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民的公仆(1)
李五说完顺手将酒壶扔给大汉,大汉接住酒壶一口便灌了下去,然后嚷道:“痛快,兄弟!谢谢你的酒。”说完将酒壶扔给李五道:“俺是历城义和团首领孙九龙。”
一位官兵喝道:“死到眼前了,还充好汉。”
摆渡刘老大问:“大人,这是往哪儿押呀?”
那位官兵说:“押解济南府,袁世凯大人要开刀问斩!”
众人唏嘘,囚车上了渡船,这时听见孙九龙唱道:“北山脚下火焰飘,满营将官紧战袍。高山弃马且登眺,站立山头把令旗摇。只杀得红日天光耀,只杀得地动山又摇,只杀得战马齐咆哮,只杀得孤兵将血染袍……”
渡船靠了对岸,孙九龙大笑道:“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那笑声吓得王刘氏和王白氏婆媳心里怯怯的,却让王世德内心暗自佩服。李五拍了拍牛腚,牛车嘎吱嘎吱地又上路了,目光却一直瞅着对岸远去的官兵队伍。
娘娘庙位于北辛店西卧牛山下,庙的院落不大掩映在几棵古柳之中,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女人,老的少的,一个比一个虔诚,世德和媳妇搀扶着母亲走入娘娘庙,庙内香火缭绕,熏烟袅袅,案前摆着许多泥娃娃,或坐、或爬、或跳舞状,个个都有小鸡鸡,世德交了香火钱,娘仨虔诚地上香,然后跪拜在送子娘娘面前,娘俩的嘴里不停地许着心愿,许完愿后,世德搀扶起母亲,一位老和尚走过来双手合十施礼说:“施主选一位‘拴娃娃’吧!”
王白氏脸色羞红地走到桌案前选了一个爬着的泥娃娃,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将泥娃娃的小鸡鸡掰下来,老和尚的小徒弟递过来一碗水,王白氏接过小鸡鸡和水碗,像喝药丸一样吞了下去,老和尚双手合十诵吉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放心,有送子娘娘保佑,来年必得贵子!”
娘仨谢过老和尚走出娘娘庙,王白氏沮丧地说:“娘,这回再生个妮子,我就一头撞死!”
王白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嗔怪道:“送子娘娘面前可不许胡说。”
自从王白氏一个妮子接着一个妮子地生了后,王刘氏对儿媳妇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来娘娘庙的路上,也没给儿媳妇好脸,拜过送子娘娘,王刘氏松了一口气,对儿媳妇的态度和善起来。可是世德的脸色仍然显得忧心忡忡的。因为万一送子娘娘不显灵,老爹怕是承受不住儿媳妇再生一个妮子的结果,一旦老爹身子垮了,那将是天大的不孝啊。李五拍了拍牛腚,牛车嘎吱嘎吱地往前走,夕阳的彤云宛如撒了一碗鸡蛋汤,微风吹过,乡道上散发着麦子扬花的清香。
李五赶着牛车回到北滩头时,天已经擦黑,世德和媳妇搀着王刘氏刚踏进青砖门楼,自家的狗迎了出来,世德踢了狗一脚,发现姐姐正在院子里烙饼,三块青砖上放着鏊子,姐姐正在不停地翻着一张白单子饼,见母亲和弟妹回来连忙打招呼,娘仨寒暄几句便都洗了手进灶房忙了起来。王家女婿朱廉孝见过丈母娘后重新回到屋上陪老泰山喝茶,世德见过姐夫,厚轩老汉说:“县城闹义和团乱得很,你姐姐和姐夫到咱家住几日。”
世德给朱秀才续了茶说:“姐夫,去娘娘庙的路上遇见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那囚犯向我们讨水喝,李五把酒壶递给他,他喝后自称是义和团首领孙九龙。”
朱秀才一边吸着老岳丈的水烟壶一边说:“这就对了,他的兄长孙玉龙昨夜率众偷袭了历城县府衙,砍了县太爷的头,听说济南府正派大军赶往历城县,我见时局动荡,只好关了铺子,带你姐躲几日。”
朱廉孝之所以怕的从县城躲到了北滩头,是因为他和妻子早就入了天主教,眼下不仅官府查封了天主教堂,而且遣散了教民,教民如今如丧家之犬,一旦遇上义和团团民必死无疑。袁世凯通知济南天主教堂马主教,将各堂中国教士及修道人员归并于总堂以便保护。朱廉孝有意到济南府开药铺,他准备在岳丈家躲几日便举家去济南府。朱廉孝入教源于老婆翠莲生头生女时难产,七八个接生婆都束手无策,正当朱秀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见着母子要命丧黄泉时,朱家药铺的一位老主顾领来了一位洋神父和两位修女,老主顾说:“朱秀才,试试洋人的办法吧,上次我老婆难产就是沙士利神父接生的。”
朱秀才说:“可,可他是个男人。”
沙士利神父说:“朱先生,我的两位修女都受过专门的接生训练,请放心,上帝会保佑你的妻子和孩子平安无事的。”
果然,两个修女顺利地挽救了母子的生命,沙士利神父说:“感谢上帝,一个小天使降临了。朱先生,入教吧,在上帝面前忏悔,不仅你们的生命将得救,你们的灵魂也必将被拯救。”
朱秀才入教后,头脑中不仅多了忏悔、救赎、耶稣、上帝、天国、基督、圣母玛丽亚、洗礼、圣体、十字架这些新鲜的宗教术语,更重要的是让他发现了洋人的医药有时比中医的丸散膏丹更神奇,他觉得西药是好东西,正好沙士利神父又是一位医药专家,朱秀才想到济南府去开西药庄,眼下教民回县城随时可能丢了命,如今朝廷已经废了科举,秀才觉得报国无门,潜心经营药铺,倒是济危救命的好途径……
