬有礼,这样,通过威尔基有关赫伯特的几句幽默评论,威尔斯小姐起伏不定的激动就可以得到抚慰,化作微笑,这样,亚历山大就可以优雅地显得有个教师的样子,以面对比尔班上来自阿肯格斯谷地的喜欢文学的家庭主妇,这样,弗雷德丽卡的成功似乎可以顺利地被托马斯·普尔当作一项文雅的成就,他把她拉到旁边,跟她谈起《四个四重奏》的语言来。他说,他感兴趣的是这首诗里的思想,关于教条的成分是否弱化这首诗或者使它变得有些干枯,而弗雷德丽卡把注意的锋芒转向一个枯燥的文化中枯燥的诗歌中时间和地点的本质,忘记了在深绿色的背景上他那浑圆的**,就像她跟亚历山大以前谈论拉辛的诗律那样,喜欢他,而且感激他。普尔也正处于痛苦的煎熬中,后来想起这次谈话,跟弗雷德丽卡一样,将其当作某种心智格外健全的事,这在一个心智不健全的时代显得非常重要。
然而,在这样的学术和理论之光上,还是有很多黑暗又令人不安的斑点。其中之一就是马库斯,他是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正装来的,僵硬地坐在门廊墙壁的边沿,木呆呆地看着草坪。丹尼尔和斯蒂芬妮从他那里什么都没套出来,除了保证说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还得知他不想说话。亚历山大把他有关马库斯的“问题”的版本告诉过丹尼尔,这极大地缓解了亚历山大无力负责的苍白感。丹尼尔想过这事,还想过卢卡斯对斯蒂芬妮说的那些话,然后就保持了沉默。他越来越希望自己是个他认为有“宗教情怀”的人,他的意思也许是指一个喜欢空想和神神秘秘的人。以他的远见看来,他现有的力量将只在局面完全失控的时候使用。他一边留心着这男孩,一边留心着妻子。
没人对温妮弗雷德说过什么,她站在那里,尽可能大胆地站在离马库斯最近的地方,看着他注视的那片空间。他的神魂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这次要比他经常去的地方更糟糕、更遥远。如果她想跟随在他后面,或者她想这样,他可能会彻底消失。如果他不消失,一辈子或者至少一段婚姻的经历教她明白,如果她表现出躁动不安,比尔会过来,用太多的爱或者恨的棍棒击打他们中的某一位或者两位,会使劲抽拉或者驱赶他们,在大声咆哮、恶魔般的动作中死死钳固住,为了避免这样,安静和更为安静是唯一可用的手段。
索恩太太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温妮弗雷德。痛苦会麻木,更大的痛苦会带来更大的麻木,无论安慰者说什么,忍受痛苦不会更加高贵,尽管它偶尔可能给痛苦的躯体赋予某种举止僵硬的尊严。对索恩太太来说,温妮弗雷德不过是个有儿子却对儿子的麻烦不能也不愿做任何事的女人。索恩太太的儿子在某个夏天的某一天死了,到冬天的时候,索恩太太对儿子还活着的母亲们的态度好多了,她们都谈不上聪明和完美。今天,她看着学校草坪上荒凉的阳光的斑块和云影,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帕拉斯·雅典娜无端宽大的臀部上,啜着茶,笔直地站着。
亚历山大迈着长腿飘然而至,动人地走到弗雷德丽卡和托马斯·普尔两人跟前,打算用他希望的家庭老朋友的那种口气对她取得的优异成绩表示祝贺。弗雷德丽卡可怕地咧嘴笑着,像她往常那样,刹那间他怀疑自己被什么抓住了,是不是应该明明白白地欲火中烧,让自己的手从那两条火辣的褐色大腿上溜上去,让自己的嘴按在那纤细的脖颈上?当他的想象力让欲望如此逼真的时候,他知道无论什么抓住了他,他还是被抓住了。
“我们正在悄悄谈论艾略特呢。”普尔遗憾地说。
“请继续。”亚历山大说,试图侧着身子从弗雷德丽卡身边走开,走到最近的那个石质庞然大物跟前,那是眼睛看不见却正直坦率、廉洁纯粹的至高阿瑟。安西娅·沃伯顿在玫瑰花蕾般的府绸衣服下面穿了好多层僵硬的白色网格衬裙,她走过来碰了下普尔的胳膊肘。
“麻烦你一下,”她说,用那种没有特色、修养良好、细声细气的声音说,“我感觉绿得可怕。”
