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旧中国俗称“倒插门”。

所谓倒插门，即男子嫁入女方家中，成为女方家族中的一员，并从此与原生家族毫无瓜葛。

中国的入赘传统由来已久，既有说起源于财产抵押的，也有说是因先秦时期齐国风俗流传的，但更大的可能应该是源于母系社会的残存。

母系社会以女性为主导，男子嫁入女方家中，相妻教子，组建家庭。这种婚姻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所谓男婚女嫁的问题。但自从进入父系社会后，男嫁女，逐渐变得不那么寻常了。

特别是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儒家思想出现后，更是沉重打击了过去女子为尊的地位。在这种背景下，下嫁给女子的赘婿，社会地位之卑微，可想而知。

01

作为中国历史上千千万万个赘婿中的一员，战国时期齐国的淳于髡绝对算得上其中的先驱。据《史记》记载：“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

他的初始人生，怎一个“惨”字了得。

淳于髡长不满七尺，在古代，七尺男儿往往代指有能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满七尺，其外形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淳于髡的“髡”，源自古代的髡刑。所谓髡刑，就是将罪犯两鬓的头发剃掉。这种事情，在现代人看来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剪个头发。但在古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头，岂不是要命？

好在经受了多重打击的淳于髡，最终练就了幽默风趣且极富才学的好本领。凭借一身好本领，淳于髡被招入了当时齐国最高学府——稷下学宫，当起了稷下先生。

彼时，齐威王刚刚上位。这位君主一开始做事就特别有个性——他不理朝政，纵情享乐，跟大臣说话，也老是打哑谜，让大家伙儿头疼不已。但在已成为齐国著名教授的淳于髡看来，新王不过是耍耍小孩子脾气，只要引导得当，成就一番事业，不成问题。

于是，淳于髡投其所好，以鸟不飞不鸣，比喻齐威王无所作为，刺激其奋发图强，最终成就了战国中期“徐州相王”的齐国霸业。

不过，与淳于髡同一时期的其他赘婿们，可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根据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中出土的竹简记载，战国时期，魏安釐王曾经下令严禁授予赘婿田地和宅基地，这意味着赘婿一辈子只能乖乖地在魏国境内，听老婆的话，连自立门户都不可以，更别说步入仕途、改变人生了。

即便到了秦国统一天下，赘婿地位依旧低下。据《汉书·贾谊传》记载，“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意思是说，在秦朝时，有钱人家的男子长大后，家里都会划出财产份额，让其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只有那些家中壮劳力多且穷苦的人家，才会将自己的孩子抵押给有钱人家，省一笔婚嫁费用，甚至还可换得女方家部分经济补偿，可谓是不亏的生意。

因此，入赘起源于财产抵押倒也说得通了。既然是抵押品，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地位了，故这一时期的“倒插门”女婿多半成了老丈人家里免费的劳工。

而在老丈人家受尽磨难的赘婿们，到了社会上同样被鄙视。

在当时，人分三六九等，秦始皇就曾颁布诏令，将赘婿、商人、罪犯等列为同一级。遇到战争时，他们将是第一批被发配到边疆服劳役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就有记载：“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由此可见，在秦始皇眼中，这些入赘男子和犯人没啥区别。

即便到了汉文帝时期，尽管朝廷一再下令禁止对犯人使用黥（刺面）、劓（割掉鼻子）、刖（砍断脚）、腐（去势）等先秦残忍刑罚，但在赘婿问题上，开明的汉文帝却依旧满是鄙夷。据《汉书》记载：“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说白了，赘婿和商人、犯人等地位相近，禁止进入仕途，改变命运。

而到了汉武帝时期，随着对外征伐战争的不断延续，汉朝国力损耗严重，为了扩充兵员和维持战争运转，赘婿及囚徒们又通通被征召到前线，成了保护汉朝士兵生命的“炮灰”。

总而言之，生活在这一时期的赘婿，就如草芥，卑贱如泥。

02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赘婿不用再上前线送死，但大众对赘婿的蔑视并没有减轻。直到盛唐的出现，赘婿才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由于盛唐处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繁荣上升期，因此，无论是在国家政策层面，还是在民间风俗习惯上，禁锢人性的封建礼教都不像后世朝代那样严格。男子大胆择偶、女子离婚再嫁是常有的事儿，与其他朝代相比，在唐朝上层社会中还实行着多重形态的“多偶制”。如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王侯贵族、富商巨贾，多则妻妾成群，少亦三妻四妾，就连与妻子感情甚笃的白居易，在正室之外，也有樊素、小蛮等姬妾。

唐朝贵族男女都较为开放。武则天在当唐太宗才人时，私通皇子李治，成为皇帝后又公开收养面首；高阳公主私通辨机和尚；上官婉儿风流成性；作为皇家驸马爷的郭暧，则胆敢借着酒劲“家暴”公主。

