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贤二深知铃木贞一中国之行的艰难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所谓俄国人的影响,远在中国共产党初创的阶段,他就研读过《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刊物,自然“南陈北李”的大名,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中。他认为,利用矛盾说服蒋介石不难,但要想扑灭中国已经刮起来的这场“红旋风”,则不是一件轻易能办到的事情。他沉吟一会儿,问:
“你认为蒋介石在短期内能统一中国吗?”
铃木货一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的根据是什么呢?”
“一,中国是个军阀割据的国家,蒋介石消灭了吴佩孚,还有张作霖、阎锡山这些军阀存在;二,中国的军阀都有外国人作靠山,就说我们日本帝国吧,也绝不会坐视蒋介石驱兵进入长城以北;三,还有孙中山的各怀异志的弟子,绝对不会全心意地臣服蒋介石。”
“说得非常正确!铃木君,你是怎样看待中国共产党的呢?”
“目前,它还成不了主宰中国的政治力量。但任其发展下去,帝国在华的头号敌人,势必是新兴的共产党。”
“因此,为了帝国的長远利益,不但要委派你去游说蒋介石,而且还要派遣更多的谋略家去中国说服其它的军阀一一尤其是入主北京的张大帅,都要看清苏俄赤祸的危害。”土肥原贤二小小地呷了一口热茶,看了看铃木贞一,“只要中国混战中的军阀一致对付共产党,赤化的危害就能根绝!”
铃木贞一长叹了一声,感慨万端地说:
“我是受陆相派遣的,内阁的老爷们还不一定赞同此举哪!”
“咳!如果不把中国共产党扼杀在摇篮里,用不了多久,第二个苏俄就会在大陆上诞生。”土肥原贤二说罢,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中国有句古语,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铃木贞一望着愤懑不已的土肥原贤二可否找帝国参谋本部的熟人谈谈呢?说不定会得到认可。”
“我早已说过多次嗤!”土肥原贤二冷漠地笑了笑,“看来,只有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铃木贞一自然懂得“那一天”的真实含义,那就是重病在身,不能料理国事的大正天皇驾崩,代表少壮派军官利益,力主向外扩张势力的裕仁皇太子早日登上皇位。对此,他也不无感慨地说:
“永田君对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咳!这样无限期地拖下去,帝国在华的机会就全都失掉了。”
“你见到永田铁山君啦?”土肥原贤二十分赞赏这只乌鸦的鼓噪他还说些什么没有?”
“他说大干一场的机会就要到了。”铃木贞一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噢,永田君让我转告你,近日不要外出。”
土肥原贤二听了这句话,烦躁的心理顿时踏实了许多。铃木贞一离去以后,他第一次平静地进入了酣睡的梦乡……但是,当东京刚刚送走圣诞节之夜的狂欢,富士山顶尚未披上金色的朝晖的时候,做着入侵中国美梦的土肥原贤二又被电话铃声惊醒了,他拿起床头的电话机,习惯地说:“喂!我是土肥原贤二,您是何人?”
“我是永田铁山,请你立即赶到皇宫待命。”
“是!”
土肥原贤二迅速整装,步出大门,钻进轿车,朝着皇宫急驰而去。
土肥原贤二“绕过最南端的城角,穿过樱田门,抵达皇室广场公园。”他伫步原地,仔细地观察着出入皇宫的人们,一个个神态肃穆,互不交谈,几乎是小跑似地走动着。根据他的经验,皇宫中一定发生了不测的事件。突然,一列带着警报器的汽车队呼啸而至,檫着他的身旁飞过。皇宫紧闭的宫门打开了,汽车队鱼贯而入,宫门又缓缓地关上。土肥原贤二那沉郁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笑容,他悄然自语:
“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土肥原贤二的判断是准确的。就在今天的清晨正当太平洋的浪潮冲击着叶山海滩上的冰块时,深居在离海滨不远的夏宫中的47岁的大正天皇,最后的一次中风发作”,便驾崩了。睡在附近的裕仁皇太子得到电话通知,因不在父亲的身边而感到非常的悲痛。方才带着警报器的车队,便是裕仁皇太子赶回皇宫。
不久,永田铁山也驱车赶到了皇室广场公园。他悄悄地向土肥原贤二通报了大正天皇驾崩的消息以后,土肥原贤二蓦地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永田铁山的身躯。
“土肥原君!快去参加我们最为盛大的节日吧。”永田铁山喜不自禁地说。
“有哪些人参加?”土肥原贤二问。
“有我们留在国内的中坚分子,还有一批大学寮毕业的青年军官。”永田铁山望着骤然变得抑郁不乐的土肥原贤二不要多虑!都是我们中的少壮派军官。”
“在什么地方举行欢宴?”
