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这座被称为火炉的山城,炉里的火还没完全燃尽,英国建筑师威廉·艾尔索普就带着他的团队来考察。那时,艾尔索普刚刚完成了北京来福士广场的设计项目,他就听说了重庆,有人对他说,那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最能**像他这样创造力旺盛的先锋设计师大展身手。为建设有特色有品质的国际化大都市,重庆对国外有成就的建筑大师们敞开了大门,吸引了很多外国建筑师集聚山城论剑。长长的名单中,加拿大B+H、科伦,美国JSFA、易道、MRY,澳大利亚柏涛、CDM,新加坡巴马丹拿,英国阿特金斯,丹麦SHL,日本久米、黑川纪章、隈研吾等著名事务所和建筑师均在重庆留下了作品。

那天,我在印制二厂的一个老车间里,采访了这位性格火辣的老建筑设计师艾尔索普。他把老车间改造成了设计工作室,我一进门他就眯着眼睛瞅着我,叫助手拿来一瓶撬开盖子的红酒,倒满了酒杯,笑了,说他就喜欢红酒,特别是像太阳颜色一样的红酒,喝一口像沐浴在阳光下一样舒服。他笑了,脸颊和鼻尖都红了,像个孩童似的兴奋了。他讲起了自己的建筑设计,讲起了自己的童年,还有那些让他忘不了的青春往事。

刚来重庆的那几天,从早到晚艾尔索普都沉默地坐在车内,叫司机从繁华的大街穿行到狭窄的小巷,又沿着植被丰厚的山道行驶到长江嘉陵江两岸。他从江南走到江北,从喧哗热闹的解放碑商圈,走到寂静偏僻的鹅岭浮图关。他仔细观赏了新建的大剧院、科技馆和图书馆,又在解放碑那些巨型摩天大厦和国泰艺术中心前驻足停留了很久。他对同行的人说,这真的是一座非常有趣的城市,依山靠江,植被丰厚,空气清新,风景非常美丽。它不像其他中国城市,一眼就能瞧见它的“鞋垫”,就像你开车行驶在山道上,永远不知道前面的拐弯处能给你怎样的惊喜。他笑了,说自己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做一些有趣的事。

重庆当然欢迎这位荣获过大不列颠荣誉勋章以及全英建筑最高荣誉斯特林奖,并在全世界都留下过优秀作品的建筑大师了。可他单单瞧中了鹅岭山顶上那片刚刚搬迁走后遗留下的老厂房。

他对我说,那天他就站在印制二厂那幢搬空的厂房平顶上,眼前就是罩着层蓝色雾气的长江。刚下过雨,灰蓝色的雾气在岸边山坡和树林间隙升腾弥漫,像极了朦胧虚幻的中国水墨画。他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把好好的一幢或一片有故事的建筑物彻底毁掉,再在原地设计或修筑起模样怪异,能满足你激进思维或先锋创意的东西,可它毕竟是新生长出来的树苗,没有了老建筑那样深厚的文化根基,老建筑身上那些让人回忆不尽的老故事也随之消失了。那样,我一点也不喜欢。”

他又吞下一口酒,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指着工作室窗户外面景色,对我说:“我明白自己为什么签下改造这片旧厂房,而不去签其他的建筑项目了。这也许是我的一个梦,在很小的童年时就在心里生了根的梦。”他笑了,脸颊红艳艳的,像飘着两团红霞。

他仰起头瞧着窗外,眼睛里充满了回忆。他对我说:“那真的是我童年的梦。”

1947年的那个大自然色彩最丰富的季节,威廉·艾尔索普诞生在英国北部小城北安普敦郡的一位普通会计师家庭。那是个古典建筑与乡村色彩组合成的现代装饰画的拼盘,冰爽的晨风里都满是湖光山色与花花草草的味道,大自然的色彩与味道陶冶了小艾尔索普的情趣,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使用色彩来表现自己的幻梦,特别是用小小的积木玩具,搭建起一个色彩丰富的建筑空间时,他就很兴奋。他曾对自己做会计师的父亲说,他想做个真正的建筑师。父亲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用正在演算一串数字的笔敲敲他的小鼻子,说:你的想法很好。要是不懂数字的秘密,不知道计算的乐趣,你能搭建一幢真正能居家住人的楼房吗?哈哈,你还是学着把数字演算好了,再做梦吧。

那时,他住在外祖母的家里,那是幢从祖上继承来的老房子,梁柱朽了,窗棂架也掉了。房屋的墙皮也掉了一大片,染着潮湿的绿苔藓。小艾尔索普眨眨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色彩拼盘似的原野,咬咬牙,用坚定的口气说,我一定要自己设计改造这幢老房子,让它和蓝色的小河绿色的树林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样的漂亮。

1953年艾尔索普6岁时,真的画了这幢房子的设计图。后来,他成为建筑设计师时,把这幢带着童年梦想的奇幻小屋,建在北安普敦乡村色彩的土地上。他没有拆掉重建,该留下的全留下来了,他说亲人们住在这里,每一个拐角都能想起曾经发生的故事。

艾尔索普站起来,拉着我到外面的平台上,指着脚下的那片老厂房说,这个项目就叫“试验平台2号”(TESTBED 2),同他在英国伦敦的“试验平台1号”(TESTBED 1)一样。那个旧的奶制品厂房让他改造成设计师们的工作室,在那里自由地表现自己的先锋精神和创新思维,在伦敦影响很大。他又指着一幢一幢爬满枯枝藤条的老建筑说,这里每一幢建筑每一扇窗口,都会亮起一种颜色,闪耀起来一定是美丽绚烂的宝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