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不听话和讲道理(1 / 1)

你经历过的最倒霉的事情是什么?

演讲时最后一段怎么也记不起来,只能在舞台上头脑空白地站到台下嘘声四起。

和好朋友约好放风筝遇到了下雨天。

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永远是从来没做过的题型。

踢足球快进球的时候裤裆裂开了——综上总结,最倒霉的事情往往是差一步就成功的情况。

而现在最糟糕的情况似乎出现了。

我答应了外婆考验倒垂眉男人,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才发现“用什么方法考验”成了一个大问题。

我们走在去医院的路上。

谢小枞讲得头头是道:“他应该要善良有责任感。”

“要看他是不是真心对待你妈妈。”

“还要看他的人品啦。”

我都听得很认真。

杜小灵双手合十:“谢小枞,你懂得真多。”

谢小枞矜持地笑了一笑。

“那具体怎么做呢?”史莱克插话,“我是说,怎么知道他的人品好不好呢?”

谢小枞愣了一下,而后坦诚:“这个我还没想过。”

“掉一个钱包让他捡,考验他是否拾金不昧?”迈斯提议。

“还是看看他会不会帮助雨天摔倒在地上的外卖员?”杜贾克赶紧抛出自己的想法。

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最终呢,一无所获,谁能恰好在倒垂眉男人面前掉一个钱包而不被发现?有哪一个外卖小哥下雨天一定会摔倒在倒垂眉男人面前?

凑巧不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妈妈对我说:“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我懒洋洋的。

大人的商量大部分和命令差不多。

“你可以去沈叔叔家住一个晚上吗?妈妈想去找一个医生,那个医生在另一个城市会诊。”

“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吗?”我立刻坐直了身子,充满期盼地问。

妈妈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爽快地回答。

妈妈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容易说服。

妈妈进书房后,我打电话给史莱克告诉了他。

史莱克说:“如果你不想去,来我家住行吗?”

史莱克总是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总是让我感到温暖,比如他邀请我去他家住。

我耐心地跟史莱克解释:“近水楼台,我准备零距离地去侦察敌情。”

一个人的住所是会说话的。

当天下午我从外婆那儿出来,倒垂眉男人就来接我了。

他开着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车的副驾驶座上有几个魔方。他在玩魔方吗?一个幼稚的男人还是一个有童心的男人?

车里流淌着乡村民谣,他没有主动找我说话,比如问一些你的数学成绩怎么样的话,或者是对你喜欢的运动评头论足之类的。

我们隔着藩篱,彼此处在安全距离,这让我自在多了。

面对陌生人陌生环境的紧张情绪渐渐消弥。

倒垂眉男人的车开得比妈妈稳,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依然像拿手术刀一样沉稳。我们没有直接回家,他带我去了菜市场。

他买了一些蔬菜、肉和海鲜。

因为东西重,我帮他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他朝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想晚餐他可能会自己做。

外婆住院后我已经跟着妈妈吃了好久的外卖。

唯一安慰的是,妈妈有一天回来抱了一个电高压锅,她晚上睡觉前就预约了第二天的煮粥功能。

第二天早上妈妈睡眼惺忪地起床,看到餐桌上的煎蛋,眼一下子就直了。

“宝贝,这个煎蛋哪里来的?”

“我煎的。”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还会煎蛋?”妈妈惊奇极了。

“当然。”我为什么不会煎蛋?在我九岁的时候,外婆就开始让我负责上学的每一天的早餐搭配了。太阳蛋、肉末蛋、切萝卜干搅蛋液炒,这些我都会。

白煮蛋我也做得好,水烧到上边冒出蟹目一样的泡泡时,把蛋放下去,关小火,让沸腾的水把蛋慢慢地烘熟——这样煮出来的蛋白嫩得入口就化了。

“谁教你的?外婆吗?”妈妈一脸深思的样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外婆从来没让我进过厨房。”

“所以你才什么都不会。”我慢条斯理地说,“外婆可能觉得对你的厨房教育太失败了,不想重蹈覆辙了吧。”

“你这小孩真讨厌欸。”妈妈叹了一口气,又出了一会儿神,“外婆把你教得很好。”

对于我的教育,妈妈是理论达人,外婆才是那个亲力亲为的人。

倒垂眉男人果然做了晚餐,一个素炒牛肉,一个爆炒花蛤,一个热酱油淋空心菜,一碗热热的米饭——烟火气浓重而又普通的一餐。

不得不说,倒垂眉男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只是他拍了空盘的晚餐发给妈妈这一点提醒了我,他的目的何在。

