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白毛女罗昌秀(1 / 1)

爱心向阳 罗鸣 5046 字 8个月前

罗昌秀,1923年出生在宜宾县凤仪乡。当地的恶霸地主罗锡联及其妻陶天珍等人逼死她爸爸,打死她哥哥,16岁时被迫躲进断头山,过了17年野人般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白毛女。1956年她被救下山时33岁,从此,开始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后来,她凭着勤奋劳动,被选为宜宾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四川省人大代表。当地政府还为她办理了“农转非”户口,每月发给400元生活补助费。晚年儿孙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过着普通人的平静生活。

2002年12月31日,罗昌秀因病去世,谢幕人生,终年80岁。

十七年的野人生活

——长篇纪实文学《宜宾白毛女罗昌秀》节选

宜宾白毛女罗昌秀,她与脍炙人口,蜚声中外的歌剧《白毛女》中的艺术角色——喜儿,有着类似的传奇人生经历。她曾藏身于断头山里,度过了17年的野人生活,新中国成立后才被引救下山。

白毛女罗昌秀是旧社会劳苦大众的一个特殊缩影。她的传奇人生故事,揭示出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的真实写照——

罗昌秀的家,在云贵高原乌蒙山分支余脉——断头山脚下。与她家不远的鱼池湾是恶霸地主、乡团总罗锡廉的家。她的父亲罗锡明同罗锡廉是同一祖宗。

同族兄弟的两家各自营生,家业操持兴衰各异。后因罗锡明欠了罗锡廉的赌债,田地和房屋被强迫抵债。从此,两家就结下了不解的冤仇。

罗锡廉为母亲选“葬身”之地时,选到了罗锡明家唯一的那块苞谷地,就以“抵债”为名将其霸占。1937年腊月,在罗锡廉为母“葬坟”时,罗锡明奋起反抗,被罗团总的手下枪击毙命。

罗锡明含恨而去之后,罗锡廉还又把罗锡明的儿子罗昌保作为长工,女儿罗昌秀作为用人,以其抵债。从此,他们在罗家过着非人般的生活……

一晚,罗昌保为报仇烧了罗锡明的房子。罗家团丁没有抓到昌保,就把罗昌秀抓来严刑拷打,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长流,打昏之后就把她关进柴房里。当晚夜深人静时,在罗家当长工的文光明,趁机解救了她,把她背出了地主家。

1939年夏季的一个晚上,文光明帮助罗昌秀逃进了断头山。

文光明在前面引路,找到了之前上山的罗昌保。兄妹俩暂时住在南房峰半山腰的一个岩洞里。

断头山属云贵高原乌蒙山支余脉,自云南盐津县进入宜宾县境内。位于凤仪乡中部,海拔700多米。猛兽成群,毒蛇成串。山势由南向东北一脉延伸,连绵数十里。与凤仪东境的盖顶山相望,山头被截断了成为两座山。站在远处瞭望,分开的两个山头像女人的大**。周边人们根据方向,给他们取名为南房峰、北乳峰。

第二天早晨,罗昌秀从乱梦中醒,走出洞子一看。乔木森森、瘴气腾腾,给人荒凉和恐惧之感受,不禁倒抽一口寒气。她心头立即浮现出流传在当地民间的俗语:“断头山、阴惨惨,十人进山九头断。”

半山腰只有这个岩洞,洞口左侧有一条小路。一头通往山下,一头朝向山顶的方向。罗昌秀重回洞里,见罗昌保躺在洞底的一堆茅草上。右臂半撑身子,伸长左手用半截竹筒接岩缝中滴下的泉水。

“哥,你躺着。来,我帮你接。”

罗昌保顺从地递给她,待罗昌秀接满。他从靠里的茅草下摸出一个玉荷叶包,打开拿出两个苞谷粑。递个给妹妹吃。兄妹俩边吃粑粑、边喝泉水。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哥哥。”罗昌秀担忧地问。

“前天文伯伯回去后,又上山来过,特意给我送吃的来。他说房子被罗锡廉烧了,妈暂时住在他们家里。”罗昌保口气悲伤,“文伯伯还说等秋天凑够稻草,他请左邻右舍帮忙,还是在原地盖两间茅房给她居住。”

