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枞、史莱克、米奇第一次来我家。
“你的大脑里到底储存了多少冷僻知识?”我问谢小枞。
“我知道什么是B类限航区,最小型的飞机也要飞在1829米到3048米高的天空。”
“呃?”
“我还知道中国历史上一共出现了83个王朝,贝壳是中国最古老的货币。”
“你每天都记这些不枯燥吗?”
“不。”谢小枞抬起头,“当我记这些的时候,爸爸就好像在我的身边。”
每个人缅怀的方式都不一样。
我们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吃东西聊天。
外婆静静地陪我们坐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房间里,把自由交给了我们。
我和米奇的火山爆发模拟实验、谢小枞和史莱克的小蝌蚪变青蛙实验都在进行着,不过我们时常“串台”。
当我和米奇看小蝌蚪在石缝里游的时候,谢小枞和史莱克在试验红色颜料和小苏打白醋的配比。
这算是一种“不分你我”的朋友关系了。
很难想象,我的小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像一辆列车缓慢地朝着森林、大海、无边的原野、未知的神奇驶去。
要去参加百科全书知识竞赛,穿着独角仙服上街,从不在乎别人看法的谢小枞。
仿佛一只刺猬,与世界抵抗着,其实内心充满了柔软和爱的史莱克。
想做爸爸的好孩子而迷失自己,正在寻找真正的自我的米奇。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朋友。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都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小孩。
最勇敢的小孩,把伤痛当作勋章。
米奇因为上次从司机眼皮底下逃走跟着我们去德北桥而被爸爸禁足,但他争取到每周六下午两个小时和我们一起玩的权利。
他让了一大步,他爸爸让了一小步,这一小步就让米奇非常满足了。
周六下午,我、米奇、外婆一起去谢小枞家。
史莱克和谢小枞在德北直街入口等我们。
“我们认得路呀。”
“可是外婆第一次来。”史莱克抬起眼偷偷地看了一眼外婆。
外婆赢得了所有孩子的喜爱。
米奇总是挽着外婆的手,就像他是外婆的孙儿一样。
有一次谢小枞跟我说:“外婆真厉害。”
“我知道。”
“外婆五十二岁才开始认字你知道吗?她去了一趟城市,被人骗,公交车路牌上的字认不出来。回南风镇后她就开始学认字,用的是笨办法——买一本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学,现在她都能读《月亮与六便士》了。”
这件事我倒不知道。在我懂事之后,外婆也能讲睡前故事给我听,我从不知道外婆曾经是个文盲。
“外婆,你什么时候和谢小枞这么熟了?”我有一些妒忌,“你把我不知道的事都告诉了谢小枞!”
外婆听着我的控诉,笑眯眯地搂住我。
外婆的拥抱永远都有着干燥的、温暖的柴火气息。
史莱克带我们走一条新路。从东门直街到中山路,经过火烧地,这儿以前是一个国营蔗糖厂。成排的窗户开得高而密集。仰头望的时候,空气里似乎有一股焦糖的甜味。和新的城区比较起来,这儿荒凉而沉默。老人和猫穿过街巷,人们眼睛里蒙着尘埃。
外婆有些感慨,她说:“我想南风镇了。”
老城区和新市区是新和旧的碰撞,是拥有底蕴的历史和不断朝前发展的城市的两面。
“我站在这儿,而你们必将离开。”外婆慢慢地握紧了我的手。
我们不清楚外婆的感慨来源于哪里,但我们不想让外婆忧伤。
史莱克说:“我会唱很老很老的歌谣。”
“天乌乌,猛落雨。海龙王,要娶某(老婆)。孤单做媒人,土虾做查某(女人)。龟吹笙,鳖打鼓,水鸡扛轿目凸凸,蜻蜓举旗喊辛苦,火萤挑灯来照路,虾姑担盘勒屎肚,老鼠沿路打锣鼓。为着龙王要娶某,鱼虾水卒真艰苦,照见一个水查某。”
米奇也会唱:“小囡小囡,擎着荷叶,一跳一跳,跳上眠床。小囡小囡,踏着木屐,一唱一唱,唱出月光。”
谢小枞说:“你们可以提任何问题,我来回答。”
走过蔗糖厂,拐入一条小巷时,一户低矮的窗户里有人扔了一块橘子皮出来,伴随着一声不耐烦的喊声:“你们这几个怪小孩,到别的地方玩儿去,别在这儿吵得人耳朵长茧子。”
怪小孩——
我们吐了吐舌头,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