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贤二的判断是正确的。
宋哲元为了独揽华北大权,殷汝耕事件发生前后,曾命令秦德纯发电何应钦:“自我公去后,因负责无人,伏莽潜滋,枝节横生。局勢演变,恐委座有北顾之忧,我公有噬脐之悔。时机迫切,请速北来主持大计,免再贻误。”他的用心是一目了然的,那就是以请的方式要挟何应钦、黄郛让权。可是出他所料的是,何应钦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携带着众多的党政军要人北上了。所以,当他听说何应钦的专车已到达丰台的时候,迅然变色,问秦德纯:
“他又来干什么?”
秦德纯一向以和事老著称。连大独裁者蒋介石都曾对何应钦说过这样的话他是北方人,和各方面都很好,人很能干,办事也很好。”他对何应钦此次北上打心眼里是不高兴的,但表面上还照样笑着说:
“敬之来干什么,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殷汝耕是他和黄郛带来的部属,冀东这块地盘。又是他管辖的范围,他不来收拾这乱摊子谁来?”
宋哲元疑虑地说我看,恐怕不单是为此而来吧?”“那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我们的二十九军!”宋哲元望着故装愕然的秦德纯,爱责地说,“绍文!为人不可过于忠厚。你想想看,一个小小的殷汝耕,用得苦如此兴师动众吗?”
对此,秦德纯当然是淸楚的。同时,他也明白宋哲元想当华北王的急切心理。但按照他的处世哲学还是主张大面:也应当说得过去。所以,他叹了气说:
“先不谈这些吧,你我还是应当驱车去丰台,欢迎这位何大人的到来。”
“我不去。”
“为什么?”
“他奏请汪精卫委员长免除我的察哈尔省主席一职,和我们打过招呼吗?”宋哲元气愤地一挥拳头,“我宋某人绝对不干那种把我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事!”
“那……这表面文章也不做了?”秦德纯为难地问。“我是决心不做了!至于你嘛,”宋哲元缓和了一下口气,可以代表我,代表二十九军去做。”
“这叫我如何去做呢?比方说吧,问到你去什么地方了,我该如何回答呢?”
“你就说我病了,前几天就搬进颐和园去休养了。”
秦德纯离开宋宅赴丰台不久,宋哲元也从武衣库私人官邸搬进了颐和园,静观局势的发展。
何应钦走出专列一看,为首欢迎他的是秦德纯,心中一阵不快,本来就没放晴的脸又拉长了许多。秦德纯急忙趋步近前,主动地握住何应钦的双手,有些难堪地笑着说:
“军长身体不适,在西山休养,特委派我欢迎您的到来。”
何应钦明白这其中的玄妙,加之车站并非谈话之所,遂打着官腔哼啊哈地搪塞了几句,驱车直驶中南海届仁堂,吃过所谓的接风酒宴之后,又把秦德纯叫到跟前问:
“北平的治安情况怎样?”
“请放心!有冯治安师长担任北平城防,您的安全,我们可以负完全责任。”秦德纯满面堆笑地答说。
何应钦听了这句恭维的客气话,使他立即想到中央军已经南撤,警卫自己的宪兵三团也被赶出了北平,自己的安全与否,已经操在了二十九军的手中。他强按下自己的火气,打着官腔地说:
“请转告宋军长,南京行政院已经做出了决议,在撤销北平军分会之后,以宋哲元为冀察绥靖主任代之。”
这个消息真是天大的喜讯,秦德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因为随着北平军分会的撒销,何应钦等于双手把军权交给了宋哲元,整个华北也真的划归二十九军的势力范围了!宋哲元晋升为冀察绥靖主任,他秦某人捞个北平市长当是不成问题的。他一转念,若要真正得到北平市长之职,还必须把华北的行政大杈交到宋哲元的手里。他十分策略地问:“驻北平政务委员会的最高长官一一黄郛委员长何时北来省事?”