罗昌秀双眼禁不住流下泪水:“唉,这次多亏了文伯伯和树荣哥他们一家,要不我们怕会活活被打死。只可惜不敢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

“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罗昌保两眼喷射出怒火。

罗昌秀伸手,将哥哥分开的衣襟扯闭:“你伤得那么凶的,又发低烧,先要养好身子。要不咋个报仇呢?好在我只是皮外伤,没弄着骨头。”

“哦,你咋个渡过难关的?”罗昌保好奇地问。

“他们拿竹条子打的,开始我还硬撑着。后来想,不就是叫承认吗?于是就招了,说是我帮助你逃跑的。至于到哪里,我直截了当告诉他们:断头山上。”

“结果你也逼上山了。”

“好在树华帮忙,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要是走不脱,还不是要我带他们上山来指路找你。”罗昌秀语气由感激变成凄然,“这下,他们就要追捕两个逃犯了。”

罗昌保听罢,决然道:“绝对不要他们逮到,要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吃个粑粑,我去找些干草,找个稍平坦地方,铺简易的床,晚上好休息。”

罗昌秀从树下的草地上,捞了几捧干草抱回岩洞。平整完正中间地面,准备把干草铺上去。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树林中的乌鸦顿时乱叫起飞。

“哥哥,有人打枪。咱们还是搬到其他地方去吧,这个洞子地势矮,很容易被发现。要是叫他们找到了,跑都跑不脱了。”

“你一个人走吧,我实在动弹不得。”

“我背着你走。”

“你个弱女子,背不动的,自己身上还有伤。”罗昌保急了,“你把被子披着,把这两包苞谷粑带上,走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了。”罗昌秀索性坐到石壁下。

“你走吧。要是我俩都被抓住了,我们家的仇哪个来报呢?”

“哥哥。”罗昌秀禁不住开始哭泣。

“昌秀,不要哭。你出洞以后,要往草里爬着走。听见脚步声,千万不要动。碰见洞子,不要一下子蹿进去。先扔块石头,试试有没有老虎、豹子。吃野菜也要注意,不要见啥子都吃。要先尝点等候,身子没有毒性反应才可以多吃。”

“不,哥哥。我不能丢下你,要死我们都死在一起。我去搬几块大石头,把洞口堵起来。”罗昌秀走到洞边,忽然吃惊地往后退,“蛇。”

罗昌保挣扎着撑起身子,仔细观察了几秒,长舒了口气:“是树藤。”

罗昌秀正要出去,忽然罗昌保用右食指放嘴边,做出噤声动作。然后招呼她往后退,待她过来,一把拉住她:“你听,洞外面传来人的说话声。”

罗昌秀才恍然大悟,低声咕噜:“有人。”

罗昌保急忙挪动身子,在妹妹帮助下离开草窝。两人躲藏到岩洞最里端,一块凸出的石头后面。这时,一束手电筒的光线射进洞里,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歇会儿吧,老子腿都跑断了。”是罗天武的声音。

“要是就这样瞎转悠,我看一辈子都不想找到。”另一个说话的人是张飞腿,“依我看,干脆放火把山烧了,把罗昌保、罗昌秀烧死算了。”

“这么大的山,你烧得完,废话。你看,那是啥子?”

“等着,我来。”张飞腿吃惊地吼起来,朝洞内就是一枪。子弹击中右边洞壁,发出訇的声响,吓得石头后面的兄妹俩深深地埋下头去。

“糟了,我们被发现了,这下完蛋了。”罗昌秀心里暗说。

张飞腿用手电筒照过去,笑了:“我当是条蛇呢?原来是根牛肋巴藤。”

“你狗日的胆小鬼,大惊小怪的。”罗天武责备。话音未落,张飞腿大声叫唤起来:“哎呀,豹子。”

罗天武这下慌了,拔腿就跑:“快点。”

“哈哈,你不是胆子大吗?跑啥子呢,跑。”

“你这臭小子,敢给老子开玩笑,看我咋个收拾你。”说着就抓起一根干树枝,朝张飞腿甩过去。

张飞腿侧身躲过,转身离开:“哈哈,副团总大人,小的得罪了。”