隶属于唐朝婚姻制度的入赘制度，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解放。根据《旧唐书》记载：“婚嫁之法，男先就女舍，三年役力，因得亲迎其归。役日已满，女家分财物，夫妻同车而载，鼓舞共归。”也就是说，从唐朝开始，赘婿不再是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质押品”，而是与岳父家存在一种契约关系，男方只需要在岳父家卖力干活，以三年为期限，时间一到，就能拿到岳父分给自己的财产，拉着自己的媳妇，大大方方地回到生身父母身边或者另立门户，组成自己的小家庭。

随着社会对赘婿的态度发生转变，“倒插门”的联姻也逐渐为人们所接受，并盛行一时。

03

作为唐代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诗仙”李白也是赘婿。

史载，李白一辈子与四个女人同居过，其中一前一后两任夫人都是宰相家的小姐：一个是宰相许圉师的孙女许氏，一个是宰相宗楚客的孙女宗氏。

虽然大唐时期的赘婿地位有所上升，但入赘始终是低人一等的。作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有骨气的诗人，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李白做起来怎么又如此心甘情愿呢？

其实这句诗，不过是他在长安受冷遇后，发牢骚所作。毕竟在此事发生以前，他还曾留下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言壮语，说明他打心眼儿里还是觉得自己是当官的好材料。只不过他到京城走了一遭，发现自己只能混个翰林供奉的名号，未能接触实际政务，因此心情相当失落。

按唐朝科举制度的设定，凡从事工商活动的人一律不准参加考试，很不幸，李白就是这类人。为了早日实现自己为国效力的愿望，李白意识到人脉是个关键因素，于是，在“天府之国”生活了二十四年的李白，踏上了远游的征途。

在此次长达三年的旅途中，他沿长江自西向东，游览了三峡、荆门、扬州等地，在路上结识了一批如孟浩然、杜甫等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文人。在新的人脉关系下，孟浩然为李白牵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红线”——已故宰相许圉师的孙女许氏。

许氏的曾祖父许绍，与唐高祖李渊是同学，自小认识。大唐建立后，许绍凭着这层关系及军功，进爵大唐国公之列。因此，许氏家族在当时的唐朝也算得上是百年豪门。

按说在古代，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的婚姻基本就尘埃落定了。可这也得看男方家是否与女方门当户对，很显然，李白还差得远。

为了不错过好姻缘，李白只能选择入赘。

正式入赘后的李白，也重新燃起了入仕当官的热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开元二十二年（734年），李白向时任荆州长史的韩朝宗递交了一封信，即《与韩荆州书》。在信中，李白赞美韩朝宗礼贤下士，并趁机附上了自己的简历：“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

这封信递出去后，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下文。李白的入仕之梦，就此泡汤。但好在孟浩然这个媒人当得还算可以，许氏也走进了李白的心中。没能收获功名的李白，反倒收获了爱情，与许氏育有一子一女，子曰李伯禽，女曰李平阳。

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李白的第一任夫人许氏因病去世，李白也因此离开了岳父家。

当李白遇到宗氏并再次入赘时，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些年没了许氏的他，又先后与两个女人生活过，并诞下一子。尽管如此，这位出身宰相家族的宗氏夫人却没有冷落李白，反而与之感情颇深。当时李白卷入永王谋反案，按罪当斩，宗氏为了救他，不惜动用家族关系，才使李白有机会改判流放，留下名篇《早发白帝城》。

04

自从出了李白这种名闻天下的赘婿之后，到了宋代，入赘已经不是什么丑事了。

那些想一朝鲤跃龙门的穷苦汉子，更是大有人在。若能入赘到女方家中，好歹算岳丈大人的“半个儿子”，即便不能得偿所愿，至少不会太穷。宋人范致明在《岳阳风土记》中记载，“生男往往作赘，生女反招赘舍居”，说明那个时候，在今天湖南一带，男人入赘已经成了一种正常现象，不入赘反而不正常。

在宋代诸多赘婿的身影中，有一个身影比较特别，他就是宋太祖、宋太宗兄弟俩的父亲——宋宣祖赵弘殷。尽管拥有庙号，但他一天皇帝也没当过。

关于宋宣祖的入赘事宜，在北宋范镇的《东斋记事》中可以查阅到：赵父自何朔来，至杜家庄院，当时大雪，不得前行，避于门下。久之，看庄院的人私下给他送饭，见其状貌奇伟，又十分勤谨，于是告诉主人。主人出见，爱之，遂留下赵父，并让他成为女儿舍居婿。

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岳父的帮衬，赵弘殷步步高升，成为后周世宗柴荣的部将，并为赵匡胤兄弟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赵匡胤后来才得以成为后周世宗的托孤大臣，并以“黄袍加身”换来了一番帝业。

