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东方劳伦斯 王朝柱 2351 字 24天前

土肥原贤二抛出的这个试探性的气球,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测试日本对华政策的晴雨表。他望着町野武马和仪我那种认真应战的样子,暗自骂了一句:“真蠢!”面对这激烈的争辩,尤其是面对一言不发、坐山观虎斗的张氏父子,他只能任其发展,连给町野武马和仪我使个眼色的可能都没有了。他为了隐藏愤怒,又低下头拿起洁白的象牙筷子,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毫无滋味地吃着山珍海味。

张作霖举办这次宴会的目的达到了:通过不同派系的顾问的争辩,获知了闻所未闻的许多情报。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就是完全明晰了日本对华一一尤其对他张作霖的全部外交政策,他的奉军也抗不住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军阀的夹击,只有日本出兵才能解围。他为了揲清日太的底细,伸手制止了争论的双方,突然袭击地说:

“土肥原顾问,如果我张某人真的落到兵败回关的境地;贵国会袖手旁池吗?”

“我想不会的。”土肥原贤二蓦地昂起头,寓意深远地说:“因为大帅兵败回关,我土肥原等也只好回到关外去了。”

张侔霖那矛盾、空虚的内心,似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时踏实了许多。

“不过,”土肥原贤二又把视线移向若无其事的端纳,“欲要彻底遏制蒋介石的北进,必须说服英美诸国放弃支持蒋介石的政策。在这方面,我想,将要到国民政府工商部就职的端纳先生,是可以助大帅一臂之力的。”

“那足自然,”端纳不露声色,十分幽默地说,“大帅对我是放心的,我从来不干一仆二主的事情。”

端纳巧妙地逃脱了土肥原贤二的进逼,并引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对此,土肥原贤二暗自骂了一句:“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狴!”他再次下定决心:将端纳从亲日的奉系中挤出去。

杨宇霆转移话题,格外热情地问土肥原贤二:

“师兄!对未来的局势有何高见?”

对于中国未来局势的发展,土肥原贤二早有定见,那就是蒋介石此次北伐必获全胜,张作霖的奉军一定要败回关外。他站在日本帝国少壮派军官的立场上,很想知道这位张大帅下一步的安排。故有意地说:

“在未获悉大帅的既定方针之前,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顾问会有什么高见呢!”

张作霖明知这是土肥原贤二探听自己虚实的话,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

“我相信我的力量!水来了土掩,兵来了将挡。”

“万一奉军失败了呢?”土肥原贤二问。

“这不可能!”张作霖肃然变色连星相家们都说,我张某人至少还有两年好日子过呢?“我从不相信星相家那一套,”土肥原贤二也变得非常认真的样子,“战争的胜负,绝不是星相家说了算的。一且奉军失利,大帅的退路……”

“我绝不撤回关外!北京永远是我张某人的。”张作霖说罢,愤愤起身,离席而去。

众人惊得相继站起身来,望着离去的张作霖无所措手足。町野武马急忙追上去,连拉带劝,无补于事,发怒的张作霖很快走出了餐厅。町野武马转过身来,望着土肥原贤二,也大步走出了餐室。土肥原贤二看了看毫不惊慌的少帅张学良,突然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老家伙是该见上帝去了,这位少爷会更听我们的话吧?”

无论张作霖是何等的醉死不认那四两酒钱,然而军事上败北已成定局。未经一月的交战,山东的张宗昌放弃济南,偕孙传芳渡过黄河,进驻德州。张作霖见势不妙,令奉军仓皇撒退:驻防京汉线的奉军退守保定,占领京绥线的奉军撤至怀来……中国猝然而起的突变风云,在日本军政两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应。以田中首相为主的内阁幕僚,力主张作霖放弃华北,退守关外;以天皇老大哥们一一巴登.巴登派的少壮派军官们,主张顺势兴兵,干掉张作霖,一举解决所谓的满洲问题。两派争吵不休,日趋尖锐对立。针对张作霖至死不回关外的局势,稳健的田中首相召见了铃木贞一,严肃地指不:

“中国,只可能由国民党来统一,张作霖必须回满洲。这个问题,我已派山梨半造大将去处理,请你去给他当助手。”