“学校的茶喝多了。”弗雷德丽卡诚心实意地说,然后注意到——还是像平常一样注意得太晚了——两个男人生硬、警惕的图谋关系。绿?绿。学校的黑话。一个很老的词了。哦,上帝。我已经说错话了。她为自己有关茶的说法的幼稚感到非常恼火,接着想到亚历山大为什么就这样害怕又感到不厌其烦。恰在这时,好像纯属偶然,埃莉诺·普尔出现了,后面紧跟着珍妮弗·帕里,她靠屁股平衡着小儿子,丈夫跟在她后面。比尔已经朝桌子走去,显然准备要讲话,香槟的瓶塞开始砰砰地打开。
“喂——”珍妮大声、尖锐、凶狠地对弗雷德丽卡说,“这件幸福事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弗雷德丽卡看着安西娅,安西娅把目光移开,保护性地拉平自己平平的肚子上的裙子。
“什么幸福事儿?”她反问道,把两道眉毛蹙到一起。
“那位新生婴儿,你们家的。我以为我们在庆祝这个和你的成功,不是吗?不过,我要是斯蒂芬妮——我不知道,就我们之间说说——会不会如此冒失地这么快就开始做母亲。告诉她已经太晚了,亲爱的,这事我当然会笑脸以对,但是我来告诉你吧,弗雷德丽卡,去追求值得的东西。不要这样,不要放弃,不要停止,不要变成一头奶牛,一个拿着拖把洗地扫地的人,不要以为在洗尿布和做饭两场活动的间歇来个小小的突击式阅读就可以避免心灵之死,因为那不可能。你也许可以抽时间去**,但不可能抽时间去生活,不可能抽时间去思想,不要让他们——”她皱了下眉头,转过来对着普尔、安西娅、埃莉诺、亚历山大和悲伤的温妮弗雷德,她刚加入这伙人中,“不要让他们告诉你任何别的东西。”她拽了下儿子的小胖腿,那两条腿紧紧圈住她的腰,“走吧,你这个海水般泛滥的小小老男人。去找你爸爸。你是个海水般泛滥的小小老男人,其实你是个可爱的小胖墩,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不会更好。你在听我说吗,弗雷德丽卡·波特?这次谈话,或者就其交流范围来说是独白,不过我会闭嘴,你别担心。真正的亮点是你不会听我说,因为那是我在告诉你,你不会相信我的动机,而你会是对的。但我也是对的,你会明白这点的,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演讲结束。哦,杰弗里,快来接走这个尿湿的小家伙,我要走了,我要给奥顿太太送上我最美好的祝愿去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亚历山大,在这场幸福的活动结束之前,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亚历山大点点头,不说话。弗雷德丽卡看着斯蒂芬妮,纳闷为什么她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埃莉诺·普尔从手包里摸索出一块手绢,当托马斯的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时,安西娅喉咙里发出可敬的小小的吞咽声。杰弗里·帕里接过儿子,在帕拉斯·雅典娜另一侧的廊墙上坐下。小男孩把脑袋靠在这个男人肩膀的弧弯里。索恩太太绕过来,在他们旁边坐下。
弗雷德丽卡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法待在原地跟母亲的目光相遇,于是就漫步向斯蒂芬妮走去。学校的女服务员开始收拾茶杯,换上冒着泡沫的葡萄酒杯子。亚历山大看着弗雷德丽卡无情的后背,注意到了托马斯·普尔凄凉的眼神,然后热情优雅地转向安西娅·沃伯顿,对她,他希望地面能裂开,吞下去。他问她是不是感觉还好,能不能敬她一杯水或者酒,是否愿意往前走走,到那个阴凉处。让他松口气的是,她来了,这就让托马斯·普尔有可能看到妻子找她的手绢,让亚历山大能够——他知道这是暂时的——离开珍妮。珍妮在某种居家女性的恶魔般的愤怒驱使下,又直接大步朝比尔走去。比尔正清理着嗓子打算发表他早就准备好的祝贺演讲,计划引用阿斯克姆[19]赞扬年轻公主好学的话。她向比尔表示了祝贺,像她以前祝贺他家人那样,祝贺即将来临的这桩幸福事儿,这个时候她自己才意识到,就像她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波特家的人对斯蒂芬妮的情况全然不知。比尔半听半咳嗽着,忽然注意到她正在表达的意思。温妮弗雷德徒劳地匆匆赶过来,正好看到他跟丹尼尔目光相遇,那眼神里充满了如此强烈和过分的厌恶,一时间她以为比尔真的疯掉了,马上就要扔酒瓶或者银盘,砸向他那结实黝黑的女婿。