小说中,王白氏肚子里怀的不是别人,其实就是我父亲的爷爷,《北滩头》写的不是别的,就是我们祖上的家族史。我合上书,闭上眼,清如明月的小清河映入脑海,河里光着屁股游泳的孩子分明有我的父亲,当然也有我哥和我,我们像哥仨一样全都回到了童年,渐渐地清澈的小清河变得混浊起来,像黄河一样浑浊,浑浊得像一位疲惫的老者,突然河水像沥青一样凝住了,父亲、我哥和我以童年的形象被凝在了河里,成了三具光屁股的雕像。
我猛然明白为什么父亲执意要用小说为家乡立一座碑,完全是为了忘却的回忆。对于父亲来说,小清河是一道流血的伤口,这是时代的伤口,是现实的伤口,更是历史的伤口,为此,我不知道是该颂赞还是该诅咒。生存不希望生存,死亡不希望死亡,那么我们希望什么?我记得一位外国诗人说过:“所有的火都带有**。光芒却是孤独的!”这说明希望不是火,而是光芒。我父亲因为希望,至死都是位作家;我哥因为希望,至死或许是记者,或许是作家,他们的希望不属于我,因为我决心,至死都将做一名公务员。
果然不出我所料,刘一鹤很快就成了东州市的代理市长,并且在年底的两会上高票当选东州市市长。通过我与彭副市长的接触,深切体会到他内心深处“既生瑜何生亮”的痛楚,当然,大人物一般喜怒是不行于色的,这就更增加了痛楚。以刘一鹤与彭国梁的微妙关系,我对彭副市长能否保住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着实担心了一阵子,好在有惊无险。
不久,胡占发荣升古桥区副区长,我也如愿以偿地取而代之,成了市长秘书。这让朱大伟非常失望,朱大伟并没有像巴结胡占发一样巴结我,因为他知道即使有一天我离开市长秘书的位置,彭国梁也不可能选他。朱大伟很聪明,不再掂记当市长秘书,而是转向攻肖福仁,看得出来,他是想解决副处级调研员,朱大伟就是这么务实。
最近我哥告诉我一个信息,让我很吃惊,他说最近他的同事林永清与胡占发走的很近,据说是许智泰搭的桥,而且彭副市长曾经请林永清吃过饭,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玄机,嘱咐我哥套一套林永清,我哥请林永清喝酒,林永清酒后吐真言,想不到林永清与省纪委书记齐秀英竟然是大学期间的初恋情人,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真挚的友谊。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以彭副市长的身份通过许智泰请林永清吃饭,这本身就是很屈尊的事,目的是通过林永清讨好齐秀英,谁不知道齐秀英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女包公”,一位常务副市长通过“女包公”的初恋情人讨好“女包公”,这说明什么?我不敢深想。不过,从许智泰对我的态度来看,我间接地印证了这件事。
与朱大伟不同,自从我当上市长秘书以后,许智泰对我比对胡占发还恭敬。杨恒达更诡谲,本来我当上市长秘书以后关系应该放在秘书一处,杨恒达专门找我谈话,劝我别把关系放在秘书一处,说什么综合二处离不开我,还做彭副市长的工作,让我既当市长秘书,又兼综合二处副处长,彭副市长没同意,不过关系还是放在综合二处,搞得秘书一处处长很没面子。
倒是欧贝贝对我不冷不热的,令我不解的是欧贝贝进彭副市长办公室从来不敲门,慢慢地我看出来端倪,不久欧贝贝在一次打胎风波过后与王朝权离了婚,外界流传欧贝贝离婚是因为赵忠,她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赵忠的。自从赵忠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假和尚以后,欧贝贝与赵忠是打得火热,但是欧贝贝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赵忠的,这一点只有我知道。常言道,仆人眼里无伟人,当初我哥劝我别当这个市长秘书,我不听,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选择。
刘一鹤上任以后大张旗鼓地抓招商引资,不仅在全市召开了招商引资动员大会,还专门主持市政府常务会议,制定并通过了招商引资有功人员奖励办法,由于主管招商引资的是彭副市长,刘一鹤表现出倚重彭国梁的姿态。在我看来是刘一鹤很大度,很有胸怀,这种大度和胸怀的确是从工作出发的,但是彭副市长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刘一鹤想利用他出政绩,一副斗智斗勇的架势。
招商引资动员大会之后,我陪彭副市长去了趟深圳,想不到前来接机的竟然是温华坚和陈实,还有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我不认识,经彭副市长介绍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姓牛,温华坚和陈实都称她为牛小姐。
