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市行政学院副院长张佩芬(2)
然而,还未等我将照片交给张佩芬,我就被省纪委专案组的人叫到了市迎宾馆。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一进房间,客厅内坐着六个人,为首的自我介绍说是省纪委六室彭国梁专案组组长邓宏昌。态度还算和蔼地请我坐,还亲自为我倒了杯水。其中有一位既漂亮又干练的小女孩,自我介绍叫尚小琼,一开口便单刀直入地让我交待888手机的问题。这部手机就是我小学同学配给我和张佩芬的那两部手机中的一部,张佩芬那部的尾号是777,我和张佩芬这两部手机只有三位尾号不一样,其余八位号都一样。
我在看守所十年了,什么样的神仙没见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我面前还想装老练,我根本没放在眼里,我装糊涂地说:“什么888手机,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搞错了?”
没想到坐在沙发中间的邓宏昌收起刚才和蔼的表情,黑着脸说:“武文忠,我们如果不掌握充足的证据是不会找你的,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们就给你找个地方交待问题,现在我正式通知你,省纪委已经做出批示,对你实施双规,从现在开始,你得跟我们走。”
我一听就有点傻了,懵懂地问:“到哪儿去?”
邓宏昌冷冷一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六个人挟着我走出市迎宾馆,两个大汉将我夹在一辆桑塔纳的后排座中间,一辆奥迪在前,我坐的桑塔纳在后,一直开出了昌山市,直奔东昌高速公路。我心里顿时明白了,这是要带我去东州啊。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妈的,都说七上八下,我小学同学给我888这个号时,我就觉得不吉利,想不到还真他妈的应验了。看来我这一去凶多吉少啊,要是在昌山还好办,警界的朋友多少能关照关照我,去了东州可就举目无亲了,我这一失踪,我老婆还不得急死,要是在乡下的老爹老妈知道了,非病倒不可,“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里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
上了高速公路,不到两个小时,两辆车就进入了东州市,七拐八拐就拐进了一个部队的大院,在一座招待所前停了下来,我被带进了这座招待所四楼的一个房间。
进屋前,那位漂亮的女纪检杏目圆睁地说:“武文忠,千万别抱幻想,你的楼上就是张佩芬,她可是早就说清了手机777的问题。”
我不知道这个丫头片子说的是不是实话,但是能说出张佩芬的手机尾号是777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进了房间后,他们并没有马上审讯我,而是留下两个人看着我,让我反省。
临走前,邓宏昌坦诚地说:“武文忠,你的问题相当严重,但是你有被从宽处理的机会,如果你如实地把张佩芬找你协助她干扰办案的情况交待清楚,组织上就可以考虑从宽处理你。希望你要把握住机会,好自为之。千万不要执迷不悟!”
邓宏昌的话让我很受触动,一连两天我都吃不下饭,不是我骨头软,只是觉得太不值得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真判个十年八载的,我的老爹老妈可怎么活?我老婆下岗在家,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儿子还小,我是一家的顶梁柱,我要是倒了,这个家不就毁了吗?
想到这儿,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对看守我的两个人说:“我要见邓主任,我要向组织上交待问题。”
两个看我的纪检干部一听,相觑一眼,欣慰地笑了。
多年来,林永清是我情感的唯一寄托,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置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于不顾,为了一套房子,便想通过我替彭国梁说情,让我“网开一面”、“手下留情”,我断然拒绝了他的无理请求,他竟然违背记者的良知,昧着良心写内参,而且一连写了三篇,里面充满了诽谤、诬告之词。以“减轻负面影响”为名,指责专案组不顾东州改革开放的大局,不考虑彭国梁从政以来的业绩,错误地对彭国梁采取“拘审”措施,不仅如此,还将矛头直指我和我儿子,说我是我儿子房地产公司的后台,我儿子看中了动物园附近的一块地皮,诬陷我亲自打电话给彭国梁,希望他将地块批给我儿子,但是由于这块地是绿地,彭国梁坚持原则坚决不批,期间我儿子多次做彭国梁的工作,彭国梁都未妥协,文章诬陷我借手中权力打击报复彭国梁。
