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六年,公元228年5月,交州,交趾郡
酉时将近,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天色也逐渐开始昏黄暗沉。禁溪水面上,一艘木筏正缓缓驶向河对岸的吴军营寨。
“关将军,你我亲自来察看吴寨,为何只带这几个人?倘有危机,如之奈何?”眼下没有交州之人,廖立方才敢称呼关索的真实身份。不过诚如他所言,除了一名划桨手和三名举盾蛮兵外,就只剩关索与廖立了。
由于吴军船只大多聚集在营寨以南的水面上,故而关索命木筏从西北方向,缓缓驶向吴寨西侧,但前方很快也隐约出现了几支敌船。
“人少方才不会引起吴兵警觉。”关索一边说,一边自信地摸了摸手中的三石硬弓,“何况有我在此,便不怕有吴军船只靠近。”
廖立知道关索艺高人胆大,也不多发表意见,只是徐徐说道:“想来将军是担心吴军有诈吧……”
“确实如此。”关索微微点头,随即手指吴寨,“廖公,你可否从此处看清吴寨中的士卒?”
此刻木筏距离吴寨约有一百六七十步的距离,廖立微微抬手,眯起眼睛,远眺吴军营寨的内部,摇头道:“这个距离着实太远,关将军乃善射之人,想来比我更擅长观察远处之物。”
“我需提防吴兵来攻,难以专注于窥探吴寨。”关索无奈地耸了耸肩,“寻常士卒,又不如廖公见识深远。”
关索这话倒是中听,廖立心里略感舒服,方才淡淡地说道:“那便继续向前吧。”
关索遂命军士小心划动木筏,缓缓靠近吴寨。只是如此一来,远处的三艘吴军船只也看出关索他们的目的,立刻往这边驶了过来。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关索正色对廖立说道,“有劳廖公窥探敌寨,吴兵我自挡之!”
关索引用的名言虽然出自宋代苏洵之手,但廖立也是深以为然,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承蒙关将军信任,我自会不负所托!”
言毕,廖立随即跪坐在木筏上,屏气凝神,双目直直地观察着吴军营寨,宛如他钓鱼时那般入定安静。
就在蛮军的木筏谨慎向前之时,吴军的三艘船只却也不急着驱赶关索等人,只是缓慢行驶。关索瞬间觉得事情不太寻常,仿佛他们放任自己观看吴寨。
随着木筏不断前进,距离吴寨大约一百二十步的时候,安静多时的廖立突然开口道:“关将军,吴寨围栏附近皆有吴兵把守!数量并不少啊!”
“可有异常?”关索继续问道。
“眼下并未有何异常,除非……”廖立略一犹豫,“再将船靠近一些!”
关索迫不及待想解开心中的困惑,随即命令木筏继续前进。但吴军也不会任由关索等人一再深入。当蛮军木筏距离吴寨约有百步之遥时,三艘船只上的吴兵也开始发起攻击,弓箭抛射,弩箭平射。所幸每艘船上的弓弩手不过三四人,加上今天全程刮的都是北风,三个蛮兵一手一个盾牌,挡在关索与廖立身前,全力遮挡射来的箭矢。
廖立自是努力从空隙处注意寨前吴兵的情况。而关索则是在冷静看清敌方弓弩手的位置后,悄悄搭上箭,全力拉满弓,趁着对面箭矢出现空当,电光火石地探出身子,稍一瞄准,便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突然,天上的北风不知何故,竟猛地一下变强,不仅把吴兵射出的箭矢纷纷吹落水中,还把原本并不汹涌的水面,吹起了一阵阵激荡的浪花,也让所有的木筏船只都剧烈地颠簸起来。东吴士卒习惯水战,稍稍稳定一下身体,便适应了晃动。
不过关索的雕翎箭借着风势则更具威力。一名东吴弩兵刚刚装好箭矢,抬起弩机,正要瞄准之时,便觉眼前一花,尚未来得及躲避,左眼竟被关索一箭射穿。箭簇直接穿透头颅,让那弩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地毙命。
同船的吴兵皆是被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对面竟有箭术如此高强之人。
然而,这阵强风,还给岸边的吴军营寨带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一名位置靠北的吴兵,身子略一晃动,随即往南缓缓倒下……
由于蛮军木筏距离吴寨已不过七八十步,这一幕也被始终努力观察的廖立看到,他顿时诧异地惊呼出声:“有一名吴兵……竟被风吹倒了?”
听到这话,关索的眼中顿时闪烁起灼灼的光芒,心中暗想:“果然如此!”
