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马路:轻轨穿过楼房与开满桃花的春天(1 / 1)

如果说山城重庆是一本现实魔幻主义的大书,那么三层马路就是这本大书里奇幻得最嚣张的那么几页;如果说踏遍整座山城感觉就像在拆盲盒,那么拆开这个盲盒时,你会不由得惊呼起来,在这里山城将自己折叠成3个维度,远观三层马路全貌,你会发现,它不是一段普通盘山公路,而是重庆人民自己在山的一面开凿出的一条刀削面一样的公路,一层一层往山里推进。这简直就是重庆现实版造梦空间。空间可以这样弯曲地呈现出来,它美得很奇妙。三层马路今天所具有的美学意义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所追求的,而是一群乐观的重庆人为了在重庆这座天险之城生存,不得不顺应自然而开凿出来的。重庆人不但生存下来,他们还生活得有滋有味。三层马路的美学意味在时光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精致。它大概就是老天爷的一个手把件,被他摩挲得熠熠生辉。

走在三层马路这根刀削面的中间那层,这里就是李子坝正街,你会看到轻轨穿楼的奇特景象,这对于重庆人来说司空见惯,但是对于一个旅人,它足以让你驻足流连。特别是春天。空中列车轰然驶来,穿过如桃红火焰一样热烈,粉雾一样迷茫的早春红梅,然后它消失于一栋楼。就这样,空中列车像变魔术一般钻进一栋楼里,你就只听见轰鸣声远去了,列车呢?你看不见它,迷惑于它去了哪里。这大概就是开往春天的列车的最好的诠释。你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但你觉得它直抵人心。

轻轨穿楼的景象并非重庆人有意而为之,这本是一种无奈,最后却实属一个惊喜。牛角沱—李子坝—佛图关—鹅岭这一条轻轨线路是在重庆城市交通总体规划中确定下来的,至于李子坝的那栋现在十分著名的楼,它在修建这条轻轨的同时已基本建成,这楼就挡在李子坝轻轨的前面,怎么办?工程师们便想出了让轻轨穿过这栋楼的解决办法。而这栋楼的第八、九层就作为李子坝轻轨站。从外观上看,轻轨在穿过楼的那一刹似乎浑然天成,但其实在内部,轻轨与楼房是完全分开的两套系统,这一方面是为了稳固与安全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减震降噪。在李子坝轻轨站的上方的楼层里还生活着二十几户重庆居民,但是他们的生活完全不会因为有轻轨的穿过而受到影响。谁都没有想到无心插柳的“轻轨穿楼”今天成了重庆一个网红景点。一个阴差阳错铸就了今天的李子坝轻轨站,这大概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牛角沱—李子坝—佛图关—鹅岭沿线盛开着早樱、红梅、紫薇,当轻轨宛若游龙一般地穿梭于这一片片花海,你会发现重庆的另一张脸,另一重天地。重庆不仅有迷漫着烟火气的魔幻,还自有它的曼妙仙气。春日的列车一路驶去,这一路你会忘记时间,忘记烦恼,各种层次红色花海**漾在你的身旁,随着列车的行驶,像在花海中漫溯,那样真实,那样触手可及。

从李子坝轻轨站往前走一段,有一座黄色古堡式样的建筑矗立在马路边,它就是觉庐,建于1944年,为抗战时期交通银行办事处营业部旧址,它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一旁又劈出一条窄马路——这就是有名的三层马路(狭义),车流一遇上觉庐就自动地分流向两边,觉庐矗立在这车流之中像河流中冒出水面的礁石一般。现如今觉庐内部已经改建成了一间间文创室或餐吧,它古朴又明亮的外观被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来,而内部依然保留着黑色木地板,踏上去悾悾作响,楼梯边的黑色木质扶手不知道被多少人抚摸过,被餐吧的员工擦得锃亮。在里面喝一杯鸡尾酒或者吃一点轻食感觉像是置身于一场年代大戏。

傍晚,沿着觉庐慢慢往上走,夕阳的余光温柔地**漾在觉庐黄色的墙壁上,大面积的明黄抢了之前桃花列车的戏,兀自风雅,来这里照相就是要出大片,穿一条黑裙子把腰一凹,一瞬间美就被定格,无论秋冬,这一份暖就照进人们的眼里,让人们眼中尽是明媚与希冀。

手扶着毛毛剌剌的黄色墙壁,慢慢向上走去,人行道路很窄,所以你只能是独行,当你走得有一点不耐烦的时候,史迪威将军的纪念馆就到了。这里是三层马路的最顶层的起点,嘉陵新路63号,这里曾经为宋子文的官邸,后来为史迪威将军1942年3月起居住在重庆长达2年又8个月的旧居,人们尽最大努力保留了这个建筑。