正因全民喜行赘婚，所以立法之人不得不对这个群体做出较为明确的法律规定：在婚书制度上，此时的赘婿与明媒正娶者相同，朝廷会要求在问名和纳吉两个阶段中男女双方各签一份婚书，并注明男子入赘身份。同时，朝廷也对赘婿的同居时间进一步放松，从唐代的三年变成了没有时间限制。但为防止心怀叵测的赘婿侵吞岳父家财产，除丧葬费用外，赘婿所能继承的财产也从原来的三分之二，锐减到十分之三。

尽管宋朝时期的赘婿现象普遍，且受法律保护，但在传统婚姻家庭中，赘婿始终是婚姻的被支配者。用来束缚宋代女性的“七出”之规，到了赘婿这儿，也同样适用。

05

元朝是中国历史上一段十分特殊的历史时期。作为中国首个以少数民族——蒙古族为统治主体的王朝，蒙古族旧制和汉人文化相互交融，在赘婚现象上也产生了诸多特殊的要求。

赘婚形式在蒙古族内部早已有之，且十分流行。蒙古人将赘婿称为“库儿坚”，意即将男子送入女方家。作为赘婿，大蒙古国的开创者成吉思汗早年间就曾入老丈人德·薛禅家住过一段时间。但鉴于汉人内部始终对入赘一事“耿耿于怀”，元代统治者决定取消元以前赘婿服役三年分财产的制度，改将赘婿划分为养老、年限、出舍、归宗四种方式。

所谓养老型赘婿，就是终身服侍老丈人；而年限制，就是原来的三年服役分家产；至于出舍，则是服役期满后，允许赘婿自立门户；而归宗型，就是赘婿服役期满后，可以选择离婚，回家认祖归宗去。

以往朝代对赘婿虽然有这些形式上的划分，却从没有订立制度，对于赘婿，元朝的统治者算是给予了前朝未曾有过的宽松政策。

元朝曾一度废除科举制度，仅在元仁宗时期实行“以儒治国”时短暂恢复过。但元代官方始终没有禁止赘婿入仕当官，甚至有不少人是中举之后再入赘。这在元杂剧创作中，有较为明显的记录：如《破窑记》中，吕蒙正为穷酸秀才时，与刘月娥相爱，但直到中举后，刘员外才让吕蒙正入赘，当自己的上门女婿。而在另一出元杂剧《东墙记》中，也有书生马文辅高中后入赘董家、成就美好姻缘的故事。

或许是出于同情，元代统治者废除了赘婿只能继承岳父十分之三财产的规定，改为赘婿继承十分之七，岳父家传十分之三，并规定养老送终型赘婿必须有岳父财产的继承权。而元代《通制条格》中还规定：“只有一子者不许出赘，若贫家只有一子，立年限出舍者，听。”总之，元代的入赘不再是强行的，成为赘婿之后，发展方向也是多种多样，任君选择。

06

元朝灭亡后，中国进入了封建时期的最后两个王朝。明清时期是中国皇权专制的最后岁月，无论是中央集权的官僚政治，还是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赘婿发展到此，也产生了史上最牛的“倒插门”女婿——左宗棠。

作为晚清湘军著名统帅之一，左宗棠在成名前是湖湘周家的上门女婿。前文提到，湖湘人士在宋代时就有招婿入赘的传统，所以左宗棠的入赘多半与地方习俗有着一定的关系。

左宗棠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祖上七代皆是秀才，左家传承到他这一代已经家道中落。按照传统，左宗棠十五岁那年就在“父母之命”中完成了古代婚姻的第一个流程——问名，算是正式进入订婚阶段。然而，接下来左家发生的一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是左宗棠的母亲因病去世，随后左宗棠的父亲也撒手人寰。短短几年间，左宗棠从一个待娶少年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儿。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些年左宗棠曾多次参加科举考试，每每名落孙山。

眼见婚期将近，周家决定敦促左宗棠早做决定。此时接连遭遇双亲去世、科举不第的打击，左宗棠的日常生活都有问题了，哪还有精力完成接下来的婚礼安排，于是婚姻之事一拖再拖。

而周家面对这桩婚姻更是着急，思来想去，左宗棠的准岳父周系舆向左宗棠提出招婿入赘的要求。这既可以解决女儿的出嫁问题，又可以解决左宗棠的生活问题。心中略有愧疚之意的左宗棠，最终答应了岳父的要求，在湖湘周家当了十多年的上门女婿。

由于此时的赘婿已经可以自立门户了，因此“嫁入”周家的左宗棠并不着急。作为赘婿的他，除了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外，也应湖南巡抚吴荣光的邀请，去湖南渌江书院主持教学，同时在家研究中国地理，绘制中国地图。

对于左宗棠，周家二老并没有半分轻视，再加上周家向来开明，左宗棠的夫人周诒端更是贤惠，在岳父全家的鼎力支持下，左宗棠终于凭借推动洋务运动、收复新疆等多项功绩，成为名垂青史的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