“在皇宫以东的神田学生区。”
“这儿距离皇宫太近,举行这样的欢宴合适吗?”
“合适!”永田铁山猝然变色,恶狠狠地说这是向军界元老派宣战的誓师大会,这是预示日本帝国新生的大会。从今天起,我们将在裕仁天皇的领导下进击!”
永田铁山引土肥原贤二赶到皇宫以东的神田学生区时,数十名全身戎装的少壮派军官早已济济一堂,分坐在数张摆满酒宴的餐桌旁。他们二人刚刚被让到前边的餐桌落座,一位担任司仪的少佐举起了酒杯,用他那凶煞神似的目光巡视一遍四周,大声地说:
“诸位同僚!首先让我们高举起酒杯,为阿南惟几少佐带来如此惊人的喜讯,并亲自出钱为大家筹办这样丰盛的宴席,干杯!”
“干杯一一。”
众人疯狂地叫喊着干过杯以后,那位担任司仪的少佐又大声说:
“下边,请我们大学寮的负责人大川博士发表讲演广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一位长相漂亮,一头黑短发,嘴唇上留着时髦的黑胡子的中年学者站起身来,他就是大学寮的年轻学监大川博士。
大学寮是裕仁皇太子访欧归来以后建立的宫廷学校。校舍是宫廷气象台改建的,是一座戒备森严的教导中心。最初称之为社会问题研究所,后来又给起了一个隐晦的代号:大学寮,即大学寄宿舍。这所宫廷学校的宗旨是培养那些为建设裕仁理想中的日本一显身手的少壮革新派。这所学校不但物色了一批效忠裕仁的亲信,还训练了一批同他一起行动的陆军突击队员的干部。大学寮的组建者叫牧野,是裕仁的主要顾问之一,而他又指定自己的私生子大川博士为学监。
大川博士是一位既有知识而又粗暴的军国主义者。由于牧野伯爵的恩宠,使他常年在皇族亲王身边工作。他是帮会头子头山满的忠实助手,又是头山满黑龙会中年轻一代大亚洲主义分子的领袖。他毕业于帝国大学东方哲学系,能阅读中文、梵文、阿拉伯文、希腊文、德文和英文,是一位名符其实的大学者。在他的影响下,激进的少壮派军官逐渐地认识了“三羽鸟”,以及在巴登.巴登选拔的“十一名亲信”,并亲切地称之为老大哥,从而在裕仁皇太子的身边,组建了一支为之奋斗的少壮派骨干队伍。大正天皇驾崩了,他们的代言人皇太子裕仁就要登上天皇的宝座,那种高兴劲儿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大川博士口若悬河地讲了:“日本的前途日本人民必须成为解放人类的旋风中心,日本民族注定要完成世界的革命化……”接着,他又滔滔不绝地讲了日本的根本出路在中国,欲要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洲的战略计划。他的讲话就象是威力最强的刺激剂,使得今天与会的少壮军官频频鼓掌。
大川博士最好的朋友是土肥原贤二。每逢土肥原贤二返回东京,大川博士必然上门作彻夜谈。同时,还请土肥原贤二赴大学寮讲课,宣扬入侵中国的理论。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二人的思想是相辅相成的,这就是后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判决土肥原贤二的罪行中,多次出现大川名字的缘故。
大川博士发表完讲话,把酒杯高高萃到额前,激动无比地大声说:
“首先,为未来征服满洲的伟业干杯!”
“干杯一!”
之后,已经被任命为陆军技术本部兼陆军部军务课员的东条英机站起身来,伸出右手,习惯地调整了一下眼镜框,巡视了一遍与会的同僚,表情严厉地说:
“我认为有必要给大川博士的话加个注脚:如果天皇不发话,我们绝对不能调动军队!”
