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有关友谊的困惑(1 / 1)

我并没有虚情假意地说客套话。

口无遮拦毒舌腹黑的老太太的确把谢小枞从流浪汉的手中救了下来。而谢小枞,她救了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猫。

星期一的第一节课,谢小枞一个人站在走廊上。那些女孩仍然躲着谢小枞,有一个女孩扯了一下谢小枞的头发,让史莱克看见了。

史莱克狠狠地推了一下那个女孩。女孩扑倒在地,“哇”

的一声哭了。

雷蕊,我们那个像失了水分的干瘪班主任把谢小枞、史莱克、女孩都带到了办公室。

照女孩的说法是:她和谢小枞开了一下玩笑,而史莱克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她。

道理不在史莱克这一边,更何况大家都会同情弱势者。很明显,史莱克的“身高体重”和“桀骜的性格”都成了原罪。

他被罚站在教室门口。

上第三节课的时候,雷蕊才让他回教室坐下。

“为什么你不告诉老师说你一直被欺负?”我问谢小枞。

“说了也没用。”谢小枞耸了耸肩。

史莱克坐在座位上:“这家伙其实就是一个怂包。”

谢小枞咬着嘴唇:“本来我想跟你说谢谢的。”

“我又不稀罕一句谢谢。”史莱克低下了头,从书包里摸出了那个爸爸人偶,放在了课桌上,“快收好,再丢了我可不会帮你找回来。”

谢小枞拿起了课桌上的爸爸人偶,抱在了胸前,这一次她没和史莱克互怼,怎么说呢,忧伤的谢小枞的确让人心疼。

星期二的下课时间,谢小枞带来了一副六子棋。

我们三个人一起玩,谢小枞赢的次数最多。她一赢了就会咯咯地笑,非常快乐。

星期三的下课时间我们去了三年级教学楼的天台。史莱克有一副极具迷惑性的身材,他足以带领我们穿过三年级的迷雾。

星期四的下课时间,我们阅读了谢小枞带来的一本书。对于一年级学生来说,那是一本稍微难懂的书籍。

“一本《植物冷门知识》,就连花农也不想读。”史莱克不满地嘀咕。

谢小枞毫不在意,她把书递给了我,说:“我们来玩课间十分钟游戏。”

课间十分钟游戏不是走廊赛跑,不是帅气警长和笨贼的抓捕,而是问答游戏。

“橘子和柚子杂交之后产生的一种新的水果是什么?”谢小枞问。

我竭力搜索着大脑里关于柑橘科的水果名字:“是……橙子。”

“答对了。”谢小枞微微一笑,“那么橙子和柚子杂交以后产生的一种新的水果是什么?”

“谁管这些杂交物到底都是些什么?”史莱克一把抽出了谢小枞手里的书籍,不耐烦地翻着书页,弄出“哗啦啦”的声音。

谢小枞怒目而视。

“换我来提问吧。”我拿过了书,阻止了谢小枞和史莱克之间可能产生的暴动,“橙子和柚子杂交……”

“橙子和柚子杂交成了青柠,橙子和橘子杂交成了芦柑,橙子和青柠杂交成了柠檬。”谢小枞一口气背了出来。

我和史莱克目瞪口呆,老实说,我们俩都没搞明白那些叽里呱啦的词汇。

“百科全书比赛要回答这些冷僻的问题吗?”

“或许会吧,多做准备总没错。”

人生呢,总会在故事还没发生的时候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仿佛准备越充分就越接近成功。这是一条真理,但也可能是一条谬论。

星期五的第一节课下课后,我被米奇拦住了。米奇和几个男生站在走廊末端的拐角处。一株木棉树在铁栅栏外绿荫郁郁。

“我们要做一个火山爆发模拟实验,你要一起来吗?”米奇邀请我。

“谢小枞对科学实验最感兴趣了,我喊一下她和史莱克。”

史莱克和谢小枞在楼下等着我,今天谢小枞没带《植物冷门知识》——谢天谢地。

我趴在铁栅栏处,看到史莱克在楼下用脚尖踢一块小石头。

一个男孩皱了皱眉,挡在了我的视线前。

米奇搓了搓手,他的五官极其俊美,下颌线条硬朗而棱角分明。他的校服总是干干净净,每一处褶皱都被捋平了。在我们这个年龄阶段,很少有像他这样注重仪表的小孩。

这么说吧,我们都是小孩,而米奇只是像小孩。

那个皱眉的男孩开口了:“就你一个人加入就好了。”

“我一个人?”我傻傻地重复了这句话。

“是。”米奇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亲昵地说,“科学老师说我还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助手,我立刻就想到你了。”

“可是——”

米奇放开了我,他手掌的温度仍停留在我的肩上:“你考虑一下好吗?有一些需要动手的步骤,我真的需要一个心细而又有着天马行空想象的助手。”

米奇的语气诚挚而又具有感染力,我差一点就答应了。但外婆一直告诫我:“天上掉下来的可能是馅饼,也有可能是花盆。”