徐盛此人以胆气著称,历史上的他多次已少敌多,并能挫败强敌。但他也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在曹丕二伐东吴之时,徐盛建议孙权在建业周边百里筑起围栏,设立假人,并在江面上添置浮船。曹魏大军看到这数百里的疑城后,果然万分惊愕,不敢向前。
看来徐盛今日用的也是这个方法!
想到这里,关索立刻命军士将木筏往回划,并对廖立说道:“廖公,吴军寨中尽是稻草假人,吴军主力另在他处!”
谷婲/span“当真?”廖立细细一想,也明白其中蹊跷,“我说吴寨为何离河畔这般接近,原来是要让我们将那些假人当作士卒!”
关索点了点头,这应该也是吴兵一开始并不急着驱赶他们的原因。
“可徐盛究竟将吴兵屯于何处?莫非他仍旧在攻打龙编?”廖立很快又发现问题所在。
“此事我亦无法猜透……”关索一时也没有思路,“若是让斥候顺利往返禁溪,便能清楚徐盛意图。”
木筏转眼回到北岸,此刻已是酉时黄昏,日头将落。关索等人方才登陆,就看到校尉何猿飞马而来,并急切地禀报道:“将军,甘醴率领交州兵往西而去,说是要驻扎在望海县城中。他还让我等转告将军,今夜也可一同前往望海。”
听到这话,关索与廖立皆是脸色大变。廖立更是顿足道:“我知晓徐盛之计了!望海城中定有吴兵埋伏!”
“我军并无营寨安歇,若能驻扎于城内,与吴军交战便更为有利!”关索沉声说完,赶紧追问何猿,“那甘醴去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何猿立刻回答道。
“事不宜迟,我等现在便领兵追赶!”关索果断地说道。虽然他和甘醴只是盟友关系,但眼下与吴军交战仍是胜负难料,七百余名交州兵的战斗力聊胜于无,故而关索还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回到蛮兵聚集之处,将士们已经埋锅造饭完毕,许多人都开始吃上了。关索便命全军在一炷香后启程,他与廖立也是胡乱吃了一些,很快便集合将士,出发前往望海,并派一名斥候飞马去向甘醴报信。
另一方面,甘醴自得知吴军大量聚集在禁溪南岸后,虽庆幸龙编无恙,但也担心徐盛用兵有方,他与众蛮兵一同露宿街头太不安全。刚好他清楚西面十余里便是望海县城,遂带着七百余名交州兵往西而行。而那些交州兵自没了营寨帐篷后,这段时间也经常在野外过夜,甚为艰苦。其中也有几个望海本地人,更是迫不及待想回家见见亲人,因此人人对甘醴的决定欢欣雀跃。
熊哲知道后,本想让甘醴等关索回来再一同前去,可甘醴以先去城中安抚民心为由,先行一步。熊哲只能命何猿赶紧去找关索汇报。
可能是因为天色将晚,甘醴命全军加紧赶路,半个多时辰便走完十余里路。等到了望海城下,甘醴见城门已关,便朝城头高声喝道:“城内守军何在?”
少时,一名中年士卒从女墙后面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叫道:“城下何人?”
“我乃甘醴!怎么,刘三汝连我也不认识了吗?”虽然此刻天色昏暗,但甘醴还是从声音中分辨出城上之人。当日他随士徽起兵时,曾在望海招兵买马,对城内的守军也都有了解,其中有不少人都被他招入军中。
“呦!原来是甘将军啊!”城上的刘三立马换成无比恭敬的态度,“小人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前几日有一伙吴兵来了望海,今儿个不知怎么的,全都坐船走了,还把城内的钱粮宝贝统统都搬光了!”
“呸!这伙卑劣的吴人!”甘醴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甘将军您一路辛苦,快进城歇息吧!”刘三殷勤地说完,赶紧命令下面的守门士卒打开城门。
甘醴此刻也确实觉得十分疲惫,真想在床榻上好好歇息一晚,随即把手一挥:“好!进城!”
甘醴麾下的交州兵纪律性一般,无法和关索的正规蛮兵相比,好多人看到城门打开,都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往城内涌去。可就在甘醴准备催马前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高喊。
“甘将军~~~”
“有人唤我?”甘醴顿时把马头一转,只见原处正有一人飞马而来。待到起靠近时,七百余名交州兵已经尽数进了城中,只剩下几个甘醴麾下的亲兵。
“你是萨番王麾下的士卒?”甘醴见来人是蛮夷打扮,顿时忍不住问道。
“我家大王说,望海城内恐有吴军埋伏,将军万不可轻易进城!”那蛮兵喘了一口气后,赶紧说道。
“什么?吴军?”甘醴闻言,微微一愣。可他猛然间想到些什么,顿时惊得毛骨悚然,几乎落马。
“放箭!!!”
城墙上猛地响起一声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