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1 / 1)

那天,扶桑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就是麻药的劲怎么散也散不去,迟迟没有醒来。

醒来的那一刻是在深夜,女孩双目空洞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背脊发凉,额角接连不断地渗出丝丝缕缕的汗珠。

她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黑狼与黑狐的梦,黑狼被困在狐狸堆里折磨得不成人样,可铮铮傲骨让它并没有妥协。

最后,一日一日地被困,原本的傲气磨得渣都不剩,骨瘦嶙峋地在绝望的牢笼里渐渐死去。

术后的康复治疗很简单,没几天扶桑就可以出院了。

主治医师让她以后注意一点,一定要注重好饮食规律和作息,少吃辛辣生冷食物,交代好所有的一切后,就让她在宁婉余的陪同下办了出院手续。

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医师对扶桑已经有了熟悉感,离开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多嘴问了句“最早送你来医院的那个男人后来怎么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是见义勇为的路人吗我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小伙子看着和你挺配的啊。”

扶桑有些脸红地低头一笑,点点头,没否认“是男朋友。”

“这么说我猜对了看他那么急的样子就不像是个陌生人。后来怎么一直没见他”

“出差了,工作需要。”为了保密傅希的工作,扶桑随口胡诌。

“原来如此。什么公司那么狠啊,出差了那么久,我看他应该也挺想回来看你的吧。”

天气越来越冷,扶桑裹紧身上的白色羽绒服,抬头望向窗外“不知道呢,快回来了吧。”

算算也有差不多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梁栋一直都没有放弃去找傅希,特战队发了疯似的,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在四周利用着自己警方的人脉去找人。

那天是星期六,中央发动大量警力搜寻的最后一天,若今天还是没有找到,大量的搜寻人员将会被撤回,逐渐减少

也就是在这一天,辅助搜寻的岭城警方无意间在一条山边狭隘的小路上发现一辆自燃过的轿车,车里空无一人,车辆处在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就跌落无尽的深渊。

下面饿狼丛生,就算是活人落下去,没几天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原本警方只是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交通事故,或许车主跳车时不慎落了悬崖,或许车主早就逃生,让车在这儿自生自灭。

可清理车辆时才发现,里面有一枚红黄交错的军徽和中间图案是一匹孤狼仰天长啸的队徽勋章。

孤狼特战队的队徽产出有限,只有特战队内部人员才有,由上级中央特别定制,有专门的反真伪标志。

不法分子绝对不可能造假。

除了已经牺牲的战士,特战队所有成员都已经顺利归队,唯一一个没归队的就是队长,傅希。

刑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眼看向梁栋“哥,这他妈是队长的队徽怎么可能,那队长去哪了”

梁栋和穆枫一直都不说话,两人紧紧抓住拳头,冲队徽肃然敬了个礼。

然后一声不吭地回寝室,开了一打的啤酒,滚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喝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愿先开口。

因为他们三个都说过“别搞笑了吧。你们其中一个要是死了,我打死都不会掉眼泪的。”

穆枫说梁栋不在了,他终于可以进1队跟着队长大干一场,再也不用畏手畏脚。

梁栋说队长不在了,他就是队长,再也没人训他,管他。

“你们都给我好好的,别他妈让我如愿以偿”

去他妈的狗屁

穆枫年纪小,从裤袋摸了根烟出来,深吸一口,鼻涕都落在烟嘴上“哥,咱们以后怎么办啊退休吧。”

“退什么休。”梁栋仰头灌了一口酒,笑着看他一眼,“队长都还没退休呢,轮得到我们没他批准你就别想了。”

“你醒醒吧。队长都没了,这特战队早晚要被我们搞毁,就我们这群毛头小子,能干出什么大事啊”

“穆枫。”梁栋抱住膝盖,突然喊了他一声,“你真的相信队长死了吗就那破悬崖,就把给他吞了”

“中央已经派人下去看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但是我听说那悬崖下很多狼,没什么人敢去。这车都烧了十几天了,队长要是还活着,估计早就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咱们面前骂咱们了。”

