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没有想到,张啸林这么幸运,接连躲过了军统的两次狙击。无计可施之下,他想到了远在香港的杜月笙。杜月笙在得知这个情况之后,立刻找来自己手下两个打手顾嘉棠和叶焯山商量。这两个人除了是打手,还是有经验的杀手,在上海时,两人经常出入张公馆,张啸林也是对他们十分信任,他们对张啸林住处的安保措施也了如指掌。现在,杜月笙要求,顾嘉棠和叶焯山抛开私人感情,帮助出谋划策。两人考虑了一会儿,叶焯山出了个点子:荷花叶子包菱角——从里往外戳。杜与顾两个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可以,于是通过秘密电台,告诉了上海军统站站长周道三。当然,要实施这个方法,最重要的还是菱角的选择。
一天,张啸林的手下阿成急冲冲地赶回张公馆,一见到张啸林就连声叫道:“刚才太危险了,好险啊!”
张啸林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看到阿成这个样子,急忙问:“什么危险,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今天差点儿把小命丢掉。幸亏阿旺相救!”阿成喘着粗气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今天中午,他跟阿旺两个人准备去饭店喝酒,路边忽然蹿出三个带枪的杀手,抬手就开始扫射,幸亏阿旺把他推到路边,才躲过一劫。他反应够快,直接掏枪反击,两枪放倒两个杀手。另外一个杀手看形势不妙,就逃进英租界了。
张啸林对这些暗杀事件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他现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身手了得的人身上。
“你说的阿旺是什么人?”
“您说阿旺啊,他是我老乡,原名叫吕东旺。我们两人早就认识,阿旺原是76号特工总部行动队长吴四宝的部下。枪法奇准,百发百中,跟着吴四宝伏击过军统特务,虽然立了功,可是没捞到多少奖金。不过此人有一个坏毛病,就是爱赌,而且好色贪杯,一月几十块钢洋的薪水常常不够他一夜的风流。有时欠下赌债什么的就找我帮忙。我一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就介绍他加入了‘新亚和平促进会’,跟着我做生意,赚了不少的钞票,吃喝嫖赌也不愁了。”
“这个人听你说起来,应该有点真本事,有空带过来我见见吧。”张啸林对阿旺感兴趣了。
“大哥,您现在就能见到他,他就在楼下呢,我下去叫。”阿成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身边的一个保镖说:“你跟我一起下去,先下了他的枪……”
“不用了。”张啸林开始警惕起来,改变了主意,“你就让他到后花园去吧。”
“好的,大哥。”
不一会儿,阿成把阿旺带到了后花园。一个保镖走过来对阿旺说:“吕先生吗?我家主人想见识见识你的枪法,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想见就见呗。”
“那请你往前看。”
阿成和阿旺抬头看去,发现后花园墙根下面,一个仆人正在把几个啤酒瓶子一字排开,他明白了过来,问道:“你主人是不是打算让我把这几个瓶子干掉?”