进入史迪威将军纪念馆的铁铸大门,是一个望得到江对面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一尊史迪威将军的石刻胸像雕塑,雕塑旁边一座两层一底的灰砖小楼,这便是史迪威将军在重庆居住了近3年的地方。走进小楼,黑色的漆木地板被工作人员擦得反光,起居室、军事会议室、会客室都在一楼,欧式的家具是工作人员后来为了最大程度还原原貌而添置的,整栋小楼弥漫着一种庄重优雅的气氛。从房间的布置可以看出,史迪威将军生活与工作早已密不可分,恍然间,我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放下咖啡,穿过起居室,走到会客室会客,接着是紧锣密鼓的军事战略会议。他穿梭的身影渐渐散去,剩下这一片寂静,小楼忠实地记录了史迪威将军在重庆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痕迹难以抹去。

这位美国将军性格热情直率,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学习中国文化,却不能领会到中国的政治文化,面对蒋的阴谋或是阳谋,他总是大为光火,于是他在日记中给了蒋“花生米”“小响尾蛇”的绰号,意指蒋是一个低能的且爱吵架的人。蒋则称史迪威为醋坛子乔。两个人总是针锋相对,宋美龄费尽心思从中调和。

最终,在蒋的压迫下,史迪威离开了中国,离开了他曾亲自训练出的中国远征军,他们在印缅丛林里一起扛着枪并肩作战的岁月被镌刻在时光里,史迪威还在缅甸丛林里度过了自己60岁的生日。而这支中国远征军确保了中国的大后方也就是那时重庆等西南地区的安全。同时,这支军队有效地拖住了日本主力,支持了盟军在中、日、缅的对日作战,为最后的反法西斯胜利做出了贡献。史迪威在临终前最渴望的一枚勋章是极其普通的步兵勋章,大概是因为史迪威进入西点军校的陆军训练营是他军人生涯的起点,无论后来在史迪威的一生中有多少头衔,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开始的,这大概就是作为一名军人的一种本分,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忠诚。当他扛着枪在缅甸的丛林中带领着一群青年,教会他们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以他的精神鼓舞了中国远征军的斗志。史迪威离开了,但是他留下的却是一段中美尘封在岁月里的友谊。友谊之花不灭,友谊之花长存。

与史迪威将军纪念馆比邻的就是飞虎队展览馆,这里是嘉陵新路62号。灰砖砌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烫金字体书写着“重庆飞虎队”的字样,左右两边也各挂着黑底的木质对联,左边是“好汉飞虎中美之光”,右边是“援华抗战永志不忘”,同样用烫金字体书写。馆中回顾了陈纳德任中国空军美国志愿航空大队队长时的动人故事。其中《驼峰飞行》部分给人以极大的震撼。驼峰航线是中美两国二战期间,为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保障中国战略物资运输,共同在中国西南山区和边境之间开辟的空中通道。它从印度汀江机场到中国云南昆明、四川、重庆,飞越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这是一条生死航线,始于1942年,终于二战结束。驼峰航线两侧80多公里的航路地区散落着上千架飞机残骸,山脉一片寂静,人们称这里为铝谷,这里是飞机的墓地,更是一片英雄地。飞行员可以通过这些陨落飞机的残骸确定位置,这些飞机残骸也成为飞行员的地理坐标与精神坐标。

历史毕竟让人感觉沉重,走出飞虎队纪念馆,你可以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再攀登半个小时左右,就来到三层马路最潮的青年聚集地——二厂文创园区,这里是鹅岭正街,也是三层马路的最顶层。重庆印制二厂的前身是民国政府中央银行制币厂,如今青年们人潮汹涌的喧嚣声代替了它往日制币时发出的轰隆声。

再向上走就是佛图关,佛图关是古时重庆城通向成都的关口,也是重庆母城通向外界的唯一陆路。

三层马路这根“刀削面”的最底层聚集着众多的历史文化遗址,有李子坝抗战遗址公园,内有国民军事参议院、刘湘公馆、李根固旧居、民国时期的交通银行觉园、晏济元美术馆……

像三层马路这样的魔幻之路,在重庆还有很多,“九曲花街”也是一条伸进历史云烟,又张扬现代道路时尚性感的神奇之路……这条“九曲花街”其实是一条新建的玻璃栈道,它上接东水门桥头,下接湖广会馆。的确是一条很能体现重庆特点的小路。从东水门大桥的桥头到湖广会馆就这样被这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连接,它位于一大片陡坡之上,层层盘卷着往下流淌,玻璃的质地使得它好像一条小河,走过这条小河,过了一弯又一弯,颇有趣味,最后不知不觉已经从东水门桥头到了湖广会馆。在东水门大桥与湖广会馆这两座恢宏庞大的建筑之间,这条“九曲花街”显得小巧别致。

三层马路,一层历史,一层生活,一层文艺,是重庆现实与浪漫的集中体现,展示着它无限的可能性,像一面多棱镜一般从每一个侧面折射出重庆人民对于未来的期待,对生活的热忱。历史总是在不同的时间段赋予它不同的使命,它们就这样一层一层地积淀了下来,层层惊喜,像是口感丰富的夹心糖果,一层又一层的甜,但各有其味。

(孙涵彬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