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市行政学院副院长张佩芬
架不住杨恒达天天磨我,我还是给刘一鹤打了电话,告诉他别让恒达在综合二处窝着了,刘一鹤很知趣,说早就看好杨恒达了,办公厅副主任李玉民调到市政府研究室当主任去了,办公厅刚好空出一位副主任的位置,杨恒达再适合不过了,杨恒达听了这个消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届东州市政府班子,刘一鹤之所以能力压群雄,荣登市长的位置,归根到底还是懂政治。
我老了,年龄不饶人,想发挥余热也力不从心了,要不是有尿疗法,恐怕我早就去见马克思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尿疗法发扬光大,一座城市有市树、市花,我认为也应该有市书,当然最适合做东州市市书的,就是我正在修订的这本《关于尿疗法的哲学思考》。
我刚从香港回来,见到了香港万通集团董事局主席,香港万通集团是东州最大的投资商,但也是最大的受益者,我这次去香港的目的,主要是请求万通集团董事局主席凭借自己在东南亚商界的威望和国际影响出面承担国梁的赌资,只要他承认国梁的赌资不过是他的一点小意思,与公款没关系,进而向清江省委、省纪委施压,国梁就有救了。好在万通集团董事局主席与国梁交往甚密、颇有感情,一口答应了。
我如释重负地回到东州,眼下最重要的是打通昌山市看守所,把这个消息告诉国梁。但是昌山市看守所不比东州市看守所,国梁不可能像在东州市看守所那么自由自在。昨晚国梁托梦给我,说他在里面遭了很多罪,国梁在我面前举起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监狱,里面传出千奇百怪的声音,有痛苦的呼喊,凄惨的怒骂,绝望的捶胸顿足,歇斯底里的暗泣,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我问国梁这是什么声音,这时国梁的脸已经变成了镜子,他说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于是镜子变成了一扇象牙门,我惴惴不安地走进去,看见一条沸着浓厚沥青的沟,一个个气泡胀大了,又忽然瘪下去,沟两岸全是扛着铁靶子的魔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注视着河面,这时从煮沸的沥青里露出一张恐怖痛苦的脸,魔鬼们手里拿着铁靶子一拥而上,将那张恐怖而痛苦的脸压到沥青下面,就和厨娘用筷子把猪肉压到锅底差不多。我这才明白,原来沥青沟内全是被煮的犯人。这时又冒上来一个骷髅一般狰狞的脸,旁边的魔鬼一叉刺在他黏着的头发上,举到半空中,那魔鬼长着一个野猪头,嘴里露出两个长牙,他像老鹰抓麻雀一般将刺着的犯人跌入沸着的沥青之中,嘴里还不停地喊道:“这就是贪官的下场!”我实在受不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惊恐万状地往外逃,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象牙门,忽然我又发现一面镜子,里面印着一个牛角门,我慌不择路,迫不及待地推开牛角门,一脚却踩空了,摔入无底深渊……我大惊而醒,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太可怕了,这是国梁出事以后我做的最恐怖的一个梦,简直是梦魇。
最近专案组又找了黄小明几次,最重要的一次就是核实老领导跟国梁索要五万美金的事,想不到黄小明读了那么多书,却长了个猪脑袋,竟然告诉专案组他不知道这件事,连国梁“无中生有”的计谋都看不透,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理解领导意图的,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件事该说“知道”才能救国梁吗?
为了让他改口供,我又约他到静夜思茶楼见面,一见面我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做了个可怕的梦,他听了以后告诉我:“嫂子,虚假的梦是通过象牙门来到人脑的,而真实的梦或预言性的梦是通过牛角门来到人脑的,嫂子做的梦是从象牙门进入却从牛角门出来,我说不太好,不过我相信博尔赫斯的一句话:梦是醒的一部分。”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顿时被搅乱了,索性撇开梦的话题,让他找到专案组修改口供,就说老领导确实收了国梁五万美金。
黄小明一听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咬着嘴唇说:“嫂子,我不能这么做,这不是害人吗?再说,我如果这么做了,等于我以前的话都是谎话,那么专案组会怎么看我?”
我也不客气地说:“小明,你大哥对你不薄,你有责任救你大哥!”