保镖点点头,退下了。
阿旺闭上一只眼睛,目测距离大概120米,他定了定神,慢慢地举起了手枪。
“砰、砰、砰……”六声枪响,六个瓶子应声炸裂。
精彩的表演结束之后,那个保镖又出现了,对阿旺说:“你的枪法不错。我家主人说赏你袁大头十块。现在,你随我去领取吧。”
“谢谢张先生!”阿旺高兴地把抢收进腰间,跟着保镖走了。
此时,躲在楼上的张啸林看着阿旺的表现,非常满意。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也正是他用人的时刻,但是,这人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于是,他决定进一步考察一下此人,让他与自己的保镖们比试一下枪法。他要在比枪法中进一步考验阿旺的可靠性,而后收为贴身保镖。张啸林青少年时进过武备学堂,学过军事,对玩枪杆一直感兴趣。他现在深信自己处境危险,再多的人也会有破绽,只有靠枪杆子保护。所以,他要搜罗一些神枪手,昼夜跟随在自己身边,就不担心别人暗杀了。但是,要想正式比试枪法在这里显然不合适。到哪儿去比?张啸林想了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一个好地方,就是上海的西北郊,有个小镇,名叫大场。那里最近被日本人修建了一个军用机场,附近有个靶场。以前,张啸林经常带着自己的保镖去练枪法。此事不易耽搁,张啸林迅速派人通知阿旺明天一早到那里听安排。
第二天一早,阿旺果然准时在门口等候。张啸林找出一支左轮手枪,斜挂在身上。又从保险箱中取出一支勃郎宁手枪,放进随身携带的皮包里。之后,带着一行人坐车直奔靶场。“今天咱们换个花样玩,”路上,张啸林对身边的阿成说:“今天打飞碟。”待一行人来到靶场后,一个保镖提着一捆薄型四寸菜碟子,跑上前来。张啸林朝前边指了指,保镖跑到十米外的地方停下,把碟子一摞一摞地摆好。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张啸林把周围的保镖叫过来。他从自己的大皮包里取出那支崭新的勃郎宁手枪,举过头顶,扫视了一下周围二十几个保镖,说:“今天我们不打靶子,打飞碟,谁想上就拿枪。”
保镖们都是惯用枪的主,知道飞碟是移动的,而且轨迹多变,往往是来不及瞄准,便掉了下来,可比死靶难打得多。最后,一圈保镖只站出来五个。
张啸林又举起手中的勃郎宁,在这五个保镖跟前晃了晃,说:“你们就用这支枪打,每人可以打十发子弹。谁打中的飞碟多,这支枪就归谁了。”
几个保镖这时才兴奋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支手枪。这种小口径勃郎宁手枪是近距离谋杀的最好武器,子弹一穿进人体,可以在内部开花,而后大开出口,令受弹者致命。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向前来一试身手。第一个保镖,前两枪就打了个空,被淘汰了;第二个表现稍微好点,十枪击中四个。张啸林比较满意,毕竟这东西不是静止的,一般枪法一个都无法击中。结果,第三和第四个保镖也连连失手。但第五个保镖的时候,竟然十枪打中了八个飞碟,让张啸林大吃一惊。此人叫做林怀部,原来是上海法租界的一名华人巡捕,其父曾经在北洋军队里服役,与黄金荣有点交情,后来,在黄的介绍下进的张府,当了个门卫。后因张啸林遭到几次暗杀,希望能找到几个身手和枪法都超群的保镖,在张啸林进行静态靶比赛的时候,林怀部连发三枪,枪枪从红心穿过,从而被张啸林誉为神枪手,取得了张啸林的信任,担任贴身保镖一职。
张啸林欣赏完自己保镖的表演之后,叫阿旺也来试试。结果阿旺从张啸林手中接过手枪。定了定神,连发三枪,三枪命中。引来周围的众人,纷纷叫好。接着,他又连发四枪,命中三碟。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他。剩下三发子弹了,要是三发全中该是多么荣耀!出乎大家的意料,阿旺最后三枪打得很窝囊,只打中了一个碟。于是,他一共打中七枪,比林怀部少了一枪。
阿旺平生最喜欢摆弄枪,现在看到这么个宝贝就要是别人的了,很是舍不得。他抬起衣襟将枪擦了擦,双手捧给林怀部:“老哥的枪法比我高明,这枪应该归您。”