“笑啥?我看,在这山上找,早晚都会被老虎吃了。”罗天武脚步跟上,嘴巴开始发牢骚,“那个老不死的,咋不亲自来尝尝这味道哦,只知道在家里搂着姨太太睡大觉。”

“你就想搂人家三姨太,哈哈。”张飞腿又开始打哈哈。

罗天武生气了,声音特响:“说这些搓球呀,大声武气的。”

“好吧,好吧。”张飞腿讨饶似的,“听说,要是抓不到,老头子就会亲自出马。”

“亲自出马有屁用,还不是我们具体干活路。”罗天武说。

“来也好,让他尝尝这山上的滋味儿。”张飞腿嬉皮笑脸的。

“走吧。”罗天武催促道。

“你不是胆子大吗?你带头走前面吧。”张飞腿抬腿,做出往后缩的姿势。

“你个乌龟王八蛋,还敢给老子讲条件,走哟。”罗天武手提手枪,跟在张飞腿后面。一会儿后,其他团丁追上他们,一行人朝山下跑去。

罗昌秀抬起头,说:“哥,他们走了。”

罗昌保跟着站起来,边拍大腿上的泥土说:“昌秀呀,以后可得仔细点,千万大意不得呀。”

罗昌秀连连点头答应:“我知道。哎呀,哥哥,你的手咋个那么凉哟?来,快躺下,先把这棉絮垫到下面。”

“这棉絮不能垫,棉花轧紧了,就不暖和了。过段时间天气冷下来,就全靠它了。”罗昌保坚持不垫棉絮。

“这洞底太潮湿了,长期躺在上面,将来会得风湿的。”罗昌秀转身欲走,“那我出洞去,再找点干草来。”

“不,不能出去,怕那帮人看见你。”罗昌保伸手阻止。

罗昌秀把上衣外套脱下:“那,把我的衣服披上。”

“不要,山洞里凉快,你别再病倒了。”罗昌保伸手拒绝。

“不会的,我的身体结实得很呢。”

“快穿上,你的嘴皮都发紫了。”

“不……”罗昌秀往一边躲。

“昌秀,穿上!”罗昌保挣扎着起来,罗昌秀又往后躲。他脑袋发昏,站不住,差点倒下,“你……”

罗昌秀急忙走过去,将他扶着:“你怎么哪?哥哥。”

“没什么的,你别淘气了,赶快把衣服穿上。”

“好吧,我穿。”罗昌秀见哥哥急了,连忙披上衣服。扶着坐下,把竹筒水拿过来喂他,“哥哥,你喝点水吧。你看,嘴皮都烧烂了。”

罗昌保用手端起竹筒:“我喝。这水真甜,就像放了糖似的。昌秀,我把苞谷粑给你。你一顿吃一块,这样就可以吃上两、三天。熬过两、三天,等我身体好了,我出去再给你想办法。”

“你呢?”

“我?不想吃东西。你快吃吧,刚才你才咬一口。”

“你伤重,又发烧。你吃吧,我出去摘野果子吃。”

“不,苞谷粑留给你,我喜欢吃野果子。”

“昌秀,昌秀,你咋个不听话呢?你忘了小时候,妈妈咋个给你说的吗?你是妹妹,任何事情都要听哥哥的话。”

“那,那我们分着吃吧?”罗昌秀把一个苞谷粑从中分开,递给哥哥一半。

“我吃不下去。”

“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

“好吧,我吃。”罗昌保咬了一口,又捏在手里,不动了。

“你咋个又不吃了?”

“唉,我要吃了,明天就没有吃的了。”

罗昌秀忽然高兴起来:“刚才我看见,山脚下就有块苞谷地。等会儿,我去搬几个嫩苞谷上来。”

“别去,那块苞谷地是张大娘家的,他们一家五口就指望这块地活命呢。”

“那我走远点,去搬罗锡廉家的。”说着就要走。

“现在不能去,外面正在搜山呢。过两天,等我的伤病好点我去。”

“眼看就要吃完了,我去。”

“昌秀,你又不听哥哥的话哈,这叫当哥哥的咋个过下去嘛?”

“哥哥,别难过,我不去了。你光叫我听你的话,你也要听我的呀。”她拿个苞谷粑递过去,“你吃。”

“好,我听。困得很,等我睡会儿醒了再吃,好不嘛?”

