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再见,七岁的夏天(1 / 1)

第二天我和男人就返程了,我们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在路上耽搁,我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就到家了。

外婆假装得很平静,仿佛我并没有离开家几天一样。但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整整十二道,餐桌都没地方放了。

她一直给我夹菜,心疼地说:“瘦了,黑了。”

黑了倒是真的,可是我重了三斤,这是诚实的体重秤说的。

所有的旅途故事我已经打电话讲过了,但是外婆和妈妈又重复听了一遍。妈妈还好,外婆就很详细地问:“那个女人的头发花白还是很白?”“游泳裤合身吗?有一个人闹了一个笑话,他的游泳裤太宽大被海浪冲走了!”

“外婆你很烦欸。”

“你嫌弃我。”外婆忧伤地说,但是表情很快就换成了一副好奇,“阿尔妈妈的鬼魂,你真的一次也看不到?”

“妈……”连妈妈都听不下去了。

“好啦好啦。”外婆敷衍地摆摆手,但没过一会儿她又十分好奇地说,“小镇的山神庙没有警察也没有监控,就没有游客去拿那一坛子的木牌吗?”

这些问题不仅让我啼笑皆非,还让我无法回答。

晚上,当我躺在我的**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这床、这房间、房间里的书架衣橱、我的模型小船、一系列闪电玩具车是那样的亲切。

这就是家呢。

外婆和妈妈问过了旅程中遇到的所有的人,但是没有一句问到男人,如果我说到男人的事情,她们也都无比默契地跳过了。

我现在对男人的感觉很复杂,就像是一团看得见线头但是极其杂乱的线团——他不是一个坏人。

“爸爸”也好,“姐姐”也好,并不是一个外在的称呼,只有时间才能让我们变成亲密的人。

“顺其自然,宝贝。”外婆这样告诉我,“如果你做好了准备,我保证不妒忌。”

八月的第二个星期的早上,一对父子按响了隔壁海象家的门铃。四岁海象兴冲冲地带着他们来我家。

棒球男孩和他的父亲站在了我家门前。

到了中午,阿尔和秋原也到了。

阿尔说我们小镇的公共汽车司机人很好,但是司机说他要退休,公司到现在还招聘不到新司机来跑这条线。

“司机很担心以后这条线要停运。”

小女孩和她“小姨”也来了。

“小姨”仍然是一副大浓妆、面无表情的样子。

海边的男人也来了,他还是没有找到已经决意离开的妈妈。不过他带来了他的女儿,一个瘦弱却又高傲的小姑娘。

周雅南也来了。

男人们在院子里挂上了线状的小彩灯串,夜晚一降临,五颜六色的小灯泡让一切变得梦幻起来。

外婆、妈妈、女人在长长的桌子上摆上了泡芙、雪媚娘、戚风蛋糕、比萨、柠檬百香果酸奶果汁、泡椒鸡爪、下酒的辣椒炒田螺、炸香花生米。

阿尔水枪里的水射到了小女孩的头发上,后来就变成了一场大混战,没有人的衣裳是干的,地上都是湿漉漉的。

周太太似乎在红砖墙里喊了一声:吵死了。但没有人理睬她,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狂欢之中。

巨大的快乐浸没了我们。

临近半夜,老绅士姗姗来迟,导航把他带到了“一个野人的部落”,但他还是凭借着“智慧”,成功地找到了我家小院。

老绅士带来了一大箱酒,我和阿尔、棒球男孩都舔了一口。

“像尿。”

“比尿要辣、要烈。”

“总之就是不好喝。”

外婆倒了一大杯,穿梭在人群中,豪气地喊一声:“干!”

“你外婆真酷。”

“那是当然了。”

大家把这场聚会叫作“旅程相遇”。

“以后每一年大家都来啊,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再也走不动为止。”秋原大声地说。

“大人很少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小女孩坐在秋千上光着双脚,她瞥了一眼浓妆女人,“我小姨让我叫她妈妈了,不过我想明白了,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我还没叫过那个男人爸爸,我不觉得只是一个称呼。”

“我们不一样,我比你有思想。”小女孩跳下了秋千,她裙子上的蝴蝶结一颤一颤的,煞是好看,“明年要不要邀请更多的人来呢?像是那个练琴的小男孩。”

“是谁邀请你们的?”

“不是你吗?”小女孩惊讶地说。

“是他。”周雅南说,“他想给你的旅程画下一个愉快的句号。”

“一个句号,愉快的。”阿尔重复着说。

八月、八月,无尽夏。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就要来了。

我要离开小镇,妈妈在城市里给我找了一所“挺不错”的学校。开放日的时候我去参观过,我喜欢学校的图书馆,安静地坐落在东南方,和启明星同一个方向。学校很大,像一个迷宫,我觉得去探险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外婆不情不愿地打包了行李,她必须要去她非常讨厌的城市了。

“吃人的怪兽,机械的所在。”外婆是这样形容城市的,可是为了我能有更好的教育资源,不要输在起跑线上(妈妈说的),外婆妥协了。

七岁海象并没有和我一样到城市上小学,他在小镇小学报名了。有一天头发乱蓬蓬的周太太没有戴她的大耳环,也没有穿紧身短裙,出现在沈婆婆的小卖店。

“来一瓶酱油。”她无精打采地说。在她离开的时候,大家很难不去注意她痴肥的身材和一双毫无格调可言的拖鞋。

小镇的人很快就知道周先生的“公司”只是一个老板兼伙伴的搬家队,周先生没有办法在城市买房子。

那一天,我坐在了后座,外婆拉着我的手,妈妈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打电话。

外婆悄声地说:“暂别了。”

“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要不就周六周日。”

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一阵栀子花的香气从车窗飘了进来,我闭上了眼睛,一些温暖的、闪着星光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再见,我七岁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