大川博士自恃创办大学寮有功,加之又长裕仁10岁,因此在他的心中,即将登上天皇宝座的裕仁尚未树起神化的佛像。他望了望格外认真的东条英机淡然一笑,当着这么多的少壮派军官,大夸海口地说:
“请东条君放心,那不要紧,我会让我的朋友大臣牧野去说!!我们的天皇。”
东条英机是一位效忠天皇的军人,根本不允许公众舆论玷污天皇。他一听大川博士如此傲慢地谈论即将登上天皇宝座的裕仁,心中迸发出了不可遏制的愤怒之火。尤其当他听到大川博士把私生他的父亲牧野伯爵抬出来,这不可遏制的愤怒之火刹时化做维护天皇的暴烈行为,他一步跃到大川博士的身旁,倏地拔出闪着阴赤之光的指挥刀,象头暴怒的癖子大吼:
“住口!你再胆敢藐视我们的天皇,我就用这把指挥刀和你说话!”
东条英机这突兀而起的行动,吓得大川博士震愕瞠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与此同时,所有与会的少壮军官也惊愕万分,相继站起身来,看着东条英机和大川博士这场猝然而起的戏如何演下去……在这众人皆惊的时刻,也有两个人泰然处之,无动于衷,那就是永田铁山和土肥原贤二。
永田铁山想通过大学寮派的导师大川博士,和亲信集团中的骨千分子东条英机的对垒,检验一下裕仁天皇身边的少壮派军官是否同心协力?有没有分裂为新的派别之争的可能?自然,由此也检验一下自己在大学寮派少壮派军官中的威信;土肥原贤二则是从一个谋略家的立场出发,觉得这场欢宴大正天皇驾崩的气氛不对,隐约地感到未来的日本帝国,将要演出自相杀戮的悲剧。他想通过东条英机和大川博士的殴斗作为预演,看看未来陆军中能左右曰本帝国的不同势力。
然而,永田铁山和土肥原贤二的预想都未能实现。一位个头矮小的中佐军官走到了东条英机和大川博士的中间,他右手握着军帽,剃得光光的秃头闪光耀眼,在那张刮得十分干净的青白色的脸上,眉毛和胡子的黑色格外显眼。他,就是巴登.巴登!!亲信集团中的中坚分子,后来侵华元凶之一的板垣征四郎。他象个和事佬似地将东条英机和大川博士分开。接着,他又面向与会的少杜派军官富有蛊惑性地说:
“今天的欢宴,标志着日本帝国再一次的新生,让我们一齐讨论事关帝国生存的满洲问题好不好?”
“好一一!”
板垣征四郎巧妙地变斗殴的场面为谈议的论坛,给土肥原贤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转过身来,对永田铁山说:
“真没想到,板垣君还有临危不变,化险为夷的本领。在我们未来的事业中,他一定会大显身手的。”
永田铁山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时的东条英机,早已忘记了和大川博士的不快,象是一位年长的老大哥,对围在他四周的小兄弟发表有关占领满洲的演说了。对此,永田铁山非常欣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是剃头刀似的性格!”旋即又对土肥原贤二说:
“土肥原君,我看东条是将来肩负日本陆军的人物。”
土肥原贤二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关所谓满洲问题的辩论越来越激烈了,很快就分成了截然对立的两大派。有顷,土肥原转过身来,望着和他一样只听不语的永田铁山,小声问:
“永田君,你是怎样看待满洲问题的?”
“我以为,让满洲独立的政策是可取的。”永田铁山沉吟片刻,又安静地补充说但不是让它完全彻底的独立了。因为那样,可能会使中日永远对立,从而破坏远东未来的和平。所以,应让中国保持形式上的主杈土肥原贤二完全赞成这一论断。他说:“那就让我们为这一奋斗目标去努力吧!”
