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场更大的军阀混战,就要在中国南北的大地上展开了!
时令刚刚进入夏季,天津卫的气温就相当的高了。土肥原贤二伫立在桌前,分析着由各地发来的密电,不时地用红蓝铅笔在自己绘制的密图上圈圈点点。
太阳就要转到正南方,屋门轻轻地被打开了,土肥原贤二以为是侍从叫他用午饭,连头也没抬,很不高兴地说:“推迟一下开午饭,我要继续工作。”
“机关长,不是开午饭,是有贵客来了。”侍从怯生生地说。
土肥原贤二闻声一怔,丟下手中的红蓝铅笔,转过身来,向屋门一看,他惊呆了,原来是早已就任驻华武官的铃木贞一站在了门口,很是斯文地摇着纸扇,望着他微然作笑地点着头。他惊喜地说:“你这佐不速之客来得正是时候!”又异常激动地伸展开双臂,扑上前去拥抱铃木貞一。
铃木贞一啪的一声收好纸扇。慌忙闪身躲过,指着淋淋汗水的土肥原贤二幽默地说:
“机关长大人,我可不愿意用你的汗水,来洗我这件丝绸上衣。”
土肥原贤二嘿嘿一笑,转身对侍从说:“贵客到了,请多准备几道菜。”
侍从应声退下,土肥原贤二开玩笑地说:
“铃木君,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这位武官大人有何赐教?”
“我是来请教的。”铃木贞一摇着纸扇,“我近期就要回国述职,帝国参谋本部要我行前来津会你,询问华北一带的局势,尤其关心‘北洋派大同盟’进展的情况。”
“请看吧土肥原贤二走到桌前,拿起一封封密电,指着他亲自绘制的密图,说这是来自石友三身边的报告,广州的国民政府已派李汉魂到顺德(即邢台),许以广州国民政府委员、第五集团军总司令之职,联合反蒋。并商定挥兵南下之前,先行出师北指,会同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围剿张学良入关的东北军。”
铃木贞一听了,又仔细地看了这一封封密电,沉思一会儿,蹙着眉头问:
“仅仅是一种设想?还是已经形成了讨伐张学良的盟约?”
“当然是盟约!”土肥原贤二拿起红蓝铅笔,指着他绘制的密图,“请看,这是双方的态势图。石友三部从顺德,韩复榘部从山东,分路北上进攻张学良;山西的军队和驻山西境内的宋哲元部东出石家庄策应;待到张学良率部溃败回关的时候,关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其后路,结果嘛……”
铃木贞一缄默不语,他背剪着双手,缓缓地踱着步子,在思考土肥原贤二绘制的这幅美好的蓝图,有几分实现的可能性。他停下脚步,商议地问:
“对此庞大的计划,你有多大的把握?”
土肥原贤二没有直接回答,他突然变得沉静了,也以反问的口气说:
“这要看其它的条件成熟到何种程度。”
“反蒋同盟一方的条件成熟了吗?”
“他们不配用成熟二字,因为他们都是以我为中心的实闬主义者。”
“促使他们共同奋斗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是战必胜,胜后能捞到更多的油水;再就是我们日本帝国的实力。换句话说,我们能不能保证他们必胜。”“如果关东军不能摔师入关呢?”
“那预计的胜利就非常渺茫了。”土肥原贤二清楚铃木贞一的话语,“铃木君,他们是不是在满洲就要动手了?”铃木贞一深沉地点了点头。
“那我在华北的工作就有落空的危险。”土肥原贤二长叹了一口气。
“土肥原君,”铃木贞一望着怅然的同僚,“我个人认为,华北、乃至于整个中国,还没有进入你所预言的轨道,因为帝国政府还没有贸然和英美对抗、出兵占领中国的决心。满洲嘛,有一支‘下克上’的关东军,如计划周密,还可能完成你与河本君的未竟大业。”
“那就有赖于板垣君和石原君的努力了。”
“不!还应当加上你。”
“我?”
“对!没有你的参加,他们的文章会中途綴笔的。”铃木贞一望着土肥原贤二,“这不单单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你同意,我回国后将和永田君等人协议,尽快调你去奉天供职。”
土肥原贤二缓缓地把视线从远方收回,望着桌面上那一封封密电和亲自绘制的密图,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打心底生起。
“土肥原君,你的工作不会白做的。”铃木贞一说,“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待我们把满洲吃下以后,再把华北这锅夹生饭煮熟,吃下去,不更有把握吗?”