任何幸运来临都是有源可溯的。我不知道米奇为什么会选我。

走到史莱克和谢小枞身边,我心事重重。

上午的第四节课,科学老师宣布了学校的一项传统——一年级新生的科学实验开放日。

老师说可以自由组成团队,不出意料,谢小枞和史莱克被所有团队排除出去了。

他们仍然是班级里的稗子和熊,稻田不欢迎他们。

而我呢,我对火山爆发模拟实验很有兴趣,我是一棵稻子,目前来看仍是。一棵稻子应该和另一些稻子在一起。

“我陷入了两难的抉择里。”我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对外婆说。

“需要选择说明你在犹豫。”外婆不吃雪糕,她喝暖暖的红茶。

红茶被冲在陶瓷杯里,颜色醇厚深红,像一种没那么浓的岩浆。

我承认我是犹豫了:“谢小枞说她和史莱克要一起观察蝌蚪变成青蛙。”

“我小时候完全不相信,像个黑色逗号的蝌蚪会变成四条腿的青蛙。”外婆笑着说,“如果有人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那会非常有趣。”

我放下了雪糕勺子,耸了耸肩。窗外的夕阳顺着一条下落的弧线,沉入山峦之后。

我拿不定主意,这让我第二天上学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第二节下课,我、米奇、几个男孩一起去学校后山的榉树下,我们在厚厚的落叶上翻滚,摔跤,像男子汉一样把对手扳倒,又或者被对手扳倒。

不论谁赢了,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欢呼。

米奇只是参与了几次游戏,其他时候他更像是一个领导者、一个裁判者。他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也非常擅于倾听不同的意见。当有人抱怨对手使诈的时候,他不会说“都是朋友让一让也没关系”,而是狡黠地笑了一下,说:“使诈也是兵法里赢得胜利的技巧,要是我,就找一找他的力量弱点,光明正大地赢他。”然后他还会去找使诈的人,说的却是“兵不厌诈,但是不能使用下三烂手段哦”。

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喜爱,也包括我。

我们一身草芥和碎叶片回到教室,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摔跤比赛的输赢、排位。

一个男孩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悄声说:“史莱克一直盯着你。”

我转过身去,史莱克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不屑地望着我,接触到我的眼神时,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我摇了摇头,感到些微的愧疚,但是更多的是莫名的怒火——任何一个团体的团员难道不都是自愿加入的吗?史莱克要将我牢牢地绑在他和谢小枞的身边,这难道就是友谊吗?

蝌蚪变青蛙和火山爆发都一样有趣。我要选择哪一个?黑色的问号充斥在我的大脑里,我觉得自己像一颗快要被点燃的炸弹一样。

谢小枞来了,她站在我的面前,桀骜不驯的头发像野孩子举起的旗帜竖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倔强而又疏远地看着我,就像我们不曾经历过公交车、墓园、老太太、流浪汉这些事情一样。

“你们一起去三年级教学楼后看小鸟的那一次,米奇丢下你跑了。”谢小枞说。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我就是在挑拨离间。”谢小枞回答得理直气壮。

“还是我救了你。”史莱克补刀。

“你们这两个卑鄙的家伙!”我从他们身边走开。

米奇用一个大大的笑容欢迎我。他让我加入他们的海盗船游戏之中。追拿海盗的军队由一个猥琐的、只会讲“情况不妙,撤退撤退”的冬瓜司令指挥。而海盗王是一个英俊聪明的男子汉,他勇敢果断,一次又一引领着海盗在战斗中赢得胜利。

我被推举为海盗王,米奇自荐做冬瓜司令,他惟妙惟肖地演活了冬瓜司令的滑稽。

笑声几乎要掀翻教室屋顶。

这比谢小枞的知识竞赛要好玩多了。

中午吃饭时,我当然坐到了米奇这一桌。我们坐在了食堂最敞亮的位置,靠近窗边,一排桂花飘着甜香。

而之前,我和史莱克、谢小枞坐在食堂的角落,右侧有一个垃圾桶,左侧是一面褪成灰白色的墙壁,墙壁后边是女生厕所。

我看了一下那面墙壁,史莱克和谢小枞就像两只离群的孤雁坐在了那里。

“你在看什么?”米奇问。

“有一只蜜蜂。”我掩饰着说。

米奇敲了敲我的饭盒,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子洋葱和胡萝卜:“这个我喜欢吃。”

“太好了!”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吃洋葱就像是在嚼塑料条。”

谢小枞也不喜欢吃,不过她不是因为口感的原因。她说:“洋葱的横切面是一颗心脏,胡萝卜的横切面好像眼睛,我不是那种会去吃一颗心脏和一颗眼睛的人,太残忍了。”

史莱克当时的反应是目瞪口呆,而后他偷偷地和我耳语:“女人真可怕,特别是一个振振有词的女人更可怕。”

“你在笑什么?”米奇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过神来,该死,我又想了谢小枞和史莱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