枪手都爱枪,林怀部自然也不例外,他见过不少好枪手,还从未碰到过这样豪气大方的人。他刚才已经观察了阿旺的一举一动,从取枪到举枪再到扣机,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位高手。而且他还发现,最后三枪,阿旺是故意打歪的。他明白此人是有意让着他,忽然心生豪情,想和阿旺交个朋友。于是,当即约定,有空两个人一起喝几杯。
张啸林是个懂枪的人,各种原因也看得清楚,当即觉得这个人可以用。回到家中,他又给76号特工总部行动队长吴四宝打电话,打听这阿旺的情况。结果与阿成说的经历一模一样。只是,他在行动队的时间很短,仅仅干了几个月就辞职了。然后,就跟着同乡阿成加入了“新亚和平促进会”做生意。张啸林心里还在犹豫,阿旺只在行动队干了几个月,到底可不可信还是个问题。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暂时先不用,留着再考察考察。
这天下午,林怀部约阿旺来到了南京路上的万里香酒楼。他们选了个靠近窗口的位置,边喝酒边讨论手枪,讨论枪法,两个人简直相见恨晚啊。最后,俩人借着酒劲,做了拜把子兄弟。林怀部岁数大,做大哥,阿旺做小弟。
林怀部结交这么一个兄弟,心里十分高兴,打算介绍他到张府当保镖,却被阿旺一口拒绝了。林怀部好奇询问怎么回事,阿旺只是笑而不答,这件事只能暂时先作罢。几天之后,林怀部与阿旺哥儿俩又转战到广西路口的川味酒楼上,阿旺要了一个单间,点了一道烤乳猪。二人坐定,侍者首先摆上蚝油、白糖、葱白、三色酱、椒盐、酸辣菜与千层油饼等佐料。不一会儿,一只金红色的烤乳猪也端了上来。
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林怀部边吃边问:“你这一席烤乳猪要多少钱?”
“三十块大洋左右吧。”
“这么贵,看来你混得不错嘛!”
“不瞒大哥说,我有份特殊的工作。”阿旺环顾了一下单间,侍者不在,门也紧闭着。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告诉心存疑问的林怀部,他名义上在“新亚和平促进会”里做生意,实际上为重庆方面做特殊的工作。
“这么神秘,什么特殊工作?”林怀部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除汉奸。”阿旺直视着他的眼睛。
林怀部大吃一惊,死死盯着阿旺。
“我知道张啸林正在考查我,想收我当保镖,但是,我绝对不会为虎作伥。当然,我还要考虑怎么除掉这个汉奸。”
林怀部终于缓过神来,轻轻说了句:“原来你是军统的人。”
阿旺点了点头,他从腰间拔出手枪,放在林的面前,说:“大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若觉得小弟做得不对,就拿这支枪毙了我吧!”
林怀部一听这话,一身的豪情也被激发起来,他大声吼道:“你当大哥是什么人?我也是有骨气的,也是个中国人。”
阿旺一把把人拉到座位上,小声地说:“快坐下,小心隔墙有耳。”
接着,阿旺开始向林怀部打听张啸林的事情,林怀部告诉阿旺,张啸林生性暴戾,为人刻薄,颇遭大伙怨恨,他也干够了。只是自己跟他干了多年,不好脱身。军统方面几次刺杀张啸林的事,他自然非常清楚。其实,他也常想,要是有一天张啸林倒了,或日本人完蛋了,自己也脱不了帮凶的干系。
阿旺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继续鼓动他:“你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果,你干掉张啸林不就是抗日英雄了吗?而且,如今的上海滩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非常复杂,稍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你最好看清形势,早下决心,免得到最后玉石俱焚,和主子一起完蛋。”
林怀部终于被说通了,在门口分手时,他已经下定决心,答应阿旺找机会除掉张啸林。
几天之后,陈默约见林怀部。他以5万块银元和除汉奸的民族大义,争取到林怀部作内线,听候指令执行任务。1940年秋天,陈默已经开始通过阿旺指示林怀部,让他在近日内下手,得手后由军统总部设法疏通,并会将他安排为法租界巡捕房捕办。