“不要再说了!”土肥原贤二完全从感情的漩涡中跳出来“我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铃木贞一回国不久,石友三于7月18日在顺德就任广州国民政府委任的第五集团军总司令,通电反蒋讨张,亲率6万多兵马浩**北指,与奉军的于学忠部激战在华北疆场。这时,老奸巨猾的蒋介石收买了宋哲元,一且晋军出兵河北,他便趁机夺取山西政杈。因此,阎锡山命令部属按兵不动。山东的韩复榘一看形势有变,遂毁约观望不前。加之商震部受蒋介石之命东出娘子关,刘峙率兵北上,致使石友三部腹背受敌,在东北军和蒋军的夹击之下,不到半个月,6万余人马全部覆灭。石友三率少数亲信逃往德州后,留居在韩复集的省府内。阎锡山惟恐山西地盘易手,在关东军的帮助下,于8月5日乘飞俨回到大同。至此,一场新的军阀混战全部结束。
就在这时,日本参谋本部发来了紧急命令“调土肥原贤二大佐任奉天特务机关长,限刻日复职。”土肥原怀着依依痛楚的心情,于8月17日搭乘东去的客车,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大地,禁不住地自问:
“华北这场恶战结束了,满洲这场即起的大战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十三土肥原只身闯要塞。8月18日清晨5点钟,东方已经破晓。沈阳火车站上驶来一辆军用轿车,“吱”的一声,停在一等车厢停靠的站台上。前车门打开了,走下来的司机,是一位肩扛少佐军阶的日本军官,他名叫花谷正,是奉天特务机关的参谋,也是即将爆发的“九.一八”事变的重要参预者。花谷正打开轿车后门,先走出一位肩扛中佐军阶的军官,接着又走出一位肩扛大佐军阶的军官,凭借站台上那昏暗的灯光,依稀辨出前者是石原莞尔,后者是板垣征四郎。他们三人在站台上缓缓地踱着步子,谁也不和谁说一句话,然而他们想的却是件事情:两年前,也是在这个车站上,张作霖的顾问土肥原,二若无其事地站在欢迎的人群中,看着由北乎开来的客车,演出了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今天欢迎的人变了,可是就要上演的戏。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清脆的汽笛声,把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从沉思中惊醒,他们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一列客车从晨曦中缓缓驶来,渐渐地停在了站台的下边。有顷,身着西装的土肥原贤二提着一只公文皮包,走出一等车廂的门口,花谷正匆忙迎上前去,行了个军礼,双手接过了皮包;板垣征四郎展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土肥原贤二那矮小的身躯,石原莞尔是个才子派的军官,但他的性格中包涵着歇斯底里的因素,他向前跨上一步,双手抱住了土肥原贤二,可能是用力过猛吧,压迫得土肥原贤二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土肥原理智地说:
“上车吧,到机关再详谈。”
奉天特务机关的大楼,是一所两层的钢骨水泥建筑物。土肥原贤二在机关的宝座上就座,和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一边吃着丰盛的早点,一边倾听他们三人介绍情况。当然,主讲人是制订“九.一八”事变计划的石原莞尔。
首先,石原莞尔把自己写的一部呈送天皇的复印件一一“满蒙问题私见”交给土肥原贤二审阅。接着,他又明确地指出:解决满蒙问题的唯一方案,是把它作为日本帝国的领土;宣传的宗旨是打败腐败的中国军阀,日本占领满洲是正义的;至于解决的时机,应该是陆军采取主动一一制造机会,关东军则乘机发动。而陆军当前的紧急任务是。批准解决方案,决定战争计划,组织核心力量。
土肥原贤二非常赞赏石原莞尔这番宏论。但是,他作为谋略家清楚地知道,要付之实施,还需要许多其它的条件。他沉吟片时,严肃地问:
“国内的反应怎样?陆军中又是怎样看待满蒙问题的?”
