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深冬的一天,我中学的同学伍定金在缙云山生态环道上散步,石壁上一块奇石让他两眼发光,他伸手剥下那块片石,然后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里。一朵“雏菊”开在石片上,栩栩如生。他心跳加速,直觉告诉他,当手伸向石壁的刹那,无意间似乎触摸到打开一座山身体秘密的开关,将有大事发生啊!果然,专家张锋鉴定后惊喜地说,这一朵石头上的“雏菊”,是生活在 1.8亿年前的蕨类植物“似木贼”的化石。“结合2020年在北碚自然世界公园内发现的远古湖泊沉积所留下的流水波痕遗迹,一个个关于历史变迁的细节逐渐串联在一起,勾勒出缙云山的‘前世’画面——浩瀚无际的古巴蜀湖,湖边分布有绿色森林。”
科技多美好,它让我们的眼睛能伸进几亿、几十亿年前,看到这个地球的稚嫩的面容。我已看到缙云山的9座峰像竹笋一样从大湖畔的森林中冒出来,向云端爬去——7000万年前燕山运动造就的背斜山岭成为这座古名叫巴山的缙云山。
所以巴山多雨一点不奇怪:它曾是浩瀚无际大湖边的森林,它的身心长期被大湖浸润;巴山的云蒸霞蔚也一点不奇怪:古森林里储存了多少水,便会给巴山蓄满多少水。水是个野东西,一不小心,便会冲破坚硬岩石的桎梏,跑出来作威作福,作妖作孽,或变雨滴,或变云雾。朝朝暮暮,霞色姹紫嫣红,烧红半边天,让人总怀想它特殊的童年经历。古人形容“赤多白少”的云为缙云,这也是该山名字之由来。
大山总会在一些时辰被烟云吞没,这仿佛是一切山的宿命。而有年夏天的黄昏,我却见到缙云山这般的奇景:西边的落日率领一群群深玫瑰红的云彩飞奔在山峦之上,像些桀骜不驯的战马踢踢哒哒由远而近,踏过香炉状的岩石和碧翠的竹海,把扫**之处的每一隅全变得阳光灿烂;而东边的上弦月已像一把弓箭挂在了大皂荚树的树梢。银光把身子下垂的荚果勾画成一只只晶莹剔透的风铃,夜风一来,它们就会叮当作响。然而,夜色到达后,山野却迅捷地黑暗,连风吹起来都是黑压压的。你在想,那些桀骜不驯红玫瑰的缙云和银光下的风铃上哪里去了?它们是顺着哪条山路跑掉的?因为黑下来的大山完全无路可寻,仿佛成为一个找不到任何缝隙的巨人,刀枪不入。
白天的缙云山是有很多看头的。山中的那一座黛湖,是拿来给爬山爬到一半的人眼睛解渴的。著名诗人傅天琳在她那首小巧的诗歌《黛湖》中写道:“感谢白屋诗人吴芳吉/给你取了这个古典美女的名字/让你安静地躺在山峦/只有诗人才知道/黛,是怎样的一种风景/一种状态/一种情愫……没见过比你更小的湖了/小得超然物外/小得焦渴的路人/一口就可以把你喝光/云说干净还分大小吗/远离尘埃的湖水/再小也是令人尊敬的/再小/也无法测量出幽深的/幽深的/从巴山夜雨一路深深深过来的意境……”有一点是天琳老师还没想到的,黛湖的年龄可能要用亿年来计算。在这里的沧桑之变中,老天仁慈了一把,留下个念想,让缙云山在碧玉般的湖光中,记起自己童年的样子。黛湖湖畔的岩崖上长满了鳞毛蕨、凤尾蕨、乌毛蕨、三叉蕨……它们的年岁又该以什么单位来计算呢?可它们年轻得那样可怕!尤其是在夏天,强烈的阳光直端端射在它们绿色的羽毛上,它们便像女妖一样扇动自己的翅膀,撩人!
巴山、缙云山,两个名字都值得古往今来的诗人为这座身世不凡的大山献上最美的诗歌。你在缙云山行走时,有人会指着一种看似平凡的树种正告你,别离它们太近,别打扰它们,更别伤害,它们是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很吓人吧,它们叫桫椤,已走过恐龙时代,被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是现存唯一的木本蕨类植物,已濒临灭绝。而它却依然在缙云山上蓬勃兴旺地生长。像这样属于国家级保护的珍稀植物如珙桐、银杉、红豆杉……都在缙云山的大家庭中德高望重,福如东海。这样的奇迹能发生在川东一座山上,只能说明老天的特别宠爱。所以,李商隐客居这里,写下一首千古名诗,又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