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新月挂树梢。屋里亮起了两盏昏黄的灯。
甄宵坐在镜前,将系在脑后的红线一拉,半截面具轻轻落下,落到他的手中。
他这张未曾展露给他人看的脸庞终于暴露在光线下。
他的肌肤细腻若白瓷,眉毛是经过精致地处理的蛾眉,双眼乌黑深邃,泛着如珠如玉般的光泽。嘴唇轻抿,色若桃瓣。下巴上的胡子处理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见任何的青色。
看到这副容颜,无论男女都要生出一些怜爱的。纵使贾千慈有一副骗得万千女子的脸,看见这张脸,也总是要自叹弗如的。
可这张脸有一点美中不足。
额角的地方,刺着一个鲜红的“奴”字。
在风境,有着非常严格的阶级划分,就连奴隶都有着不同的级别。
然而像这样额角有着鲜红“奴”字的人,比那些在土地里耕种,在码头扛货拉船的奴隶要好些,通常因为姿容俏丽而被贵族养在家中作为娈童或美婢,衣食无忧。
谁也不会想到,如今玩弄三国于鼓掌之中的甄宵,曾在他人身下苟且度日。
甄宵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伸手摸了摸那个刺青,脸上平静地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他的屋门被敲响。这种敲门声有着独特的节奏,使得这敲门人根本不必说话,甄宵就知道他是谁。
“进来。”甄宵淡淡地应着。
门开了,果不其然,走进来的是靛染。
“你行动不便,为何将他们都遣走。”靛染端着一方漆木盘,盘中放着一碗药,一叠蜜果。
“我不过独自在房中
坐一会儿,没什么好让他们服侍的。”甄宵坐着,一动不动。
靛染对他的冷淡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在意。他放下漆盘,正想着要喂药于甄宵,却听甄宵说道:“……你又没伺候过人,我自己来吧。”
“但你……”
“让我再独自待一会儿吧。”
“好吧。”靛染有点失落,但他向来尊重甄宵的决定,于是叮嘱了一句“趁热喝完”便出去了。
甄宵扶着额头,看看镜子,又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膊,自言自语道:“没了胳膊,如何吹陶埙?现在不过又徒留一张脸而已。”
———————殷魄寒那一箭威力甚大,穿透甄宵臂膀骨髓,各路名医皆表示:若要人安然无恙,只能选择截断一肢保命。
“断吧。”不同于靛染那样左右担心,甄宵本人一点犹豫也无,仿佛要断的不是他的手,而是别人的手。“能保命不错了。”
“好,如果你决意要断肢,以后我来当你的右手。”靛染见他下此决心,连忙找来钟岭最好的大夫帮他做截肢手术。大夫说,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养伤了,决不能让截断部位的伤口感染,病人还需有良好的心情,以确保痊愈过程加快。
养伤很简单,确保心情良好,可着实费了靛染不少功夫。
虽然甄宵向态度冷淡,但靛染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出他与平时有些不同,仿佛心中在担心什么。他知道甄宵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失去一只手臂,没有办法施术,必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在众人面前形象本来是高高在上的,因为他有着非凡的
价值,现在他觉得自己失了价值,难免被别人看低——他常常遣退身边的人独自一人在房内坐着,便为他这种想法做了最好的佐证。
靛染回想起当年将他接入府中,让他为自己出谋划策,交给他那只面具,告诉他要正视自己的价值……那时自己确是看重他的才华才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但他们已经并肩了这么多年,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和最初不一样了。即便他现在什么也不会,断手断腿,变痴变傻,靛染也绝不会抛弃他。
他知道甄宵心里还是怀疑。甄宵虽然有着铁腕手段,内心却**得像猫,对许多事情保持着怀疑和警惕。他知道他是之前受了太多的苦,才会对人如此不信任。
不过没关系,靛染有信心让他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不是不想让别人与他接触过多吗?好,他把下人都遣到别处,自己搬到吹花轩照顾甄宵。
刚开始,甄宵还有些拒绝:“你一个王者,做这些事,是没正事可做了吗?”
靛染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你就是我的正事。”
甄宵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别忘了东泠时时刻刻都有进攻的可能。”
“进攻?除非他们想像上回一样被杀个片甲不留,不然以姜炎那个性格,肯定不打没把握的仗。再说了,白鸢现在生死未卜,他那个师弟根本不足为惧;西凌的人死了大半,早就没什么实力了。这阵子根本没什么事儿——现在,我可以照顾你了吧?”靛染腆着脸问道。
甄宵气鼓鼓的,却失了平时的聪明才智,不知该如何反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