“那醒了,一定要吃哟。”

“嗯,你也躺一下吧。”

“好。”罗昌秀把铺盖给罗昌保盖上。

“你盖。”

“你不听我的话,那我走了。”

“好,好。哥哥听你的话,咱俩一人盖一半。”两人斜靠洞壁躺下,忽然起风了,罗昌秀打了一个冷战。

罗昌保问,“昌秀,你那边盖着没有?”

“这边还多得很呢。”妹妹把铺盖拉向哥哥那边。

在呼呼大作的山风里,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罗昌保忽然问:“昌秀,你在想啥子哦?”

“妈妈在哪儿呢?她这会儿在干啥子呢?”

“哎,不知道房子烧成啥样子,这下我们连个窝窝都没得了……”

“我们还能见到妈妈吗?”

“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啦?”

“妈这么大年纪了,往后的日子……”罗昌秀不禁开始抽泣。

“昌秀,别哭了。都怪我不好,是我给你们惹的祸。”

“没有,我没哭。要怪就怪罗锡廉那个狗杂种,是他整得我们家破人亡的。”罗昌秀伸手背把眼泪擦干。

“睡吧,昌秀,不要想那么多。等养好伤,再去找他报仇。”罗昌保安慰道。

“好。”

洞口又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远处还依稀传来野兽厚重的阵阵怒吼。

他们所处山洞是在南房峰前面半山腰,侧对着村寨。洞内面积小,很容易被还在搜山的团丁发现。几天过后,罗昌保伤情稍好些,带着罗昌秀搬到北乳峰顶的一个洞穴里。

北乳峰其实才是断头山制高点,比起南房峰稍微高几米。从南房林间小路来到南北交界处,面前陡然竖立起一道墙壁似的峭壁。中间一条几乎垂直而上的小路,大概120米左右。抓紧旁边的茅草和小树茎攀爬,才能达到山顶。

山顶一块直径1米多的平地,能容几个人站立。北方有一突起,前面几根小树,脚下茅草丛生。扒开草丛,才发现里面有一个洞穴。石壁岩顶,洞底平坦。洞深仅3米,宽近10米。

之前,罗昌保一年四季在南房峰后山给罗锡廉烧石灰,休息时就一个人到处闲逛,对山上相当熟悉。北乳峰顶的这个岩洞是他发现的。后来问过在山上狩猎的猎人,他们说那是蛮子的生基。

蛮子是川南的原著居民,身体壮、力气大。他们的住处是用搬来的大石头砌成的,冬天温暖、夏季凉快。三国时期,他们的首领迫于蜀汉军队的强大威力,向诸葛亮承诺,退一箭之地。而神算的孔明军师早派人将一支箭插在盐津县豆沙关上,于是蛮子全赶到云南去。

蛮子们喜欢川南这个地方,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归故乡,于是用黄沙把生基掩埋。所以并不是到处都见得到,露出地面的只是少数。兄妹俩能够有新住处,要感谢那些力气大的蛮子,当然也有罗昌保发现这分功劳。

安顿下来后,罗昌保每天出门弄吃的。爬树摘成熟果子,用手刨野生地瓜,拿木棒打小动物。罗昌秀一般守着洞穴,将哥哥收获回来的东西,高高兴兴地生火烧熟。

一天,罗昌保回来后,手里拿着几样吃食。自个儿兴高采烈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对罗昌秀说:“我又遇到罗昌广他们了。”

“你说的是跟着他妈,嫁给我们隔房幺叔的那个莽子。”罗昌秀追问。

罗昌保肯定回答:“就是呀,她妈不在了,但他还供养幺叔。”

“这样的人难得,要是别人怕早都不买账了。”罗昌秀称赞,“上次罗老太太去世都来了的,罗莽子还来磕头行礼、送上山去,跟亲的差不多。”

罗昌保点头:“嗯,妈摆的。他能够嫁给幺叔,完全是罗老太太做的善事。肯定是记这个恩情,其实罗莽子跟罗锡廉完全是扯的。”