“黄委员长身体欠安,仍在莫干山休养,”何应钦不慌不忙地说。
“那……北平政务委员会由谁来主持工作呢?”
“南京行政院做出决定,由我代行其职,主持工作。”何应钦不露声色地答说。
秦德纯听后如梦方醒,为了稳住宋哲元,赠于冀察绥靖主任之职,但平津、华北的实际大权依然握在何应钦的手里。秦德纯遂悻然告辞。
宋哲元住在颐和园里的谐趣园中,天天和部属研究如何挤走何应钦的大事。他们知道,欲达此目的,必须借助于曰本在华的势力;欲求借日本人的力量,又必须答应土肥原贤二提出的成立“华北防共自治政府”。正在这时,宋哲元安插在中南海的坐探送来了情报:土肥原贤二再次由天津来到了北平,何应钦主动地拜访了土肥原贤二,双方会谈内容不得而知。宋哲元再也坐不住了,连夜召集亲信开会,研究何应钦拜访土肥原贤二的目的,以及由此所引起的时局变化。结果没有取得统一的意见。最后,秦德纯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去拜访这位老冤家一土肥原将军!”
作为谋略家的土肥原贤二,自打何应钦主动拜访以后,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底数:何应钦无力阻挡华北自治的潮流,也不想用实力消灭殷汝耕的“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他此次北来,只是为了应付公众的舆论而已。面对这样的大好局面,如何推动宋哲元在华北实行自治呢?土肥原贤二认为首先利用日本的力量,把何应钦赶回南京去,让宋哲元进一步知道,他胆敢不听日本的号令,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为此,他把火汉奸白坚武、王揖唐等人召集到一起5共同研究了一个方案:由白坚武、王揖唐等人组织华乾五辑代表,持请愿书到中南海居仁堂请愿,要求华北五省自治。在形成兵临城垣的形势下,再由土肥原贤二亲自出面,促使何应钦早一天成行南下。
会议刚刚结束,秦德纯突然前来造访,土原贤二成竹在胸地笑着说:
“你们的心事,我全都知道。明天上午,你可去中南海居仁堂求见何应钦,提出以宋代黄的方案,宋将军就会轻而易举地夺得华北的第一把交椅。”
秦德纯听后愕然,弄不清土肥原贤二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未敢深谈,便返回了颐和园,向宋哲元禀拫了土肥原贤二的意见。
翌曰清晨,何应钦刚刚用过早膳,尚未在中南海西岸打完一套太极拳,新华门外就传来了群众游行示威的呼喊声。他匆忙赶到居仁堂视事,侍从慌张地报告:
“大事不好了!数以百计的各界群众拥在新华门外,要求晋见何长官。”
何应钦是武人,生平最怕的不是血与火的战场,而是工人、学生的游行示威。在他的心目中,历届北洋军阀政府都垮在学运和工潮中。他此次北上,是奉命行事。他的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想镇压群众示威是不可能的。何况自己在离开北平之前,也不想落个镇压人民抗日的罪名呢!所以这些天来,他躲在中南海里,对北平学界如火如荼的抗日风潮充耳不闻。可今天早上的请愿者与往日不同,他们打的旗号是要求“华北五省自治”。何应钦稍经思忖,遂决定召见这次请愿的代表。
不多时,10多名所谓要求“华北五省自治”的代表冲进了居仁堂。何应钦一看他们那流里流气的样儿,便猜到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于是高傲地说:
“有什么要求,就当面谈吧!”
何应钦小视了这些请愿代表!虽说他们都是一些地痞、流氓,但因有日本人的支持,神气得不得了!他们把所谓要求“华北五省自治”的请愿书,每人手里的三角形的彩纸小旗往桌上一扔,就像是一伙打群架的无赖那样,七嘴八舌地大吵大闹起来:
“我们要求华北五省自治!”
“我们坚决脱离南京政府的领导!”