我看了几篇《内参》后,肺都气炸了,我真是瞎了眼,一个我认为是自己情感归宿的人,在既得利益面前灵魂竟然扭曲成这个样子,简直让我痛心疾首。最可恨的就是拉林永清下水的人,这个人叫许智泰,是东州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二处副处长,也曾经是《清江日报》记者,这个四处寻找机会向上爬的“小人物”,彭国梁已经被“拘审”了,他还坚持站在“贼船”上不肯下来,不仅如此,还将老林带上了“贼船”,以为自己知道我和林永清有一份感情,就想利用我们之间的感情摆平彭国梁一案,妄想彭国梁“蒙冤受屈”官复原职以后,他就成了彭国梁的患难知己,妄想通过这种所谓的仗义得到提携,简直是投机,这和彭国梁赌博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小人物”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小心眼儿”。但是这点“小心眼儿”却给专案组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张佩芬深知“万事俱大,舆论先行”的道理,利用三篇《内参》变本加厉地到北京活动,请那些与中南海有关系的退休老领导为彭国梁一案“伸张正义”,一位老领导看了《内参》后,在张佩芬的鼓动下,竟然亲自到中南海为彭国梁“鸣冤叫屈”,还直接打电话给省委书记干扰办案,幸亏清江省委班子是个不唯上、不信邪、敢于坚持原则的班子,省委书记亲自找我谈话:“秀英同志,无论是三篇《内参》,还是诬陷你的一些匿名信,我都看了,我认为这些人的手段是卑鄙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让中央不信任清江省委、省纪委,进而达到无法办案的目的。但是你记住,中央、中纪委对清江省委、省纪委是信任的,对你本人也是信任的。正因为你查案坚决,才有人告你。我对你儿子的情况做了了解,一位优秀的大学教师,根本就没开过什么公司。秀英同志,人间正道是沧桑,有省委和全省人民做你的坚强后盾,无论彭国梁一案遇到什么干扰,你都要坚持到底。”这是对我莫大的支持和信任,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用铁的事实将彭国梁一案办成木板上钉钉的铁案。你张佩芬不是想翻案吗?我让你永世不得翻案。
但是我也不能不佩服彭国梁这位贤内助,竟然用一己之力与专案组抗衡,通过行贿手段,迅速建立了从北京到东州、从党政到公检法、从新闻单位到大学教授等几十人的庞大“救援班子”。一开始我还真低估了张佩芬的能量,彭国梁在东州市看守所气焰一直很嚣张,简直将看守所当成了疗养院,为了打击他的嚣张气焰,我决定对彭国梁异地拘押,转移到昌山市看守所。没想到去了一个月,张佩芬就安插了内应,买通了一个叫武文忠的一级警司充当联络员。自从专案组成立以来,这个张佩芬就上蹿下跳,用金钱铺路,利用自己的关系四处活动,策划翻案,造谣诬陷。彭国梁更是又臭又硬,死不认罪,致使案子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须粉碎彭国梁对抗查处、企图翻案的梦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掐断彭国梁、张佩芬与关系网的联系,经过专案组深思熟虑地研究,决定立即双规张佩芬、许智泰、林永清等人。
作出双规林永清的决定之前,我整整一夜没合眼,想不到与林永清二十多年的友谊与感情,到头来却成了妄想,当年我爱人离我而去之时,若不是林永清默默地支撑着我和儿子,我真不知道怎么挺过来。一想起这些往事,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事并不如烟,都说我是铁石心肠,其实不是我铁石心肠,是法不容情,更何况这场生死搏斗愈演愈烈,案件的复杂程度,早就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能力。
双规张佩芬就以武文忠为突破口。一段时间以来,专案组发现张佩芬有一部尾号为777的手机同外面一部尾号为888的手机通话非常频繁,这两部手机前面八位数字又一样,后面三位数字又相近,邓宏昌觉得这两部手机大有玄机,便向我做了汇报。我指示专案组迅速查清888手机所在城市,结果查明两部手机都是在昌山市办的。邓宏昌认为,彭国梁正押在昌山市看守所,这个时候张佩芬的手机频频同昌山市联系,肯定这个大蜘蛛又将网织到昌山市去了。我问邓宏昌,还有没有其它线索,宏昌说,777除了与888手机联系频繁以外,还与昌山市一部座机有通话联系,我立即指示专案组火速赶往昌山市控制住座机的主人,想不到这部座机的主人就是昌山市看守所一级警司武文忠。
武文忠在昌山市被双规后,我指示专案组迅速双规张佩芬、许智泰、林永清等人,专案组干得干净利落。在张佩芬办公室,尚小琼从文件柜里找到一个纸包,包里全是复印的上告信和底稿,告的主要是我和刘一鹤,张佩芬的意图很明晰,就是妄想将水搅混,转移视线,使彭国梁逃避打击。