“他们家的田地和山林,也是让罗锡廉占了。上次幺叔到我们家来,说起还眼泪兮兮的。”罗昌秀说。

“就是。罗锡廉那狗杂种太过分了,我们家的仇一定要报。”罗昌保停了几秒,还是告诉妹妹,“他叫我跟着他们干,我同意了。”

“哥哥,别人都说他们是上山当土匪,抢东西的。”

罗昌保笑了,耐心给妹妹解释:“那是大家的误解,其实罗莽子跟他的兄弟们干的是劫富济贫。他们专抢有钱人家的东西,穷苦人家的一律不会动。相反,有时候还救济那些缺衣少吃的穷人。”

“哦,那是好人?”罗昌秀恍然大悟,然后伤心地说,“你就不跟我住在这里了哟?”

“是的,跟他们住到北乳峰背面的营地,好跟随他们行动。你就住在这里,有空我就来看你,给你带吃的来。”

其实罗昌保参加罗莽子人马的原因,是为了借助那股武装力量报仇。这点,他已与同样被罗锡廉迫害的罗莽子达成一致。只不过,他想暂时瞒着自己的妹妹,等有必要时才跟她说。

日复日月复月,当罗氏兄妹还在断头山上苦苦挣扎时,山下的人和事已发生了许多重要的改变。

腊月二十八,是个黄道吉日。这天,罗锡廉家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大办酒席,为儿子罗昌权操办婚礼……

是夜晚,暮色暗淡下来,闹洞房的仪式进入**。人们全都簇拥到吊脚楼二楼,闹的闹、看的看、说的说、笑的笑。罗天武趁机溜进西厢房去,半跪在陶天真的面前。将耳朵贴在大肚皮上,听孕儿的胎音。

忽然,与后院一墙之隔的罗天武家烧起大火。火借西风,片刻就熊熊燃烧。不到一分钟,围墙这边的灶门间、柴房和对面的丫头房、厨师房也闪进两朵火光,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

10多个人影迅疾离开墙外,消逝在黑暗的树林里。

人群还沉浸在快乐的游戏里,没察觉后院的火情。等光亮直冲天空,映到前院时才有人发现。而后院内外都烧成灰烬,只剩下一些黑乎乎的木桩和熏黄的石头。

罗家儿子新婚之夜,厨房和丫头房起火,它们之间的后院小门却秋毫无损。围墙外的罗天武家被烧得更彻底,只剩下土墙。3个相对独立的地方同时燃烧,显然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

罗锡廉气得暴跳如雷,第二天早晨吃早饭时,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诅咒发誓:“一定要把纵火者找出来,碎尸万段。”

罗天武站在他旁边,手提手枪,咬牙切齿地助阵。

中午,罗锡廉带着罗天武、张飞腿,后面跟着10多个团丁,朝文光明家赶去。有人提醒说,文家3人现在不在罗家,关键是昨天婚礼现场也没见他们。给人的直觉是,文家的人点燃了这场大火。

面对罗锡廉的盘问,文光明被逼无奈,就对罗说:“你家昌权,与我女儿树华私通,已经把我女儿的肚皮搞大了,你看怎么办?”

罗锡廉听了文光明的话后,颇感意外,当即决定出一个补救方案。当时倡导新生活潮流,男子不能娶姨太太。于是当三姑爷的做主,把文树华嫁给张飞腿。

罗锡廉宣布这个决定之后,带着张飞腿一行继续寻访纵火者。

他们经过调查询问、跟踪线索,获得一个重要线索:在断头山上当土匪的,昨天也有人来罗家参加婚礼。据一个土匪的亲戚说,被逼上断头山的罗昌保好像已经落草为匪,加入罗莽子的人马之中。

罗锡廉恍然大悟,这场大火原来是复仇者所为。他决定第二天上山,报复那帮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纵火者。这次他并没有猜错,罗昌保和罗莽子就是这次行动的带头人。

但罗锡廉还有许多不知道的——罗昌保和他的同伴们开始计划烧掉整个罗家大院。但躲在四边围墙下面的他们发现,闹洞房的人有许多同村百姓,有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亲戚。要是四面起火,又用枪击前后门堵截,肯定会伤及无辜。于是急忙调整原部署,只向没有人的地方投火。