穆枫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梁栋无话可说。

最后,两人煽情了一会儿,穆枫问“那嫂子怎么办结果下来后,葬礼很快就会办,咱们队长级别不低,到时候追加烈士,早晚要知道的。”

梁栋没什么心情跟他讨论这些,迈开长腿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准备睡觉“你去说吧。能晚一点就晚一点,队长可宝贝她了,别把她吓着了。”

扶桑出院回家没几天,宁婉余就回苏州了。

苏州的外婆有老年痴呆症,离开的这几日一直交由邻居来照顾,如今扶桑已经康复,宁婉余也应该回去把外婆接回来了。

扶桑安安静静地收拾好行李,把家整理了一遍,然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浴室洗澡。

自傅希在贵州剪她头发后,扶桑就没再剪过头发,如今头发已经长长,过了肩膀。

她伸手用皮筋绑成一个丑陋的丸子头,接而赤身裸体踩进浴缸,待脸蛋被氤氲的热气熏得通红时,才不紧不慢地擦干身子走出来。

躺进柔软的被褥,打算立马入睡。

可惜到了半夜还是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最后摸出手机给男人拨个电话,对面是生硬又礼貌的女声,提示她手机已经关机,无法接通。

扶桑没多想,顺手打开微信刷一下朋友圈。

她百无聊赖地扫了几眼,顺手点几个赞。

其中一个朋友的转发链接标题是警方牺牲10人,a级罪犯仍未落网,让我们致敬这些烈士。

她的朋友有一半是军区大院出来的,纷纷点了赞,评论区一票的敬佩致敬。

突然,2秒钟前,孟括的一句评论卧槽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让扶桑瞳孔一缩。

右手的手指犹犹豫豫着还是没有点进去,因为她以前看过不少这类的文章,经常会配一些案发现场的图,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可她就是不敢。

她手脚快速地想把手机的信号关了,继续睡觉,临关闭前,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一条短信冒了进来。

发信人来自穆枫

嫂子,明天有空见个面吗

微信的信息提示音不断传来,孟括发了连环问号来关心慰问她。

一连串的消息中,熟悉的两个字眼让她当下奔溃。

扶桑的手机炸了,消息连续不断地涌入,她吓得一个甩手,把它扔下床,谁也不理,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继续睡觉。

黑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星辰无两。

连微风也没有。

压抑的氛围害扶桑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再也睡不着了,手紧紧地攥住被角,死死地咬着红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角滑落,沿着光滑的肌肤沾湿被褥,晕开一片深色的水花。

乌压压昏暗的房间,持续不断地响起女人近乎奔溃的抽泣声。

声音很小,却透着绝望。

最后,扶桑哭累了。

躺在床上浅浅地睡了过去,卷翘的睫毛依旧挂着几滴冰凉的泪珠。

第二天。

天光大亮。

扶桑早早地起床,先去附近的超市买好食材,穿的是那件温婉的羊毛绒长裙和高领毛衣,回家亲自下厨煮粥。

端到饭桌上,一口一口安宁静谧地用勺子吃着,时不时会走神,望着对面的椅子,陷入沉思。

她的模样很美,杏眸水盈,经常带着一丝无辜和俏皮,焉薄的红唇微微上翘,有着几分小女人的娇俏。

傅希说过,这是他怎么也不会去拒绝的类型。

曾经,他还流氓地占完她的便宜后,不要脸地冒出一句“抱歉,你太美,情难自禁。”

来讨她欢喜。

扶桑简单收拾了碗筷,进卧室化个淡妆,接而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

看着街上腻腻歪歪的情侣,搂着对方的纤腰,俯身低头,咬耳朵说一些让对方脸红的话。

扶桑坐在公园草地的长椅上,望着蔚蓝得不见一缕浮云的天,突然很想回苏州一趟。

穿着旗袍行走在湿润无人的小巷,走一遍他们从机场回家的路。

去市场一边打情骂俏,一边买菜。

去旗袍店一件一件地试着旗袍。

去岭长大街,认认真真地看一遍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

不,这次换一个喜剧。

不要再看悲剧了。

他们还没有一起去看电影,没有一起旅行,没有结婚,没有

这该死的男人,就知道上床。

她应该告诉他,让他打了结婚报告,拿了结婚证才能碰她的。

可惜,什么都晚了。

现在,谁来娶她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扶桑无声穿过慌乱的人群、街道,不多时,便来到了分区警队。