黄小明冷冷一笑说:“嫂子,你这不是在救他,你是在害他,到现在你还不敢直面现实,嫂子,我提醒你一句,过去的日子回不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而不是官复原职,否则不仅害了彭市长,也会害了你自己,嫂子,我想你不会这么自私吧?”他说完扬长而去。
望着黄小明的背影,我心中涌起无限悲凉,我心想,“国梁啊,国梁,你当初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个没良心的秘书,就冲这个世道的世态炎凉,我头拱地也要让你官复原职。”
眼下最困难的是打通昌山市看守所,想不到国梁在市政府干了这么多年帮了不知多少人,可是该这帮混蛋报恩的时候全都躲得无影无踪了。好在还剩下许智泰,自从国梁出事以后,许智泰就成了我最得力的帮手,先是通过林永清去做齐秀英的工作,然后又通过自己在昌山的小舅子设法帮我打通昌山市看守所。许智泰一直坚信有林永清,就不愁齐秀英不念情,然而,林永清不仅没起到感化齐秀英的作用,而且还触怒了这个害人精,气得林永清一连写了三篇内参。老林不愧是《清江日报》的资深记者,三篇内参仿佛三枚导弹,炸得齐秀英乱了阵脚,她恼羞成怒,才将国梁从东州市看守所转移到了昌山市看守所,她以为异地拘押我就束手无策了呢,她万万没想到我通过许智泰的小舅子联系上了昌山市看守所狱警武文忠。
这回许智泰的确帮了我大忙,许智泰的小舅子很仁义,许智泰陪我见他小舅子和武文忠时,在酒店包房,他小舅子为我和武文忠每人买了一部手机,手机卡是现成的,这样我在东州就可以和国梁通话了,而且不易引起注意。当时我拿出两万块钱交给武文忠,武文忠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禁不住钱的魅力,痛快地收下了。武文忠是许智泰小舅子的小学同学,好多年不联系了,这次许智泰的小舅子也是几经周折才联系上,武文忠向我介绍了国梁在看守所里的情况,得知国梁每天还在锻炼身体,我知道国梁的精神没有垮,我这才放心地回到东州。
没过几天,我们就通了电话,当他得知我从香港带回的好消息后,就像在荒漠里突遇甘泉一样,激动了好一阵子。为了巩固住武文忠这条生命线,我在家里的存货中特意为武文忠爱人选了一块欧米茄手表,然后专程跑了一趟昌山,在昌山一家海鲜大酒店,我请武文忠两口子吃了饭,在饭桌上,我把欧米茄手表给他爱人,他爱人别提多喜欢了。
这次武文忠给我带了一封国梁给我写的信,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接过信时手都抖了,在信中,国梁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提出了三步走的计划:一是他认为要想遏制住齐秀英,必须争取中纪委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同情,要尽快同这两个部门的领导疏通;二是向省人大上访告状,在清江省造成自己的案子是冤案的社会舆论;三是向我们认识的几位*委员申诉。我觉得这封信对我太重要了,很想将信带走,武文忠紧张地说:“嫂子,你可不能把信带走,这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啊!”我非常理解武文忠的心情,更不想让他出什么差错,武文忠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条交通线,我可不想让这条线暴露了,于是我一边应诺不带走,一边从皮包里掏出笔记本,俯在餐桌上将信的主要内容抄了下来,为了打消武文忠的顾虑,我抄完后点着打火机,当着他们夫妻的面,把信烧了。
说心里话,自从国梁出事以后,我全靠手头这本笔记本寄托自己对国梁的思念,这里面不仅记载着全部帮过我的人的姓名、联系方式,而且还记载着如何为国梁翻案的全部要点。有一次我老妈看见我的笔记本,说我作死,抢过本子就要烧,我当时就给我妈跪下了,哭着说:“妈,你不想让女儿活了吗?你知道女儿心里有多苦吗?这个本子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是我唯一的希望,你烧了这个本子,就等于要了女儿的命啊!”我妈只好把本子还给了我,抹着眼泪说:“这是做的什么孽呀!”