丹尼尔告诉斯蒂芬妮出事了,他很担心。
比尔开始飞快又语无伦次地讲起来,内容跟罗杰·阿斯克姆无关,而是大谈思想或者艺术作品的永恒,以及《论出版自由》。“因为书籍不是那种会彻底灭亡的东西,而是其中蕴含着某种生命的能量,跟那个人物的灵魂一样生机勃勃,它们是那个灵魂的后裔……杀死一个人几乎跟杀死一本好书一样:他杀死一个人,等于杀死一个理性动物,上帝的化身;但是在这里,谁毁了一本好书,等于杀死了理性本身,事实上在那只眼睛看来,等于杀死了上帝的那个化身。很多人活着对地球来说是一种负担,”比尔说,目光炯炯、怒气冲冲地盯着丹尼尔,“但是,一本好书就是一个精神导师珍贵的生命之血……”
“地球上的负担,他肯定认为我就是这样。”丹尼尔低声又坦然地说。
“他究竟在说什么?”斯蒂芬妮问,她迷迷瞪瞪中错过了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
“他在告诉你,书籍比婴儿好。”丹尼尔说。比尔这时正拐弯抹角地怒吼他从来都是女子公平教育的坚定支持者,大吼大叫着亚历山大的戏剧如何好,以及戏中女主角的教育问题。
“哦,天哪,”斯蒂芬妮说,“他遭报应了。他疯了。”
“我想,他认为我可以被除掉吧。”丹尼尔高兴地说,“但那会让这一切变得有点太过分,不妨这样说。”
“你没必要对这事显得如此沉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对我来说这无所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照顾得比他照顾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也许是个女儿。”
“那就我女儿吧。”丹尼尔说,他不是先知。
比尔还在表达着古怪得令人愤怒的希望,说弗雷德丽卡会好好利用自己的天赋,她的众多天赋,会利用得比他自己被赋予的那些才华还要好。一个人的孩子就是他的未来,除非他稀罕到或者才华大到足以成为精神导师,所以他自己的未来……
一辆轿车在后院启动了。这辆车从轮塔之间的拱门下面出来,尖叫着从草坪上切了个半月形。巴希尔·索恩跳到草坪上表示抗议。马库斯·波特出于各种复杂的冲动跑出来,跟在车后面,疯狂地挥着手,却听不见声音。
“是西蒙兹。”亚历山大对安西娅·沃伯顿说,然后唐突地撂下她不管了。马库斯还在跑着,尽管西蒙兹和他的甲壳虫车已经撞伤了几个嘉宾,摧毁了一片漂亮的绿植边沿,现在已看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刺耳的尖叫和嗡嗡声,一股烧焦的味道悬浮在空气中。亚历山大开始追马库斯。丹尼尔在斯蒂芬妮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开始笨重地跟在亚历山大后面。比尔不再讲话了。弗雷德丽卡咬着嘴唇,高高地抬起头。
亚历山大在通往沼泽地的路上抓住了马库斯。这男孩正垂着脑袋跑着,可怜地摇摇晃晃地跑着,大口大口喘着气。亚历山大自己的状态并不太好,但他换上一副冲刺的架势,想抓住男孩,让他停下来。马库斯还往前跑着,根本没在意。亚历山大滑稽地并排跟他跑了几分钟,说着什么“……这样做不好……告诉你最好别……理智些”。他听到丹尼尔如雷霆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用了个类似扭抱的动作拼命地扑向马库斯,好像自己把被追捕的人带倒而不用丹尼尔去做,便是件男子汉很自豪的事。他们在公路上扭抱在一起乱滚,马库斯像头动物般挣扎着,他好像没有身体,咬着,抓着,偶尔虚弱地打上一拳。“……只想帮帮……”亚历山大呜咽着说。
“他曾是我的朋友。”马库斯说,用的是过去时,好像卢卡斯·西蒙兹已经死了。
丹尼尔走过来,在尘土中站住脚,向下盯着他们。
“别动了,”他说,“别犯傻了。这一切毫无意义,那个男的已经离去好几英里了。回家吧,马库斯。”
“不。”
“哦,那你想要干什么呢?”