营地前的大片空地安静得不像话,没有一个人经过。

扶桑兀自站在营地大门前,盯着上面明晃晃挂着的鲜红涟漪的徽章,控制了一早上的情绪,莫名其妙就失控起来。

眼泪一下子掉落,她捂着脸,低着头,死死咬着红唇食指,眼泪哗哗哗地掉

红黄交错的军徽,威严中带着几分敬畏,上面的红色是军人的血吧

正因为有他们,才有了这世间的和平与安定。

扶桑拎出手机,给穆枫回了那条短信

我到了。

几分钟后,穿着墨绿色军装的男人迈着两条大长腿从营地走出来,短短的几层台阶,他走得格外得慢,手里还捧着一套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军装常服。

穆枫面无表情,脸上的那股痞劲荡然无存,来到扶桑面前站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终,很勉强地笑了笑,说“嫂子,好久不见。你病好了吗”

扶桑抬手抹掉眼泪,微红的眼眶让人看得想要怜惜,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穆枫手上捧的那套军装,失神了好久。

那是傅希的,即便特战队所有成员都穿一样的军服,扶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就好。这是老大去执行任务前让我们问的。”

穆枫把手往伸前了一点,把军装递给她。

“这是老大平时在军营训练的时候穿的,本来要回收给国家陪着下葬,但是我们坚持把它留下来了。给你。”

穆枫的嗓音越说越哑,他甚至不敢看扶桑,一对上她的眼就觉得自己特内疚。

今天的天空真的好蓝啊,偶尔有两只无忧无虑的鸟儿从天上飞过

扶桑接过军装,他收回手,抬起胳膊抹了把脸,望了眼碧蓝的天,“里面衣兜里装着一封信,老大写给你的,打开看看。既然胃病好了,就好好休息,注意身体,老大不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想他了。”

“如果可以,忘了他吧。”穆枫话一说完,根本不敢看扶桑的表情,直接就转身跑了回去。

低着头,走回寝室的途中,眼泪啪嗒一声掉落,打在他军靴的鞋面上。

扶桑抱着傅希的军装,捧到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有一滴泪晕染在衣服的胸口,化开一片水渍。

她慢慢地走回家中,无意识地走在喧嚣的马路边,走得累了,实在忍不住,就开始奔跑,像个疯子一样,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议论她。

扶桑快速跑回家里,反锁上门,关好窗户,拉上窗帘,待世界一片黑暗,乌压压伸手不见五指后,她才霍然软了身子,跌落在地,坐在床边,累得眼睛一闭,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积蓄已久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像小时候一样,抱膝缩在一角,呜呜咽咽的,一抽一搭,哭得响天动地。

满屋子都是她的哭声。

“傅警官呜呜呜傅警官你在哪啊扶桑好想你呜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我的病好了,你就你就不见了呜呜呜呜呜你不是想娶我吗为什么为什么又不来找我”

“我都没好好跟你说说话,你就走了我以后怎么办啊,让我怎么活,扶桑真的真的好想你呜呜呜呜呜”

宁婉余也从孟括那儿得到了傅希牺牲的消息,她发消息给江眠月,让江眠月快速去扶桑的公寓看看,提醒扶桑一定要按时吃饭,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胃了。

江眠月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赶到公寓的时候,扶桑正蜷在角落发呆,双目空洞望着角落,眼角的泪无声落下。

连听见门铃都毫无反应。

江眠月不厌其烦地按着,按到扶桑终于有动静,软趴趴地站起身,走出来开门后,迈进门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餐桌坐下。