“你为了取悦我妈妈才讨好我吗?”我问。

“什么?”倒垂眉男人吓了一跳,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为什么要为了取悦你妈妈而讨好你?”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

倒垂眉男人叹了一口气:“我想你可能不太了解你妈妈。

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反对而放弃她的坚持。如果我和她走不到一起,绝对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事。”

“说得……很有道理。”我不得不承认,妈妈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她会考虑我和外婆的意见,但要她接纳意见,除非是她认同。

我是一个理智的小孩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早早就明白了,撒泼、耍赖、无理取闹都不能让妈妈和外婆迁就我。

“你觉得我妈妈可能会因为一些什么事不要你?”我龇着牙笑了一笑。

“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倒垂眉男人收拾碗筷,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给我。

太不尊重人了吧!真讨厌!

我在心里吐槽倒垂眉男人,但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刻意地讨好我这件事让我更自在了,毕竟我现在算是他的客人。

这是一个挺大的房子,十八楼,大大的落地窗。

装修风格简洁,偏冷色调,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干干净净的——和倒垂眉男人的衣着、讲话的方式差不多风格。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我慢慢地踱到厨房,倒垂眉男人正在用流水把碗筷上的污渍冲干净,而后把碗筷盘子放入洗碗机里。

“你喜欢我妈妈吗?”这句话哽在喉咙里,最终我转身离开,没有说出来。

喜欢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一种情感。

可以目标明确地说出“我喜欢你的美貌,喜欢你的宽容,喜欢你笑的时候弯弯的眼睛”的喜欢大概只是表层的喜欢。

“我喜欢你没有理由”——很俗,但真实。

和倒垂眉男人的单独相处比想象中自在、舒服,他的单身汉居所也没有散发出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排斥我。

之后有一个小插曲,倒垂眉男人坐在客厅玩魔方,他的兴趣挺小孩子气的。

突然,他表情狰狞了起来,抬头纹扭曲变形,人直挺挺地靠在沙发上。

我跑过去, 但是他发出痛苦的声音阻止了我: “ 别过来。”

他的痛苦让我不知所措,我在考虑打120。

大概一分钟后,他龇着牙倒吸冷气,告诉我:“小腿抽筋了。”

在足球场上迈斯抽筋过,阿城教练说那是肌肉的**,运动前的准备动作做得不够充分,受寒、缺钙都会发生。

“很多人都会抽筋,这不算是病。”阿城教练这样说。

我问过迈斯疼痛度大概是什么级别的。

迈斯形容:“生不如死。”

倒垂眉男人刚才的表情的确吓到了我,我说:“我好朋友说抽筋的疼痛是生不如死。”

倒垂眉男人怔了一下,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疼痛的表情:“你的好朋友讲话一定很夸张,生活中比这样的疼痛多一百倍的都有。”

“这一点也不像一个医生讲的话。”我说,“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医生会抽筋?”

“医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倒垂眉男人自嘲地说,“生老病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你是在讲我外婆吗?”我的眼泪瞬间涌上来。

“你这小孩——”倒垂眉男人叹气,“太敏感的小孩不会快乐。”

我安静地站着。

倒垂眉男人沉默着,他既不安慰我,也不指责我,他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局外人,不过这样也挺好,人际应酬里过分的热情总是让人心生退缩。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界限的。

“外婆能治好吗?”我的声音虚幻地缥缈着,是着不了地的无脚鸟。

倒垂眉男人没有回答我。

“你不是为了医好病人才选择做医生的吗?”我把愤怒倾泻在他身上。

倒垂眉男人苦笑:“医生是一个骗子,不仅要骗病人,还要骗自己,当病人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上一点一点地消逝的时候,要不停地给自己催眠:你已经尽力了。你不是上帝,对抗不了死神的镰刀。”

“骗子!”

“对,没错。”

倒垂眉男人的坦然让我失去了和他对峙的欲望。我慢慢转身,走向了客房。

“咳,等一下。”

我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你想不想听一下我怎么认识你妈妈的?”

“没兴趣。”我硬梆梆地说着,却轻轻地走了回来,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倒垂眉男人的斜对面。

“你这小孩果然像你妈妈说的一样。”

犟?别扭?

“我妈妈怎么说我?”我耸了耸肩,假装不在意地问。

“你妈妈说你可能会不听话,但绝对是一个讲道理的小孩。”

“是吗?”我应该高兴才对,接收到来自家人的肯定讯息应该是会让人情绪变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提不起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