就在我按照国梁信上要求的计划抓紧实施时,武文忠突然联系不上了,打手机光响没人接,许智泰的小舅子给国梁买的那部手机也是光响没人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洗礼,我已经摸到一个规律,如果一个人的手机光响没人接,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被双规了。
我一连几天联系不上武文忠,往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忽然有一天武文忠的老婆给我打手机,说她丈夫失踪了,好几天不见人影了,连看守所的同事也不知道武文忠的下落,问我是不是知道她丈夫的下落。我安慰过武文忠的老婆后,断定齐秀英对武文忠下了手,看来这只母老虎下决心要斩尽杀绝了,我预感到下一步很可能要对我下手了,我想起黄小明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嫂子,千万别做《白鲸》里的埃哈伯船长。”但此时我胸中愤懑极了,我下定决心与齐秀英决一死战。
我是昌山市看守所一级警司武文忠
算起来我在看守所工作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还只是一个相当于正科级的一级警司,被送到看守所的人十分复杂,其中有涉世未深的学生,有二进宫的顽劣分子,还有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当然也有大大小小的贪官,但是像彭国梁这么大的贪官,昌山市看守所还是第一次看守。
彭国梁关进来大概有一个月时间,我突然接到小学同学的电话,说要请我吃饭,说实在的,我和这位小学同学好多年不联系了,突然要请我吃饭,我估计肯定有什么事要求到我,干我们这行的,谁的亲属朋友犯了事关进看守所,求我们是常有的事,我估计这位同学请我吃饭多半是亲戚朋友被关进昌山市看守所了,我猜是猜着了,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位同学让我关照的竟然是原东州市常务副市长彭国梁。
这顿饭实际上是彭国梁的老婆张佩芬请的,菜上的是鱼翅、鲍鱼,酒喝的是人头马XO,席间张佩芬一再向我哭诉他老公是冤枉的,还当场甩给我两万块钱。我本来不想收,但是两万块钱快赶上我一年的工资了,谁看了不动心呢?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要不是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看守所,现在很可能是个农民,我父母现在还生活在农村,靠种地养家糊口,身体都不好,这两万块钱对我们全家太重要了。再加上和张佩芬同来的许处长一个劲地劝,我只好收了起来。
这个许处长不仅是我小学同学的姐夫,而且是东州市政府办公厅综合二处副处长,相当于专门为彭国梁服务的办公室副主任,这位许处长讲了许多彭国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事,之所以落难是由于***,我虽然听得将信将疑,但是着实被张佩芬救夫心切的真诚所打动,就答应了关照她老公。我小学同学想得很周到,专门为我和张佩芬配备了手机。
我当天晚上回家后,将两万块钱交给我老婆,我老婆的两只眼球像触了电一样,直闪亮光,她嫁给我七八年了,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两万块钱。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来到拘押彭国梁的监舍,把彭国梁叫到门口,问他认不认识张佩芬,他暗淡的目光顿时一闪,点头说是她爱人。我便简单关切了几句,用关照的口吻告诉他:“以后有事跟我说。”彭国梁听了以后,脸上僵硬的肌肉顿时舒展起来。
又过了几天,正赶上我带领被拘审人员打扫环境卫生,我趁彭国梁一个人在房间时,将小学同学配给我专门与张佩芬联系的手机递给了彭国梁,让他和张佩芬通话,我在外面给他放风,彭国梁心领神会地接过手机,十分激动地与张佩芬通了话。
为了感谢我,张佩芬一个人专程到昌山请我们两口子吃饭,还特意给我老婆买了一块欧米茄手表,我在看守所干了十个年头了,从未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老婆更是爱不释手,我这个人喜欢办事出手大方的人,但是张佩芬是我见过的出手最大方的人。我说不好彭国梁身陷囹圄到底是不是“蒙冤受屈”,但是我骨子里倒是希望如此,果真如此,我就成了彭国梁“危难之时”挺身相救的恩人,到时候他们报答我的何止是一块欧米茄手表和两万块钱。
当然,为了证明我是一个能办事的人,我也没让张佩芬失望,我给她带了一封彭国梁写给她的信。她当时接过信时手都抖了,含着眼泪看完了信,恨不得把信上的内容刻在心上,我能看出她想把信带走,还没等她开口,我就制止了,我说:“嫂子,你可不能把信带走,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张佩芬既理解又无奈地掏出笔记本抄了起来,抄完后,当着我的面把信烧了。
回家的路上,我老婆担心地说:“老公,你这么做不会惹麻烦吧?”我咬着牙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我会加小心的。再说,官场是个网,有害彭国梁的人,就有保彭国梁的人,你没看出来,张佩芬是个活动能力极强的女人,真要是彭国梁在看守所关上一阵子,然后以‘蒙冤受屈’的好干部身份放出去了,咱们也就有出头之日了!”说实话,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我想第一次陪张佩芬的那位许处长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张佩芬又来了一次昌山,这一次就我们俩见的面,来之前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为彭国梁聘请的两位律师让彭国梁写一篇答辩词,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彭国梁,彭国梁一口气写了五千字,然后交给了我。我把这份答辩词交给张佩芬时,她又给了我五千块钱,还含泪将彭国梁换洗的衣服和儿子的照片一起交给了我,请我务必将他们正在读中学的儿子的照片交给彭国梁。我也是一个父亲,想到我正在读小学的儿子,我非常同情彭国梁思念儿子的心情,便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当我将照片带进看守所,交给彭国梁时,他看着照片上天真可爱的儿子嘴唇不停地颤抖,止不住的泪水滴湿了眼镜片。但是彭国梁并没有把照片留下了,而是眼含热泪在照片背面写道:“儿子,要学真本事,做高贵的人!千万不要从政!爸爸会照顾好自己的,勿念!”然后又交给我,让我再交给张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