板垣征四郎一拍大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说:
“没问题!不久前,我和有原君奉命回国,经过对各方人士的刺探,结果是:万事俱备,就差我们动手千了。”
“噢,那就详细地对我说说吧。”土肥原贤二急切地想了解情况。
首先,板垣征四郞神秘地说出,石原莞尔的“满蒙问题私见”,天皇已经审阅,并批示作为“最高机密,应急计划”存档备案。并且,选取了本庄繁中将为满蒙计划的最高司令长官。
土肥原贤二和本庄繁中将是老相识了,远在1913年就曾在坂西机关共过事,对他在此时此刻出任关东军司令是满意的。然而,他清楚此次解决满洲问题,主要是靠武力,遂问:
“据我所掌握的情报,留在满洲的奉军还有近30万人马,不知我们的关东军……”
“这是我方在满洲的兵力部署图,请您过目。”花谷正边说边送上一份标有各种军事符号的抄件。
土肥原贤二是位制作军事地图的专家。他从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地图上,看清了关东军在满洲的分布情况。土肥原贤二草草地计算了一下,关东军正规部队为!万余人,警察约3000人,总计不过1万4千人。他心情有些沉重地说:“我们的兵力和奉军之比为1对20,太悬殊了!”
“这没关系!事件一起,朝鲜驻屯军就开过鸭绿江支援我们。”板垣征四郎信心百倍地说。
“那也不行!加起来,也不到1比10嘛。”土肥原贤二坚定地说。
“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当然不是!”土肥原贤二沉思片刻,看了看板垣征四郎那期待的目光你们手中有多余的武器吗?”
“有!装备一个师团绰绰有余。”板垣征四郎答说。
“好!”土肥原贤二胸有成竹地说为了改变敌我力量的对比,10天之内,我在奉天城内组织一支师团。”
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闻听愕然,一齐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土肥原贤二,似乎都在说你别开玩笑了!你纵然有撒豆成兵的奇术,10天之内,也变不成一个师团的部队来啊!”
土肥原贤二完全明白同僚心中想些什么,他不慌不忙地说明:日本的退役军人为了谋取生路,有很多人来到了满洲。两年前,他在任张作霖的军事顾问期间,曾经私下做过统计,仅奉天城内就不下万余名退役青年3如果借口保护日侨的利益,把这些人武装起来@不就是一个很有战斗力的师团吗?板垣征四郎听罢诏力漯了土肥原贤二的后背一拳,大着嗓门说:
“你真是我们的活神仙!言谈之中,又给我送来了一个师团的兵力。”
“这的确是个可行的高明之法!”石原莞尔接着若有所思地自语,“师出有名啊,这个师团叫什么名字呢?”
“我早就想好了,叫在乡军。”土肥原贤二说。“在乡军”的名字得到了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一致的赞成。板垣征四郎乐呵呵地说:
“土肥原君,我们的兵马不少了吧?”
“的确是差不多了!但是……”接着,土肥原贤二说明张学良的奉军素质虽然比较差,可有近30万人马,加之他拥有从法国输入的30架飞机,仍是个不可小视的军事力量。最后,他忧心忡忡地说可我们呢,连一架飞机也没有,奉天更没有一门重炮,一旦有事,真是束手无策。”
“哈哈……”板垣征四郎爽朗地笑了这次你可没算对,我们在奉天已经有了重炮。“何时配备的?”土肥原贤二惊疑地问。
“这就得感谢石原君了!”花谷正有些献媚地说。
奉天城里,的确有了两门9英寸半口径的大炮,但不是明文允许装备的,而是由旅顺偷偷地运到奉天市内,放在曰本人居住的大院内,借挖井为名,把四周伪装起来,可是炮口已经瞄准了北大营的奉军。当时有人说,这是战略家石原莞尔想出来的最大胆的一招。
自从裕仁天皇批准了“满蒙问题私见”以后,石原莞尔的耳朵里充满了各种颂扬的赞歌声。他的思想深处,本来具有十分浓厚的日莲宗教色彩,可他偏偏要打扮成日本第一军事学家的形象。平时不嫖不賭,连出席应酬的宴会也视作无聊,天天关在屋里做他的所谓满洲问题的学问。因此,他对土肥原贤二如此审视他和板垣征四郎的行动计划是有情绪的。待到花谷正颂扬过他偷运重炮的业绩以后,他望着依旧沉思不语的土肥原贤二,再也忍不住了,不冷不热地说:
“放心吧!半年以前,我就和板垣君拟好了柳条沟事变的计划。永田君来满洲视察时过目了,他认为此项计划非常周密,吸取了炸死张作霖事件的教训。”
土肥原贤二觉得这番话是那样的刺耳!当他侧目看了看傲岸不逊的石原莞尔,暗自解嘲地说:“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石原了!出言如此尖刻,再大的天才也会夭折的。”不幸,石原莞尔的命运被土肥原贤二所言中。数年后,他因对帝国对华政策颇多批评而失宠,终以陆军中将军衔退为预备役军官。此乃后话。土肥原贤二不为石原莞尔的傲气所怒,仍然心平气和地说:
“我想看看你们设计的柳条沟计划,可以吗?”