本来这次来深圳是要奖励一位对招商引资有贡献的港商的,我以为奖励会在深圳进行,然而没有,我们住进海景大酒店,四个人在豪华套内闭门商量什么事商量到大半夜,第二天将我一个人留在了深圳,四个人坐牛小姐的奔驰车去了香港。
从那儿以后,彭国梁频繁飞深圳,每次到深圳后都是由牛小姐来接彭国梁,然后坐牛小姐的车去香港,把我一个人扔在深圳,等牛小姐开车将彭国梁送回深圳,保证有温华坚和陈实从香港一起跟回来。时间久了,我从他们的言谈话语间听出了一些端倪,这些端倪令我心惊肉跳,我知道我上错了船。
常言道,玩火者必****,这几个人不是在玩火,而是在玩命!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然而我注定是一个有来无回的市长秘书,掌握生活之舵的永远是命运,令我不解的是命运之门竟然是地狱之门。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和司机开车接彭国梁上班时,他显得无精打采的,一路上他都没说话,一进办公室,他就给肖福仁打电话,说他的办公室缺一台碎纸机,今天务必配上。不到两个小时,公务科就将碎纸机送来了。彭副市长一直都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碎纸机安装好以后,他就开始整理文件和信件,整理完后,他一份一份地塞入碎纸机,整整忙了两个多小时,碎纸机内的碎纸屑足有一米高,他忙得连中午饭也不去吃,我只好吩咐食堂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面片送到办公室,彭副市长一口没吃。
忙完后,他吸了一支烟,烟吸得很彻底,只剩下了过滤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彭副市长吸烟从来都是抽半支就灭掉,有时抽几口就灭掉,今天的所作所为有点要向自己的办公室告别似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手机时只是哼哼两声就挂了,然后告诉我要车回家。我以为他不舒服,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医院,他摇摇头。然后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不干胶缠得严严实实的包递给我,嘱咐说:“小明,这是我的私房钱,我不想让你嫂子知道,先放你那儿,别放在办公室,放你家里,我什么时候用,你什么时候给我。另外你给温华坚和陈实打个电话,让他们都到我家。”
我将不干胶包放进我的公文包内,彭国梁依依不舍地环视一眼办公室,然后绝然走出门去。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与彭国梁的生死诀别。
钢笔如是说
人民的公仆们,如果不会用钢笔思想,那么脑袋长在脖子上还有什么意义?要知道打天下靠枪杆子,坐天下靠笔杆子,然而你们似乎忘记了笔杆子的用途。我告诉你们我从来都是思想的化身,而不是用来画圈的。西方有一位伟大的思想家说,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要知道思想发端于笔,我就是你们的尊严。然而你们似乎把我忘记了,以为思想来源于权力,以为权力才是你们的尊严。告诉你们,丢掉了手中的笔,即使得到权力,也会迷失方向,坠入深渊。
醒醒吧,在仕途之路上,我是你们思想的火炬,没有我的光辉,你们只能误入歧途!这不是危言耸听,翻开历史看看吧,历史是用笔写就的。你们不是想名垂青史吗,没有我,你们不仅连片刻的永恒也得不到,更不用想什么永垂不朽!不会用笔思想的人是平庸之人,不会用笔思想的公务员成不了政治家,甚至连政客都不是。不要跟我狡辩,说什么我们既不想成为政治家,也不想成为政客,我们只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务员。我知道你们是不甘于平凡的,如果你们甘于平凡,有的是选择,为什么偏偏要做公务员?即使是做一名普通的公务员,要想胜任你的职责,就必须学会用笔思索。
要知道你们是国家大政的执行者,你们是宣传队,你们是播种机,你们是服务员。你们用笔书写的不仅仅是公文、大政与决策,更是鱼水情,更是正义、公平与公正。用笔去书写你们人生的真善美吧,用笔去鞭挞生活中的假丑恶吧!
我是舟,可以渡你们到达理想的彼岸;我是海,可以让你们拥有宽阔的胸怀;我是高山,可以提升你们灵魂的高度;我是药,可以医治你们心灵上的平庸。你们不是向往高处吗,爬是爬不上去的,只能像鹰一样飞,那么就展开翅膀飞翔吧,因为我是你们灵魂的翅膀。
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倘若没有鸿鹄之志,千万不要像鸟一样露宿于深渊之上,因为翱翔不仅有精神上的喜悦,更有灵魂上的惊恐。从政仅靠野心不行,要靠智慧,那是大智大勇的游戏。一如帆船被精神的风浪所震荡,我的智慧也颠簸地航越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