罗昌保一行人干了一票后,回到北乳峰后面的半山腰休息。第二天早晨,手下的人全部都下山回家了,营地只剩下他和罗莽子。

吃过早饭,罗昌保决定去看看罗昌秀。他给罗莽子说了,将吃剩的两个馒头塞在腰带上衣服口袋里,朝另一侧的山顶爬去。

穿过两峰之间较为平坦的小路,正要攀爬百步梯,忽然,背后传来两声枪响。紧接着听到有人高声叫喊:“看到罗昌保了,在百步梯上。”

罗昌秀坐在石**,正想吃野果子,忽然听到山下面的枪声和喊声。她立即起身冲出洞口,来到百步梯与山顶的交会处。半蹲身子、拔开茅草,伸出头往下面看。

见一个人影蠕动,正努力向上攀爬,已至三分之二处。只见他翘起的屁股,但从衣服颜色看,她认出是罗昌保。这时,山下传出几声枪响,子弹呼呼地落到他的周围。情形十分危险,罗昌秀心情着急,只得低声加油:“哥哥,快——快——”

罗昌保像只敏捷的猴子,抓住直路两边的茅草和小树,一步一跨,几下就窜到平地边沿。罗锡廉、罗天武与带来的10多个团丁,齐刷刷朝上放枪。无奈百步梯太陡,子弹从罗昌保背后射到天空上去了,只得停止射击。

边沿有块大石头,舌头样伸到空中近一尺。要跃上平顶,必需深呼吸,把肚皮凹进去,脑袋、背部、臀部和脚杆依次凸起,才能完成。

这里是顺利跃顶最后一步,当然,有10多条枪在下面比着,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罗昌保头伏在石头下面,稍微停顿了一下。忽然,双手攀石、一跃而出,准备将身体提到平顶。眼看就要成功,这时,山脚下两声枪响,一颗子弹从下面打进他的身子。他“啊”地惊叫一声,差点松手滚下山去。

罗昌秀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抓紧哥哥的手臂,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哥哥拖上平台。见他背部流血,连忙翻转身,让他伏在地上。扯几块烂衣服布条,揉成团压在枪伤上,想止住正冒出的血。

山脚下,传来张飞腿放肆的笑声:“还是老子的步枪准,一扣就完蛋了!”

没想到罗天武不高兴了:“说啥子呢?你小子还抢功,是我那颗手枪子弹打着的。走,回去领赏。”

“什么?你打中的?”张飞腿感觉十分意外。

“不是老子打中的,还是你呀?”罗天武说着就把手枪举起,对准张飞腿的脑袋。

张飞腿也不示弱,端起步枪对着罗天武的胸口:“你敢。”

站在旁边的罗锡廉见两个心腹干仗,气糟了,大声粗气地吼道:“你们做啥子?好意思不?任务还没有完成,就开始争功。”

“还要干?”罗天武问。

“咋不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罗锡廉立即下命令,“所有团员把枪挂到肩膀背好,开始爬山。”

罗昌秀把哥哥的伤口敷完,听到山脚下闹哄哄的,下意识地伸头朝山脚下望。这一望差点把胆子吓破了,只见7、8个屁股翘起,直往上爬,带头的那个已经到半山腰了。还有的正跃跃欲试,要成为百步梯线上的又一个蚂蚱。

罗昌秀转过身去,看见平顶有块石头。她立即跑去抱过来,举起向下面甩去。山腰立即传来喊爹喊妈的哭喊声,山脚还有几支步枪朝上射击,但都是对天放枪,无济于事。

见效果不错,罗昌秀连忙再找了几块石头。接二连三地甩下去,脚下又是阵阵惊呼。石头甩完,再伸颈下望,百步梯上已无一人。人声逐渐远去,显然已经撤退。

罗昌秀对付完山下的团丁,再俯下身子看伤者时,发现罗昌保呼吸十分虚弱。子弹从下面进去,穿透了他的心脏,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性。

看见罗昌保的嘴巴在微微地翕动,罗昌秀扭转头,将右耳朵贴在他的嘴巴上。听到断断续续的遗言:“要……要坚强地……地活着,去看……看妈妈,报仇……仇。”话音刚落,罗昌保周身一软,就停止了呼吸。