又快速去各个窗户,拉开窗帘,打开窗。

橘红的夕阳洒落进来,美糜的色彩晕在扶桑的侧脸上,显得她既苍白又羸弱。

江眠月摊开拎上门的饭菜,进厨房洗好筷子,送到扶桑的面前。

见她毫无动静,硬生生塞进她的手里。

怒道“扶桑你吃点,为了你的病,你再怎么吃不下也要给我啃下去。你生病的时候,阿姨没日没夜地在照顾你,你不想想你自己,你也要为她考虑一下啊。她就你一个女儿”

“月月。”扶桑终于有动静了,抬眸看过来,声音是许久未说话导致的沙哑,“我好难受。”

扶桑忍着眼泪,捶了自己的胸口一下,低着头,楚楚可怜地说“我真的好难受我好想傅希啊”

江眠月眨了眨眼,看着她,薄唇抿紧“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但是扶桑,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傅警官肯定也不希望你为了他一直这样一跌不振,不吃不喝。你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你可以哭,可以想他,但是千万别对自己身体不好,可以吗”

扶桑垂下眼睫,沉默了半响,最终淡淡地嗯了一声。

开始慢慢地扒饭,大口大口咽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中央撤回了全部的搜寻人员,确认傅希已经牺牲,追加烈士。

葬礼在四天后举办。

扶桑穿着一袭西装黑裙,海藻般的长发随着微风一飘一荡,站在梁栋的身后,默默盯着最前方傅希的照片,突然扯了扯前方梁栋的衣袖,发问“你们队长尸体呢”

梁栋不太懂扶桑为什么问这个,一五一十地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她。

扶桑皱了皱眉,轻飘飘地哦一声。

没再说什么。

而是独自琢磨着,梁栋话里的来龙去脉。

从葬礼回去以后,江眠月本以为扶桑又要丧好长一段时间,结果那小妞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微博诈尸说自己要填坑。

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窝在书房画自己的连载漫画。

有时还心情极好地上网搜了无数教程,亲自去市场买菜,亲自下厨,学了好几道菜。

日子越过越顺利,橘里老师的这个笔名也因为风沙改编漫画的逐渐完结渐渐走红,甚至名声大噪。

唯一不反常的是

风沙完结后的第四天,秋秋和橘里老师两人约了一次国外旅行,两人行走在异域风情的国度,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着当地的美食。

聊天的时候,秋秋极有眼力价儿地不提扶桑的感情问题,一直聊的都是漫画圈的一些趣事。

正在这时,扶桑吃了口鱼丸,突发奇想“秋秋,下本漫画我已经想好画什么了。”

“什么呀”旅行聊工作,秋秋听得心不在焉,“你是想画条漫啊,还是出版页漫或者我看看能不能再帮你搞个大i来改编一下。稳一下你的神格。”

扶桑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大i就算了吧,我对名气不怎么在乎。我想出一本筹备了很久很久的页漫,分镜草稿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回酒店我给你看看”

“什么什么”秋秋不敢相信,拖稿成瘾的橘里大大竟然说自己已经把下本漫画的草稿撸出来了,这还是以前的她吗

回到酒店,扶桑把前段时间劳心劳肺赶出来的分镜草稿摊在桌面时,秋秋直接惊得瞪大了眼。

漫画的男主人设是一名军人,墨绿色的迷彩军装,身材比例极好,身高腿长,掩在军装中的上躯是标准的倒三角形,宽肩窄腰,硬朗冷毅,帅气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女主的人设则是宅破天际的漫画家,圆脸圆眼,性格娇俏可爱。

书名就叫星星落进我怀里。

秋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是你和你的傅警官吗以你为原型画的”

扶桑勾唇笑笑,点了点头。

“所以,这是一本军漫为什么叫星星落进我怀里啊”

为什么呀

扶桑眼珠转了转,眼中隐隐打转的泪珠被她硬生生忍住,掩饰得极好。

她说“曾经听人说过,人死了根本就不是真的死去,而是上了天空,变成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如果可以,我愿用半生的年华,换回来一颗,紧紧抱在怀里,哪怕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我都觉得是此生最大的馈赠。”

傅希,你是星星吗

快睡吧

不,一定是上帝把星星揉碎了,落进我怀里,然后变成你。

你不是星星。

你是落进我怀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