“我们和满洲国携手共进,我们要和日本帝国共存共荣!”……何应钦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听着这咒骂自己的请愿声。待到这批雇佣的地痞、流氓叫喊够了以后,他只好蹙着眉头,故做心平气和的样儿说:
“你们的要求和意见,我一定报告南京中央政府,一俟有了结果,立刻就转告给大窳这批所谓的各界代表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终于高兴地哼着小曲打道回府了。但新华门前的口号声依然如故,此起彼伏地叫喊着,何应钦愤怒之极,一边在居仁堂中快速地踱着步子,一边暗自怨恨蒋介石、汪精卫要他北来受过。他刚刚坐在沙发上想闭目养养神,侍卫又惶恐地跑了进来:
“报吿!土肥原将军求见。”
“不见!”何应钦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吼了一声。
“不见不行啊!他、他……”侍卫指着已经走进屋门的土肥原贤二他已经来了……”
“啊?”何应钦大惊失色,望着笑嘻嘻进来的土肥原贤二,不知所措地:“你……怎么也不预先联系一下呢……”
“师兄拜访师弟,还用得着联系吗?”土肥原贤二亲切地称何应钦为师弟,因他俩都先后就读过士官学校。他主动地握住何应钦的双手,“你说是吧?师弟!”
“是!是……”何应钦尴尬地笑了笑请坐!师兄,快青……”
土肥原贤二为了打破这难堪的局面,自然也是为了给何应钦个台阶下,玩笑地说:
“师弟!不能因为有不顺心的事,就把师兄拒之门外吧?”
……“这不算是失礼!不过,中国的孔老圣人曾经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对,对……”
“另外,我这位师兄的到来,说不定还能为师弟排忧解愁呢!”
何应钦正不知如何从被动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他急忙借坡下驴地说:
“我也希望师兄能帮我排解忧愁,尽快地出现柳暗花明的局面。”
土肥原贤二看着怅然不语的何应钦,知道他希望通过自己之口,道出日本政府对目前华北形势的态度。他自然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他蓦地把话题一转,关切地问:
“师弟!宋哲元将軍为何不露面呢?难道对你的到来……”
“不,不……听秦德纯将军说,他病了,正在西山休养。”何应钦穷于应付地说。
“我看宋将军的身体并非是不适吧?”土肥原贤二引而不发地说。
何应钦当然清楚宋哲元的病因,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态度,微然摇首,问:
“那依你之见呢?”
“我看是政治病!”土肥原贤二扫了一眼何应钦的表情,“再说得明白一点,他得的是权欲症。”
何应钦面对土肥原贤二锋利的进攻,有些坐不住了,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防范。
“师弟,你是一个聪明人,仅凭你和你的随员,就能阻止宋哲元将军接管华北的军政大权吗?”
“我和我的随员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可我们的中央政府“…”
“也没有这个能力!”土肥原贤二分析了广州和桂系的离心离德,又详述了西北军杨虎城将军的亲共存己,当他说罢红军长征业已到达陕北,正欲渡河东征以后,又威胁地说,“你们是十个指头按十个跳蚤,结果一个也抓不到,反而把蒋总司令咬得不得安宁。你说对吧?”
何应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既然蒋公要你来北平做表面文章,借以应付舆论视听,那你何必不顺水推舟呢!”土肥原贤二伸手制止了欲要答辩的何应钦,进而又严厉地说,“最近,蒋公说了一句名言,叫攘外必先安内。言外之意,就是要我们一块携起手来对付共产党。我看师弟是到了大彻大悟的时候了!”
何应钦面对这样的谈话对手,尤其是这样的话题,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侍卫又匆忙走进。“报告!秦德纯将军求见。”
土肥原贤二认为火候到了,站起身来,豁达大度地说:“师弟,改日再谈,我告辞了。”
何应钦果断地阻止了土肥原贤二的离去。说:
“师兄,秦将军不是外人,和你在谈判签署《秦土协定》的时候翁是熟人了嘛,我们三个人一齐谈谈不更好吗?”