“我——”马库斯说,他击打着空气。他以为自己可能死了,这是在路上。那个想法不坏。“我——”他又说,他的肺抽搐着,眼睛向上翻了翻,昏死过去。
看来,丹尼尔在人工呼吸方面还是很有一手,十分用得上。亚历山大徒劳地跪在尘土中,看着功效,当男孩突突地开始重新呼吸后,他帮着丹尼尔慢慢地把马库斯抱回学校。比尔碰到了他们,面色煞白,怯生生的。丹尼尔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命令他去看看,男孩已经被抬到医务室,并且迅速找了个医生。亚历山大还没缓过劲儿来,扶住一根柱子,空气还在撕着他的肺,双目模糊。他的脸被抓破了,衣服被弄脏了。他漂亮的头发凌乱不堪。透过热泪,他看到弗雷德丽卡从一条岔路走出去,去了远处,愤怒不已,她的庆祝会,她的尊严脸面全都被毁了。另一方面,帕里夫妇正向他走来。他寻找着普尔,却看不见人。
“如果你有点时间的话,亚历山大,”珍妮说,“我想跟你谈谈。”她召集起家里剩余的人员,“杰弗里可以听听我想说的话,我们已经认真谈过这事了。”
亚历山大开始想象一幅画面,并非完全不同于他以前经历过的,在这幅画面中,这位女士优雅地向他保证,这完全是一个错误,她其实一直爱着她的丈夫。这样的画面是他要为自己过的那种精致的爱情生活所付出的一种代价。
“我告诉杰弗里发生了什么。”
“哦?”
“发生的一切。”珍妮用一种毫无必要的威胁口吻说。
“发生了什么?”亚历山大愚蠢地问。
“我们一起上过床。两次,我告诉杰弗里了。杰弗里要因为通奸而跟我离婚。”
“可是——”
“至于托马斯,杰弗里不想跟托马斯分开,可是——”说到这里时,她开始流泪了,只是一点点,“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无论我说过他什么,我爱他,我爱你。我跟杰弗里也这样说。杰弗里说,我们大家必须坐下来,通情达理地好好谈一谈,托马斯该怎么办。”
亚历山大无助地看着杰弗里,希望对方为自己说点什么,或者朝自己的脸上摔一巴掌,他觉得这样做肯定才恰当,但愿最后一切顺利。令他恐惧的是,他看到杰弗里感到好玩的表情。杰弗里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被事情最后变成这样逗开心了。他猜测,杰弗里已经构思好了跟一个很有魅力的临时工女孩一起生活的前景,而且会在图书馆长时间跟托马斯·曼在一起。他想说“杰弗里,我没有碰过你妻子,我那家伙起不来”,但那种句子他说不出口。他又想到,更具马基雅维利的味道,向杰弗里保证,他自己也爱托马斯,他无法想象把托马斯与他母亲分开。他看得出,杰弗里将会为托马斯而战,无论他多么不在乎珍妮做什么。但这样的保证卡在他的喉咙里,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准备对杰弗里或珍妮保证他会带走珍妮本人。他烦躁不安地想,多么可怕,她怎么能盘算着跟一个甚至都起不来的家伙一走了之?
“我跟杰弗里说了那些申请表的事,”她继续说,毫无悔意,“当然,那会容易很多,如果你考虑走的话。”
“杰弗里——”亚历山大说。
“对珍妮说的这些,我没有任何要补充的。”杰弗里·帕里说,他脸上好玩的表情更明显了。
“还有些事她没有告诉你。”
“我相信,没有什么能够改变我现在想要做的事。”杰弗里说,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发生婴儿车插曲时那股紧绷的表情,好像恢复了他原本就有的学者的本质。
“最后一夜过后,我们再谈一次,”珍妮友善地说,“就是说,你戏剧的最后一夜。”
帕里夫妇走开了,一个明摆着的和谐家庭小组,亚历山大则慢慢爬上自己住的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