罗昌秀呼天唤地哭泣,悲伤又失去一个最亲最爱的家人。北乳峰上的西风呜咽地嘶鸣,像给逝者作个虔诚的祭奠。眼泪哭干后,她将罗昌保埋在石洞前左边的一个凹深处。

黄昏的时候,罗昌秀收拾简单的衣物,离开山顶的洞穴。沿着百步梯下来后,向南房峰背后的一个废弃的石灰窑走去。那是有一次摘野果子时发现的,之后的很长段时间,她都住在那里。

冬天很快来临!北风呼啸,冷雨连绵,气温骤降。加上没有了哥哥的陪伴和帮助,罗昌秀的生活异常地艰难。但慢慢地,她开始适应了山上的生活。她拾来许多干草、松毛,把洞内填得严严实实的,以遮蔽风雨。渴饮山泉,饥食野果。

上山时穿的一件破烂衣服,不多时已无法再穿。不得已,罗昌秀只得赤身**,藤叶为裙。渐渐地,她皮肤发黑,脸上、身上、腿上长满了黄褐色的汗毛,银白色的头发乱蓬蓬地垂胸拖背,手脚茧厚、甲长,状如“野人”。

生活在密林中的罗昌秀,为适应草长、树密、山高、坡陡的自然环境,为躲避猛兽、毒蛇侵害,常常昼伏夜出。遇有危险,她就赶紧爬上大树。她还能在险峻的山梁上行走如飞,在荆棘丛生的藤蔓中奔跑,在光溜溜的树干上攀缘。

一次,罗昌秀正在一棵树上采摘野果,一只凶猛的怪兽跑来,几口就咬断了树干。她猛跳跃到另一棵树上,才免遭不幸。

山上林荫遮天,云雾缭绕,虎豹成群。罗昌秀饿了,摘点野果吃;渴了,捧点泉水喝;碰到了虎豹,就爬到树上去;到了数九寒冬,大雪纷飞,就钻进岩洞或墓穴里。冻得直哆嗦却不敢生火取暖,害怕暴露了行踪,引来仇人。

不知多少次罗昌秀伫立山头,鸟瞰那座断头山下的村庄。不知多少次她用泪水洗脸,眺望生她养她的母亲和那个跟自己有婚约的知心男人。

心里想念母亲,罗昌秀就偷偷下山,隔着墙缝看两眼,又马上躲回山上。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罗昌秀潜身在家门口,终于目睹了朝思暮想的母亲。于是,何顺义的家门前不时有人送来柴火,房屋檐下的水缸里有人为她挑水……

几经猜测,何顺义深信女儿仍然活在人世。女想娘,娘思女。骨肉难分,亲情难离。何顺义为了亲眼看上女儿一眼,就白天睡觉休息,晚上藏身在屋外。终于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深夜,见到一个长发披肩的人为自己送柴火。

何顺义认定这个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就试着轻轻呼唤:“昌秀。”但没有反应。何顺义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说:“你是昌秀,让妈看你一眼。”待何顺义定神的瞬间,罗昌秀喊了一声“妈”就闪电般地飞跑而去。

有一天,何顺义趁罗昌秀在夜晚给她挑水时,好不容易把她“哄”进屋里。可白天罗昌秀一听见外面有脚步或谈话的声音,就怕是罗锡廉派人来抓她,便就势跳进一个用竹编的包篓里躲藏起来。不管何顺义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也不出来。熬过了白天,夜晚罗昌秀给母亲磕了3个响头之后,就又逃进了断头山……

日日复月月,年年复岁岁。冬去春来,寒暑易节。漫长的山林生活,罗昌秀逐渐地变了人模样,拖地的长头发全部变成了白色。全身长满了黄褐色的汗毛,指甲很长,肉皮很黑。完全成了一个野人。

罗昌秀时常夜里给母亲送柴挑水,或下山在地里见觅食。有人在夜间走路或在地头抢种抢收时,不时发现一个白毛野人来去如飞,瞬息不见踪影,就有人说活见“鬼”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到处传说断头山上有个白毛鬼。偶尔被人碰到,吓得人丧魂落魄。

断头山周围的人都把罗昌秀当成了“鬼”,不敢轻易上山。而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让罗昌秀在恶劣的环境中仍坚韧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