土肥原贤二会心地笑了,遂与何应钦迎接秦德纯。三人一俟分主宾落座以后,土肥原贤二便反客为主地说:
“秦将军!我这位师弟一一也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是一位识时务的俊杰,有什么难言之事,都可以和他说。”
秦德纯一听这话的口气,猜到了他们方才会谈的内容。
他沉吟片刻,单刀直入地说:“既然黄郛委员长养病莫千山,不能北来视事,大家的意见是,应当由宋军长取代黄委员长之职。也只有如此,华北、平津的事情才会好办一些。”
何应钦一是无法回答秦德纯的厉言相逼,再是想试探曰本人的态度,故冲着土肥原贤二淡然地笑了笑说:
“黄委员长和土肥原将军是老朋友了,你先问问他是否同意啊?”
“朋友不能替代国家!”土肥原贤二未等秦德纯说话,便抢先把话接了过去,“如果我的老朋友妨碍了贵国的利益,我绝不反对贵国拿掉我的老朋友。即使換上一个新朋友,我也是高兴的。”
何应钦从未象现在这样心寒!深感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日子是过不得的。但是,他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稍许镇定了一下情绪,遂又打哈哈地说:
“土肥原将军很是善于外交辞令的,堪称滴水不漏!”秦德纯一听土肥原贤二的口气,再一看何应钦的态度,越发地有了底气,旋即又得寸进尺地说:
“还是有话说到明处好。据域防部队报告,北平的大学生又要集合、闹事,二十九军的弟兄们说,如果中央不对黄郛委员长的去留采取断然措施,连何长官的安全,他们也保证不了。
何应钦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年五四运动痛打章宗祥的往事,猝然闪现在眼前。他檫了檫额头上的冷汗,声音低沉地说:
“象这样重大的人事变动,我何某人是没有这种权限的。我想宋将军也是知情的。”
“但你却有向中央建议的权利!”秦德纯复又加重口气,“而且,你的意见也是举足轻重的。”
“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何应钦面对如此凌厉的进攻,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
土肥原贤二觉得是时候了,语意双关地说罢三十六计,走为上。再见!再见……”遂主动地告辞离去。
泰德纯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了给自己日后留条退路,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是代刘说项的。”也起身告辞离去了。
秦德纯走后不久,何应钦感到自己在北平已无事可做,且又凶多吉少,受夹板气,遂决定返回南京复命。用当事人的话说何应钦返回南京时,宋哲元始到东车站送行……宋哲元与何应钦见面后,只寒暄数语,彼此却无话可说,实际上此时此际,他们亦确已无话可说了。”
何应钦南返之后,秦德纯接替袁良任北平市代理市长。12月初,北平市的学生在共产党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号召下,正在酝酿反对“华北自治”,和冀察特殊化的抗日救亡运动。秦德纯分别约见各大专院校的校长,要他们对学生进行劝导,并恫吓说如果有游行请愿行动,影响地方秩序,恐惹起对外事件,与各校当局不利。”但学生爱国的热血已经到了沸腾的程度,整个的华北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了,沸腾的热血化做愤怒的浪涛,终于冲决了秦德纯派出的大批军警一一分别在各大专院校门前设置的岗哨交通路口的警戒,干12月9日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学生运动……就在这一天,土肥原贤二化妆成普通的中国老百姓走上街头,看见一队队爱国学生冒着凜冽的朔风,迎着冰冷的水龙,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振臂高呼抗日爱国的口号。他的心被惊得颤抖了,不禁发出这样的自问:
“华北可以自治,华北人民能够自治吗?日本的武力可以践踏中国的土地,但能够征服这一颗顆永不屈服的心吗?……”
当天夜里,土肥原贤二怀着难以言述的情感回到了自己的下榻处,等待着他急需要的情报。不出所料,他终于等来了南京方面发来的重要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