铃木贞一奉命随山梨半造大将到达北京之际,正是土肥原贤二举棋不定的时候。其一,由于政见不同,与顾问町野武马、仪我等人公然对立,开始了所谓的日本顾问分派的阶段;其二,由于町野武马,尤其是端纳、阿梅莱托.韦斯帕的吹风,穷途末路的张作霖疏远了土肥原贤二;其三,纵观全局,他认为这是解决所谓满洲问题的天赐良机,但因东久迩宫亲王奉召回国,他不知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铃木贞一到达了北京,令他费解的是这位少壮派军官中新升起的智多星,为何陪伴代表田中内阁利益的山梨半造大将来北京,游说张作霖退回关外呢?为此,他闭门谢客,焦急地等待着小老弟铃木贞一的来访。

铃木贞一会同武官本庄繁和仪我顾问,随同山梨半造大将游说张作霖的第二天,便由他的小老弟一未来土肥原贤二手下的千将田中隆吉大尉的陪同,叩开了土肥原贤二的大门。土肥原贤二紧紧捏住铃木贞一的双手,迫不及待地问:

“快告诉我,结果怎么样?”

“老家伙固执己见,毫不让步,只是一味地大叫。国民党正在赤化,我决不回满洲。”

“那位少年得志的公子呢?”土肥原贤二有意地问起了张学良的态度。

“昨天深夜,他私下来访山梨大将,出乎意料地说:老头子早该见鬼去了,有他,中日就合作不了。”铃木贞一沉吟片刻,又补充说我看,这并不是少爷的真意,估计是为他父亲的无礼而来和解的。”

土肥原贤二微微地点了点头,旋即请铃木贞一和田中!!

隆吉落座,疑虑地问:

“铃木君,你为何要做田中义一首相的说客呢?”

“我只是奉命而为,不能不作点表面文章。”铃木贞一狡黠地一笑,遂又请教,“我始终不明白,田中首相为何对这位胡子出身的大帅,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呢?”

“话说来就长了!”土肥原贤二感慨地叹了口气,接着讲起了一段往事……远在日俄战争的年代,充当俄国间谍的绿林头目张作霖被日军逮捕,就在要绑赴杀场枪毙的时候,时任中佐参谋的田中义一认为张作霖是个有用之材,遂向福岛安正少将请命,放虎(胡子)归山。由此,他们结下了生死之交。田中义一组阁后,张作霖为了回报这位再生恩人,签署了悬而未决的所谓“满蒙交涉”中的有关修建五条铁路事项。最后,土肥原贤二又深沉地说:

“政治是残酷的,田中首相的态度,不排除有私情的因素,但重要的他是代表‘那些人’说话的。”

铃木贞一信服这位老大哥所得出的结论。至于这位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田中隆吉大尉,就象是听神话那样入了神。

“但是,田中首相的立场,绝不符合帝国的长远利益!”土肥原贤二腾地一下站起来,猝然爆发的激动,使得他那有些松弛的面颊微微地颤抖起来铃木君,快谈谈我们的想法吧!铃木贞一当然明白“我们的想法”的寓意,待土肥原贤二复又落座之后,率直地说:

“我们的决心已下:第一步,干掉这位挡路的张作霖;第二步,顺势解决满洲问题。”

“一切安排就绪了吗?”

“没有!仅仅是个想法。”

“人选问题安排好了吗?”

“没有!只有驻华使馆的建川少将在暗中准备。”

“你和他接过头了吗?”

“奉命见过一面,他想在北京干掉这位张大帅。”铃木贞一沉吟有时,“他的意见,如果同意在北京动手行事,一切都交你承办。”

“我经手承办并不难,关键是……”土肥原再次起身离位,紧蹙着眉宇“干掉张作霖,仅仅是这篇文章的开头。在京城事成之后,国际上会有何反响?华北一带的老百姓又有何举动?驻扎在京畿一带的十多万奉军岂能善罢甘休……”他踱步走到铃木贞一的面前,自言自语地质问:“更重要的是,我们走完了第一步,又怎样迈出第二步?”

这些疑点,也正是铃木贞一前来拜会土肥原贤二的中心议题。他有些为难地说:

“行前,我见到了亲王阁下,他希望你来参预决断此事。”

土肥原贤二久久没有说一句话。他终于又从凝思中回到了现实,深沉地问:

“关东军司令部的态度呢?”

