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上,我带星星出来散步。
星星喜欢小区里的一棵无花果树,它常常绕着树转圈圈。
我有时候就把星星的绳子绑在树干上,而我自己就跑去看一棵异木棉。那棵异木棉有一半叶子都干枯了,另一半则还维持着生机。
小区里许多人都说这树可能预示着坏征兆。妈妈说这是无稽之谈。树木繁盛与干枯和土壤、虫害有关系,就是跟迷信没关系。
外婆和我、星星晚上散步的时候,每次都会从这一棵阴阳树下经过。
外婆有时候会叹一口气,说:“不知道它能不能熬过冬天呢?”
我只要有时间都会去瞧一瞧它。
我走出无花果树的树冠,仰起头望着蓝天。
“今天的天空是一颗软糯的糖哦。”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谢小枞和史莱克站在我的身后。
谢小枞穿着一双白色水鞋,披着一件白色薄膜雨衣。
“下雨了吗?”我问。
史莱克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对我,而是对谢小枞。
“我们要去抓蝌蚪。”谢小枞兴高采烈地说。
“蝌蚪不是春季才有吗?”
“春夏两季都有。”谢小枞举了举她手上的玻璃瓶子和小捞网,“我们来找你一起去。”
“我还要陪星星散步,还要去看异木棉。”
“我们可以带星星一起去散步。”
“其实我已经答应米奇了,和他一起做火山爆发模拟实验。”我挠了挠头。
史莱克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谢小枞拉住了他。
气氛有一些尴尬,我走上了小区的石板路。异木棉树在石板路的尽头,它的右侧是一大片花圃,在它的左侧是一个水泥铺成的活动场所。
一个老头在活动场所里打太极。
我走了过去,把手放在异木棉的树干上,它的树叶干枯凋谢得非常快。
春天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它满树开着粉色花朵的美景——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梦幻的云霞。
那个短发女人是忽然出现的,她高且瘦,气质硬朗,提着一个黑色工具箱,盯着异木棉看了很久。
那种专注的、探究的目光让人看了心里发麻。
“那女人想干什么?”史莱克嘀咕着。
只见那奇怪的女人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钳子和一把长长的尖刀。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人就一刀扎在了树干上。
“你想做什么?”我冲了过去,抓住了女人的手。
外婆总告诉我做什么事都要想一想,冲动就是鲁莽的另一个意思,可是我这会儿却来不及好好想一想了。
谢小枞的反应也不慢,但她的身体控制能力太差了,从草地上跑过去的时候差点摔到一丛凤尾花里去。
史莱克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跑到我的身边,跟我同一个阵营和女人对峙。
女人把我的手指拨开,说话声音沙哑:“小孩不要轻易来抓刀子,很危险的。”
“苏乐乐抓的是你的手,抓刀子的是你。”史莱克说。这句话真是难得地很有哲理。
女人皱起了眉,但又舒展开来,她恍然大悟一般地笑了:“你们以为我是要来害这棵樱花树吗?不是哦,我是要来给它治病。”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
谢小枞终于跑过来了,她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话,眼睛亮晶晶地闪了起来:“你会给树治病?”
“这是一棵樱花树?不是一棵异木棉吗?”我和史莱克几乎同时开口。
“你们的问题我一个个来回答。”女人慢悠悠地说。她身上那种硬朗的气质原来并不是冷漠,而是爽直干脆。“首先我得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一个树木医。你们瞧瞧,那儿有一个见善亭,是一个华侨捐赠的。这株樱花树也是一个华侨亲自托海运运来的。四十年前这里是一个小公园,后来城市发展了起来,这个小花园被住宅小区包围了起来。这个被小区包围着的小公园仍然由市政管理,我是受了市政委托来给这棵樱花树治病的。”
“树木医是做什么的?”
“人类生病了有医院,动物生病了有兽医,树木花草也会生病,它们如果没有专属医生,那就太不公平了。”
“这棵樱花树得了什么病呢?”谢小枞问。
“现在我就要来诊断看看。”女人笑了一笑,她用刀刃在树上割了一道小口,用钳子掀开了一点树皮,她在树干上摸了摸,又低下头去闻。
“你这样就是在问诊吗?”我好奇地问。
“是的。”女人点了点头,说,“你们过来摸一摸这棵树的树干。”
我们三个人好奇极了,都把手放在树干上。
“现在你们听到了樱花树的声音了吗?”
“樱花树能说话?”史莱克一脸骇然地缩回了手。
“有点潮湿。”谢小枞说。
“好像有水汽在树皮上。”我迟疑地说。
“是的。”女人耐心地解释,“樱花树的鼻子在树干上,当它生病了、不舒服了,摸一摸树干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割开树皮呢?”
“我是想问问它,有没有虫子在它身上安家。”女人**着鼻翼。
“有虫子吗?”史莱克左右看了看,“我很讨厌虫子。”
“现在看是没有什么虫害啦。”女人笑了。
“可是它为什么会枯了呀?”
“因为它左边的根系受伤了。”
“可是樱花树是右边的树叶干枯了呀!”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植物世界的奇妙就在这里了。”女人摸了摸樱花树,认真地说,“它左边的根系受伤了,所以它先把右边枝叶枯给你看,提醒大家说我已经受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的?”史莱克好奇极了。
“是樱花树告诉我的。”女人促狭地眨了一下眼睛,“难道你听不到?”
史莱克看了看我,我摇了摇头,他又看了看谢小枞,谢小枞直接怼他:“你这个大笨蛋!”
“你可以治好它的病吗?”我问女人。
“我尽力。”女人围着樱花树兜圈圈,她时而趴在树下,时而挖出一些土壤,时而捡起落叶端详。
就像是在完成一曲巫师之舞,舞毕就是奇迹发生的时候。
我们静静等待着,直到女人停在树下。
“她在沉思,我们不应该打搅她。”谢小枞悄声说。
不过史莱克耸了耸肩,他走了上去,说:“这棵樱花树得了什么病呢?你治好它了吗?”
女人摸了摸鼻子:“我知道它怎么了。”
“它怎么了?”
“这里有一个水泥运动场所对不对?”
我们都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运动场所惹的祸。”女人轻轻地说,“这个运动场所是三年前才建的,我估计地基部分应该有一些什么东西,阻碍了樱花树根系的生长。”
我和史莱克面面相觑,这运动场所下住着霍比特人还是有什么专吃植物根系的怪物呢?
谢小枞却一拍手掌,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史莱克问。
“就像是我们在街边看到的街道树,它们被种在狭小的水泥坑里,那些坑那么小,植物的根系没办法呼吸了,就会往上长往上蹿。”
“没错。”女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城市里的树木最可怜了,它们被种在小小的水泥墓穴里,被束缚被限制,从来没有自由可言。”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要回去写诊断报告了,想保住这棵樱花树,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呢。”女人一边说一边收拾她的工具箱。
她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区石板路的尽头。
“我喜欢她。”谢小枞说,“我又获得新知识了。”
“说不定百科全书知识竞赛会出关于树木医的题目。”史莱克吐槽着。
谢小枞完全不在意,她点了点头:“有可能哦。”
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棵干枯了一半的樱花树。
如女人所说,它的左边根系被什么束缚住了,所以它就没有办法生长了。
这真可悲。限制可能就是扼杀的代名词。植物界如此,人类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