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的小奴隶(1 / 1)

撒哈拉给三毛留下的记忆是深刻的,但却并不总是快乐的。

曾有一次她被当地一家有钱的财主请到家中吃饭,三毛其实并不想让自己对有钱人做出奉承的姿态,她也不认识这名财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请自己吃饭,况且财主平时也不会主动请人吃饭,只因为财主的堂弟阿里是三毛的朋友,所以她才答应了这次邀请。最初,三毛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宴会,虽然有些不情愿,可一想到能吃到驼峰、驼肝做的烤肉串,三毛不禁又忍受不住美食的**。

财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撒哈拉威人,他长着一双精明的眼睛,他的住宅简直和迷宫一样大,他可以说出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西班牙语,尽管如此,三毛仍觉得财主的神情中充满了傲慢,这是她最不喜欢的一种性格。虽然三毛对抽着水烟袋的财主不感兴趣,可财主家的女人们却成功吸引了三毛的眼光。她一个人在她们的大房间里转来转去,抚摸着落地的穿衣镜,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一张如同屋中这样的席梦思床,如果再给自己做一件金丝银线的包身布,三毛想象不到自己是否也会变得如眼前这些女人一般华丽。为了满足小小的虚荣心,她向其中一个女人借了一件水红色的衣服,学着他们的样子蒙上了脸,然后慢慢走回客厅去。

当三毛一出现,所有的男人都惊讶地叫起来。他们以为三毛成了财主的第五位太太,三毛却对男人们的反应不以为然,她只是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很适合房间的情调罢了,所以即便有很多人在起哄,三毛仍然不愿意脱下这身衣服。

在一片喧闹中,宴会的正餐被端了上来。三毛一眼看去,发现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正拎着一个烧红的炭炉子走进来。这个孩子还没有板凳高,他似乎对周边所有大人的指挥都言听计从,这让三毛有些不解。只见他把炉子放在墙角,又回去捧出来一个非常大的银托盘,里面放着银茶壶、银糖盒子、新鲜的薄荷叶、香水以及一个非常小巧精致的炭炉,炭炉上还热着茶水。孩子对所有人行了跪拜礼,然后把银白色的香水瓶向着每个人的头发喷洒香水。三毛知道,这是沙漠中对待客人最贵重的礼节。撒哈拉威人喜欢喷香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香水可以遮住他们的体味。三毛虽然没有体味,不过她也不介意多喷一些香水。

正在她沉醉于享受中时,这个孩子又端来了一个大碗,里面放着切好的骆驼肉。当时,所有的大人都在彼此交谈,没有人注意到孩子如此贴心的服务。只见他先串肉,之后将肉放到火上烤,同时还照管着另一个炭炉上面的茶水,水沸后就开始放薄荷叶,加硬块糖,倒茶叶,他把茶壶举过自己的头顶,茶水却刚好倒入小杯子之中,姿态非常美妙。三毛几乎要被孩子如同艺术一般的动作感染了。她接过孩子递过来的茶水品了一口,只感觉茶香四溢。等肉都烤好了,孩子又把烤肉分到各位客人的盘子里。看着大人们正在大快朵颐,这个瘦小的孩子却只在一边站着,好像在随时等候调遣。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位西班牙太太大叫起来:“天啊!这个根本没法吃啊!我要吐了!赶紧拿点汽水来!”三毛看着孩子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无礼行径又忙前忙后,她开始为这些大人们感到羞耻,难道他们不知道照顾一下孩子,反而却要孩子照顾自己吗?

三毛偷偷从人群中退出来,她移动到孩子身边,试图和他交谈。但那孩子仍然只是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嘴角一直带着微笑,却不回答三毛的任何问题。三毛不忍心再看下去,她干脆自己上手去帮孩子一起烤肉,希望能因此减轻小孩子的负担。让三毛生气的是,那位西班牙太太不但不同情孩子的劳动,而且还在一边大声聒噪着什么,并且还在不停地让孩子给她拿吃拿喝,这简直就是对人的虐待。三毛想要阻止孩子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却发现当自己这么做的时候,孩子的脸上竟然写满惊恐。

三毛不明所以,她大声地对阿里说,这样的行为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不公平的。没想到阿里同样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告诉三毛,这个小孩子是这里的奴隶,他们一家人都是财主的奴隶,是必须要世世代代在这里为他们服务的。三毛惊讶地合不拢嘴。“奴隶”,这两个只在历史书中听过的字眼,没想到如今竟然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事后,三毛通过其他途径才了解到,原来在这片她以为是自由国度的沙漠中,当地人总是会用武力把黑人抓起来,打晕后捆绑到自己的家,然后宣布黑人是自己的奴隶。有些黑人会试着逃跑,财主们就会想方设法把黑人的一家人全部捆绑起来,这样这些奴隶们也就失去了逃走的动力。奴隶被抓来后,就会世世代代都成为财主家的财产,他们会被财主随心所欲地买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权可言。光是三毛就餐的这位财主家,就有两百多个这样的奴隶,他们大多数都被财主派去为西班牙政府修路,每个月月初财主却要去把他们的工资领回来据为己有。

当三毛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奴隶后,她本能地把那身漂亮的衣服脱了下来,她不想和他们成为一类人。尽管宴会后财主亲自送三毛和荷西出了门,三毛却只是礼节性地表达了感谢,再没有和他亲切握手。

当走出去很远,三毛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小黑奴正躲在墙角看着自己。三毛跑到他身边,悄悄地把身上的两百块钱塞到他手里,并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三毛知道,也许这些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友善了。可恶的撒哈拉,面对它的邪恶,三毛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