“据建川少将说,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铃木贞一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噢,我来京路过奉天的时候,见到了郎的同窗好友河本大作参谋,他让我梢话给你:快回奉天来。土肥原贤二一听河本大作的名字,脸上的愁云骤散,露出了惬意的微笑,轻松地自语:

“我是应该离开北京了……”

铃木贞一看着土肥原贤二那自信的笑脸,知道他已经有了解决此事的办法。这时,坐陪听话的田中隆吉大尉站起身来,谦恭地问:

“您是张大帅的顾问,在此危难之时,端纳顾问已去南京就任新职,韦斯帕顾也刚刚去奉天,他会放您走吗?”“他呀,”土肥原贤二冷漠地笑了笑广巴不得我离他越远越好呢!”

“町野和仪我二位顾问的意见呢?”铃木贞一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说呢?”土肥原贤二有意地问田中隆吉。

“他们二位也不会反对大佐离京的。”田中隆吉象小学生回答问题似地说。

土肥原贤二早就认识田中隆吉。由于他坚信女色是谋略工作的大敌,所以对这位有着吸引异性的体魄,而又喜爱拈花惹草的田中隆吉不感兴趣,未授其任何重任,一直让他从事一项默默无闻的工作:在北京铁路调车场研究北行各次列车的编组和路线。一年过去了,田中隆吉默默地工作着,没有发生引人瞩目的桃色事件。土肥原贤二凭借他的敏感,意识到下一步的工作,很可能用得上田中隆吉这颗棋子,故笑着说:

“你能为我搞一张指定车厢的票吗?”

“能!”田中隆吉心领神会地说,“连张大帅的专列车次,也在我的编组序列中。”

“好!好……”土肥原贤二满意地点着头。“我把京城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后,即刻出关。今后有事,可直接和一个叫赛大侠的中国人接头。”

“是!”田中隆吉答道。

铃木贞一望着成竹在胸的土肥原贤二,非常高兴地说:“土肥原君!那就让我送你一句话吧: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附注

关于端纳的身份,中外报道历来不一。根据他口述编写成的《中国的端纳》,宣称他是中国人民的真诚的朋友。但更多的著述认为他是英国的高级情报人员。在记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台湾的历史小说大家高扬说严端纳虽为澳洲人,但为英国的高级情报人员,而英国与日本的在华利益,一向是冲突的,杨宇霆走曰本路线,于英国不利,所以端纳必须跟他作对本书取英国高级情报人员说。

谋杀在即

奉天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扮做关东老客的土肥原贤二驱车离开北京的时候,已是春深如黛的季节;可是当他迎着黎明走下客车,扑面而来的依然是初春的寒气。

土肥原贤二坐在一辆普通的洋车上,抻了抻灰洋布大褂的衣襟,拉了一下头上那顶银灰色的大礼帽,顺着站前的大街向前走去。他透过帽檐下的空隙,看见大街上遍是败回关外的奉军,他们不是拦截抢物,便是聚众斗殴,有甚者,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他在嘲弄散兵游勇的同时,又想到了30万奉军败回奉天后的严重后果:不仅奉天曰侨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而且梦寐以求的满洲独立计划也必然告吹。他再次暗自下定决心:

“干掉张作霖,阻止30万奉军败回关外。”

土肥原贤二悄悄地在奉天远东大旅社下榻。他稍事休息,便和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取得了联系。

河本大作是与土肥原贤二为帝国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并与永田铁山等人结为挚交,情同手足,因而在巴登.巴登的阴谋选奸会上,被选为!!名亲信之一。他“出身富裕家庭,相貌魁伟,有点不象军人,年轻时就不愁钱用,高兴时,且会教教乡下艺伎唱唱小曲在另一方面,河本的心底,却野心勃勃,脑筋又好。所以人事当局敬远他。”不久前,他曾出使驻华大使馆武官助理,因此职难尽其才,遂回国出任工兵部队的联队长。供职期间,因花钱如流水,入不敷出,向高利贷借债。根据陆军部的纪律规定:向高利贷借钱的军官,强行退役。他的借贷事件暴露之后,靠着永田铁山这班兄弟的奔走相助,得以过关,晋升为大佐军阶,来到旅大出任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