“可以!可以……”板垣征四郎再次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他命令花谷正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绝密件,双手呈给土肥原贤二,故作憨状地说要制造其发动时机并不难,关键是如何处理后事。我想,“天皇陛下要你在此时来奉天担任特务机关长,确是知人善任之举。”
土肥原贤二很快审阅完毕,暗自称道:“的确是一份很周详的计划!石原莞尔加板垣征四郎,远远超过了河本大作的才能。”为此,他又深沉地点了点头。
石原莞尔看了土肥原贤二的表情很是得意,他说:“过去,由于运用浪人和中国的无业游民,因而被人家识破是日本陆军的阴谋。这次事件一发生,就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军队,一夜之间占领奉天,在列国还没出来干涉之前,占领预定的区域。”
土肥原贤二认为石原莞尔的宏论是正确的,但听后总有一种芒刺在背之感。为了压压这位自命不凡的后起之秀的傲气,他问:
“奉天问题解决以后,北满问题怎么办?”
“我们已经做了周详的部署,出兵北指,一举解决整个满洲问题。”石原莞尔盛气凌人地回答。
“满洲问题解决了以后,蒙古问题又该怎么办呢?”土肥原贤二严厉地问。
板垣征四郎和石原莞尔对视了一下,都微微地摇了摇头。
“蒙古问题不解决,石原君订的满漦计划,只等于完成一半!”土肥原贤二注意到石原莞尔微微地低下头,他进而又说,“我们必须要一口作气地解决满蒙问题。板垣君,派出有关的谍报人员去蒙古了吗?”
“派出了!但中村震太郎大尉不幸落入兴安屯垦区的奉军之手,据悉已经被杀害了。”板垣征四郎愤然地说。
“你们为什么不派人员和他们交涉?”土肥原贤二猝然发怒地质问。
“我……正在和奉天有关人员交涉此事。”花谷正有些胆怯地说。
“你为什么呆在奉天交涉此事?”土肥原贤二大声指责花谷正,“你应当借此机会深入到腹地去,在调查中村事件的同时,把该地的军事部署、人情地形全部调查清楚。”
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花谷正都被土肥原贤二的瘆人神态慑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历经长时间的沉默,土肥原贤二提出了一个计划:一,为试探帝国政府对即将爆发的满洲事变的态度,花谷正以奉天特务机关助理的身份回国;二,土肥原贤二只身深入科尔沁大草原调查中村事件,借机绘制该地奉军的军事实力分布密图:三,待土肥原贤二和花谷正返回奉天以后,再最后确定满洲事变的发动地点和时间。
关于土肥原贤二只身深入兴安屯垦区调查中村事件一项,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反对。其中花谷正有些胆怯地说,“兴安屯垦区有一位姓关的团长,软硬不吃,鲁莽得很,万一发生意外,无法向帝国交代。”土肥原贤二说不人虎穴,焉得虎子,就这样决定了。”众人无奈,只好通过了他的全部建议夕阳就要沉到大山后边了,红彤彤的霞光平射在东北大平原上,墨绿一片的青纱帐,象是被胭脂染过,漂亮极了!一阵清风徐徐吹来,齐刷刷的高粱和玉米摇晃着身子,发出哗哗的响声。笛一一!一声汽笛长鸣,扰乱了这宁静的原野,一列北去的客车,大声地喘着气,吐着浓烈的黑烟。在这列北去的一等车厢中,临窗相对坐着两位乘客,一位是土肥原贤二,一位是身着日本军服,肩扛大尉军阶的赛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