1940年8月11日下午,张啸林今天心情非常好,仿佛有什么喜事发生似的。他带着林怀部在内的一群保镖,有说有笑地来到愚园路岐山村54号岑德广家里。不一会儿,汪精卫的“和平政府”与日本梅机关双方代表也来到这里。原来,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商议有关张啸林任汪伪政府浙江省省长的相关事宜的。张啸林觉得这么多年了,自己终于实现了当省长的梦想。几个保镖分散开在房子周围巡逻、守卫。林怀部守在房屋的一个拐角处,不一会儿,岑德广家里的一个仆人,来到他面前,很客气地说:“辛苦了,来抽根烟。”一支香烟已经递到他手上。林怀部有些奇怪,和这个人根本不认识啊。那个仆人借着给他点烟的空当,带出一句,“阿旺让我问你好。”林怀部一下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继续吸烟。他大吸几口之后,把半截烟按灭藏进背心,之后跑去厕所,关紧门。那张香烟头包住的纸上写着一行小字:生意做成,老板请客。
这是他们提前定好的暗号,林怀部明白,他提出的锄奸计划得到了阿旺的同意,而且军统方面会支付给他一大笔报酬。他微微一笑,随即将纸撕碎抛入抽水马桶里冲走了。
到了8月14日的傍晚,伪杭州司法局局长吴静观听到张啸林即将上任浙江省省长的消息后,也来到张公馆,拜访这位即将上任的顶头上司。张啸林把他请到了三楼的密室会谈。二人正谈得兴起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下吵闹谩骂的声音。
张啸林的火气瞬间上升,家里来了客人还吵闹,简直不像话!原来,这天正是林怀部值班,守在张啸林的楼下,他决定待张啸林送客下楼时动手锄奸。但不一会儿,管家李弥子下楼,吩咐仆人去怡红院叫局。其实,就是去妓院请妓女出堂,前来侍酒陪赌。这种叫局一般都是赌局、酒局交替进行,有些时候可能是通宵达旦不散。林怀部一听,担心自己的暗杀计划受阻,立刻开始找机会制造事端。他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司机阿四在擦车,于是,他过去对阿四说:“你去同张先生说一下,我明天要请假回老家。”
司机阿四是张啸林的心腹,但是他听见林怀部的语气非常不痛快,于是呛道:“你没看见张先生在会客吗!何况,你有什么资格吩咐我啊。”
“叫你是看得起你,别这么不识抬举!”
阿四一听这话,火立刻上来了,整个张府除了张啸林还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于是,也开始骂起人来:“你个小瘪三,还要我抬举,你算什么东西?”
两个人在院子里争吵起来,而且越吵越凶,最后竟然动起手来。整个张公馆的人都被叫骂声吸引过去看热闹,有些人试图上前劝架,也被林怀部推到一边去了。张啸林开始只当小吵小闹,有客人在也不好发作。谁知后来越骂越凶,话越来越难听,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向访客赔个不是,随即起身,推开窗户,将身子探出来,大声喊道:“谁再大喊大叫的,老子毙了他!”
谁知,张啸林这声非但没有劝住架,反而让林怀部越骂越凶。张啸林气得将半个身子探出来,对周围的人喊道:“给我把他的枪卸了。”
“不用你们这群人动手,老子自己走。”说着,林怀部开始从腰间拔枪。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林怀部要卸枪走人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林怀部忽然把枪举起来,对着张啸林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张啸林从楼上跌落到院子里,一动也不动,额头上往外冒着血。
林怀部对着院子里的人喊道:“这个大汉奸是我杀死的,和你们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就在这里等巡捕房来抓人。”他说完之后,竟然真的悠闲地掏出烟抽起来。
整个院子没有人敢再动,张啸林的妻妾们听见声音,已经赶过来。正围着张啸林的身边嚎哭。有人在屋子里,偷偷给日本宪兵队打电话。
不一会儿,日本宪兵队没有来人,法租界的人先到了。后来,法租界判处林怀部15年徒刑,抗战胜利后林怀部被释放。
张啸林死后,上海各大报纸一致认为,这是一桩私人泄愤的暗杀案,没有丝毫的政治背景,更没人把它与远在香港的杜月笙联系起来。这个上海滩一代大亨就这样退出了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