专案组还从张佩芬的皮包内发现一个大笔记本,本子里除了大量通讯号码外,还屡次出现“夫示”字样,我特意安排邓宏昌和尚小琼与张佩芬谈话,张佩芬狡猾地说,本子上都是她记录的一些小说素材,她自认为自己人生经历丰富,想写一部长篇小说,本子里大多是她虚构的一些情节。想不到张佩芬比彭国梁还顽固,我只好组织人员对本子里大量可疑的文字进行破解,不破解不知道,成功破解这些文字后,专案组的同志都十分兴奋。原来本子里记载的是彭国梁东窗事发后,张佩芬为彭国梁翻案的活动计划和被她拉下水的各色人物内外勾结干扰办案的实录。其中,屡次出现的“夫示”就是彭国梁在看守所内向张佩芬发出的指示,这个本子简直就是个潘多拉盒子,但是对于迟迟没有进展的彭国梁一案来说,无疑是“芝麻开门”了。破解了这个本子,我和专案组的同志都百感交集。
晚上回到家里已经是夜半时分,我儿子还在书房读书,我问他读什么呢?他笑了笑说,是博尔赫斯的散文,有一篇文章讲到灵魂,写的很有意思。我欣慰地说:“给妈妈讲讲吧。” 我儿子放下书说:“书中说有一位爱尔兰苦行僧,名字叫富尔萨,有一次他生病了,灵魂被天使挟持着上了天国,升腾时,看到四堆相距不远的火映红了漆黑的天空。天使们解释说,那四堆火分别代表不和、不公、妄想和贪婪,那些火将焚毁世界。富尔萨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不断向自己逼近,非常害怕,天使们却说:‘不由你燃起的火是不会烧灼你的。’果然,天使们拨开火焰,富尔萨到了天国,看到了各种奇异的事物。当他返回地面的途中,那四堆大火又一次向他逼来,有一个魔鬼抓起火里一个炽热的灵魂向他掷来,那是一个被打入地狱的人的灵魂。这个炽热的灵魂灼伤了富尔萨的右肩和下巴。一位天使说:‘你点燃的火现在灼伤了你,你在世时曾接受一个罪人的衣服,惩罚如今落到了你的身上。’富尔萨在幻觉中受伤留下的疤痕至死没有消退。”
儿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我却由于太累迷糊着了,梦中,我发现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从火堆里抓起一个炽热的灵魂抛向了林永清,那个炽热的灵魂正是彭国梁的。
张佩芬被双规以后,我明确地告诉了彭国梁,彭国梁似乎意识到大势已去,开始用沉默对抗。尽管彭国梁仍然十分顽固,但是由于专案组撕碎了他的关系网,我面对彭国梁时已经不再感到太大的压力,因为我知道表面平静的彭国梁内心世界正经受着急风暴雨似的斗争。按照我多年的办案经验,任何被双规者都要经历“抵抗、内心斗争、坦白”三部曲,毫无疑问,彭国梁已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
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与彭国梁交锋的卷宗,我们第一次交锋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从不把自己标榜成清官,但我也决不是贪官,扪心自问,我是一个勤政、善政、廉洁的公仆,仅就招商引资工作来说,我一年就为东州人民融资三百多亿,对得起生我养我的黑水河。”彭国梁一开口就为自己歌功颂德,这是被双规者一贯的伎俩。
“难道你去大鸟笼子也是为了招商引资?”我针锋相对地问。
“我去澳门完全是为了招商引资,到大鸟笼子去玩一玩是因为谈判工作绷得太紧了,不过是去放松放松,我从来没专门去玩过。”彭国梁诡辩道。
“这么说,你挪用对招商引资有功人员的奖金在香港成立私人公司也是为了招商引资?”我步步紧逼地问。
“这完全是政府行为,是为H股上市做准备,这件事我向刘一鹤汇报过,是经过他同意的,他之所以同意也是为了给东州筹集更多的资金。”彭国梁狡猾地说。
“这么说,是组织上冤枉你啦?”我揶揄道。
“反正我与犯罪无缘,如果组织上不让我为人民服务,不是我个人的损失,是人民的损失。”彭国梁不可一世地说。
“彭国梁,温华坚、陈实、胡占发都老实交待了,你还执迷不悟?你也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没有严重的经济问题,省委、省纪委会专门给你成立一个专案组?”我敲山震虎地说。
“邓宏昌,耶稣有罪吗?还不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今天之所以坐在这里,都是我的政治对立面所为,纯属政治迫害。”
这就是我面对的彭国梁,他被双规以来,我们交锋过无数次,每次他都振振有词,目空一切,再加上张佩芬在彭国梁的指使下,利用他们多年精心经营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四处活动,一方面拉拢腐蚀一些见利忘义的官员,一方面转移巨额赃款、销毁犯罪证据,使得案件查处阻碍重重。若不是组织上决定对张佩芬及时采取措施,专案组怕是要陷入更大的被动。
应该说,专案组从成立之初是在十分绝密的情况下工作的,但是从张佩芬被双规以后,从她皮包内搜出的一个笔记本上记录着专案组全部成员的手机、宅电、办公电话,以及一些办案细节,甚至还记录着一些协助调查人员的口供,彭国梁、张佩芬能量之大,也是我始料不及的。这两口子为了翻案,很有点疯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