正当裕仁天皇忙于国丧和登基的时候,日本内阁又在秘密地制订对华的外交政策。新兴的少壮派将校军官力主借用军事千预,以期达到所谓满洲独立的目的,这就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主张经济侵略,而不同意军事占领的元老重臣的反对。不久,争论便有了结果:少壮派将校军官的主张被内阁否决了。土肥原贤二和同僚们再次陷入了愤怒的沉默中。
一天深夜,土肥原贤二独自关在书斋里,查阅着有关中国情况的材料,永田铁山满面春风地闯了进来。土肥原贤二失态地捧起一摞材料,万分焦虑地说:
“你看看,中国南方兴起的农民运动,华北一带方兴未艾的工运和学潮,与俄国十月革命的前后何等相似!如果坐视中国象俄国一样的赤化,日本帝国还有出路吗?”
“依你之见呢?”永田铁山并未被土肥原贤二的情绪所感染,照旧是乐呵呵的样子“必须采取果断措施,消灭中围大地上的赤色分子!”土肥原贤二陆然把手中的材料住桌上一摔,愤慨地说可是,内阁被这些老不死的元老重臣所把持,我们的天皇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见行事,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永田铁山以无比蔑视的口吻说,“我们可以采用‘下克上’的手段,达到我们的目的嘛。”
土肥原贤二默默地思忖了片时,低沉地说:
“‘下克上’之举是可取的。但我们既没有‘下克上’的力量,也没有获得天皇默许的领袖人物。”
“我们早已有了这样的领袖人物。”
“谁?”
“东久迩宫亲王。”
“可他……受命出使欧洲,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哟!”
“他已经秘密地回到了东京。”
“真的?”
“千真万确!我就是奉亲王之命,请你立即赶到他家密商大事。”
东久迩宫亲王和大正天皇不睦,又不赞成元老重臣那保守的治国之道,远离日本,成为欧洲日本间谍组织的领导人。他获悉大正天皇驾崩的消息之后,急忙从巴黎乘船回国。做事诡秘的东久迩宫亲王,为了避免元老重臣的猜疑,没有通知任何人,径直进谒皇宫。他的到来,无疑对其侄女婿一一裕仁天皇以极大的支持。他们二人在皇宫中密谋多时,共同商定了治国大计一一对内逐渐清洗元老重臣,对外首先是防范中国赤化。不久,他又带着天皇的重托,会见了“三羽鸟”。
土肥原贤二随永田铁山走进东久迩宫亲王的官邸以后,冈村宁次、小畑敏四郎、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矶谷廉介、山冈重厚等人早已到达,个个正襟危坐,严肃地倾听东久迩宫亲王讲话:
“……我再强调一次,今天,我是代表天皇的意志和诸位见面的。我赞成这样的观点:东方和西方的历史不同,但也有着非常一致的表象,那就是东西方诸国建国的历史,不外乎是经过一个时代的内战后取得统一的纪录。唯一可能的国际和平,也就是经过这个时代的国际战争后取得的封建式的和平。如果建立以日本为中心的亚洲和平,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清除天皇和国民之间的障碍,即取消内阁和国会对我们未来事业的干扰;如果要彻底解决日本的贫困,只能在中国找出路,首先是把满洲变为日本帝国开拓伟业的基地!这就是我们前进的目标,也是我们未来奋斗的方向。努力吧!没有任何力量能阻碍我们前进!”
“三羽鸟”和亲信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以热烈的掌声回报了东久迩宫亲王的讲演。十分聪明的土肥原贤二,完全明白了永田铁山所说的“下克上”的信条,是东久迩宫亲王提出、并得到了天皇陛下的默许的。顿时,郁闷多日的心胸豁然开朗,待到与会人员信誓旦旦地慷慨陈词过后,他极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礼貌地问:
“亲王阁下,我应当出山了吧?”
“是的!”东久迩宫亲王趋步近前,紧紧握住土肥原贤二的手天皇陛下对你在华工作是满意的,他认为你早就应该到中国去了。”
“感谢天皇陛下的赞誉!”土肥原贤二望着微笑的东久迩宫亲王,“我明天就动身。”
“不急!”东久迩宫亲王满意地笑了,“等我把工作安排就绪以后,咱们一起动身去中国。”
“亲王阁下!您也要去中国?”东条英视惑到有些惊愕。“对!”东久迩宫亲王顿收满面的笑容,缓缓地打量了一遍与会者的表情,以下达命令的口吻说:“都要记住:我们前进的目标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