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深知人性的优点与弱点,也深知清政府军政腐败的因由,在选用人才方面,自有一套标准。这些标准或许大悖于一般所谓“惟才是举”的说法,不过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很有实益的。
曾国藩的用人标准除廉明、智略才识之类标准之外,特殊之处有:“忠义血性之人最可用”。所谓忠义血性,就是要求湘军将领誓死效忠清王朝,自觉维护以三纲五常为根本的封建统治秩序,具有誓死与起义农民顽抗到底的意志。他说:“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计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诸勇必不悦服;不勤则营务巨细,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仍可效命,故次之。身体赢弱者,过劳则疾;精神乏短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四者似过于求备,而苟阙其一,万不可带勇,大抵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无忠义血性,则貌似四者,终不可恃。”选用具有“忠义血性”者为将领,可以为整个军队起到表率作用,“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及其余。”这样便可以带动全军效忠封建统治,从而能够使这支新兴的军队——湘军,不但具有镇压农民起义的能力,同时还具有“转移世风”的政治功能。
二是注意选用那些“简默朴实”之人。
曾国藩对于绿营兵官气深重,投机取巧,迎合钻营的腐败风气有着很深的认识,他说:“国家养绿营兵五十余万,二百年来所费何可胜计!今大难之起,无一兵足供一战之用,实以官气太重,以窍太多,漓朴散淳,其意**然。”为了根本解决这个问题,曾国藩规定,不用入营已久的绿营兵和守备以上军官,选将必须注重“纯朴之人”,即脚踏实地、无官气、不浮夸伪饰之人。这种将纯朴之人委以重任的做法,对提高湘军的战斗力极为有益。
三是要求湘军将领还要“坚忍耐劳。”
“坚忍”亦就是打仗时能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曾国藩虽为一介儒生,对于治军最初没有多少军事经验。但他清楚,行军作战倍加艰辛,只有“立坚忍不拔之志,卒能练成劲旅……数年坎坷艰辛,当成败绝续之处,持孤注以争命。当危疑震撼之际,每百折而回。”他提倡在艰苦环境中矢志不移的勇气,只有这样,才能使湘军从上到下都有着一股与农民起义军战斗到底的决心。
曾国藩在其一整套的选将标准中,一反中国古代兵家论将、选将的方法,而将“忠义血性”,意即对封建政权的忠实放在了第一位。为此,他不拘一格,不限出身,大量地提拔书生为将。在湘军将领中,书生出身的人占百分之五十八。
在曾国藩看来,中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出身卑微,迫切希望改变所处的社会地位。按贯例是应通过读书做官的方式来达到其目的。然而,清朝末年的状况却使他们无望改变社会地位。据统计,清末全国绅士人数约有145万,政府官职及头衔仅能容纳15万,闲居乡里的绅士至少有130余万,两者之间构成了悬殊的比例。当社会统治秩序受到农民起义的冲击,他们将本能地站出来,以封建的卫道精神同农民军进行对抗,捍卫封建的统治,加之无官可做只好投笔从戎,一显身手。
按照这些标准选将练兵,处理将士关系,虽未必能达到他的“塞绝横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人心”的目的,但确实使曾国藩得到了一支非比寻常的军队,从而使他博得了皇帝对他的重用和将士僚属对他的青睐。
除这些明文规定的标准之外,曾国藩还有一套只实行、不公开的选将方法,其内容如下:
一是慎用表现欲过强的人。
如果一个人老是自以为是,以自己为中心,处处争强逞能,不给别人以表现和施展的机会,那么别人很快就会对他产生反感,将来一起合作共事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为人应力戒表现欲太强,这在曾国藩所谈的处世禁忌四箴中,第一条就已谈到不喜好夸夸其谈,到处表现自己。另外曾国藩还说:“人只要稍微有些才能,就想要表现出来,以显示与别人的不同。争强好胜的人这样,追逐名誉的人更是这样。同当士兵,就想着要挺出于同列。同当小军校,就想着要在军校中出人头地。同是将军,就想着比别的将军高一头。同是主帅,也仍想着要比别的主帅高明。尽管才能有大小浅深的差别,但他们共同的一点是不知足、不安本分。能打破这种世俗的风气,就能和他谈论用兵之道了。
二是慎用有大才而性格偏激之人。
前后出入曾国藩幕府的人不下三四百人,走出曾国藩幕府而任高官者也不下百余人。曾国藩与这些人的关系大体是很融洽的。但只有少数几个人很不买曾国藩的帐。左宗棠是其中之一。对于左的天才可用,他多次向清廷密保、密荐,但对左在自己手下工作,曾国藩却十分慎重。
左宗棠于咸丰九年(1859年)十二月结束了在湖南巡抚手下的幕客生涯,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还是采纳了王柏心的建议,沿江东下投奔曾国藩去了。
当樊燮京控案结案后,即涉及到了左宗棠的出路问题。此时左宗棠已有意随同曾国藩攻打太平天国,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二十日,清政府命兵部郎中左宗棠以四品京堂候补,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但曾国藩却在是否任用左宗棠襄办军务的问题上,顾虑重重,踌躇不决。他承认,长期以来左宗棠在湘抚张亮基、骆秉章幕府,大力支持他筹建湘军,湘军“出征”后,为湘军募勇、集饷,厥功甚大。咸丰四年(1854年)三月,曾国藩兵败靖港,投水自尽,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准备参劾曾国藩,“罢遣湘军”。就在他兵败自尽的当天,左宗棠却从长沙赶往铜官渚,安慰、鼓励他整军再战,雪里送炭,盛情可感。但他又认为自己与左宗棠的思想基础不同。左宗棠言大志高,个性刚强,难以驾驭,虽说谋略甚深,但缺乏实战经验。
再者,他与王??运发生矛盾时,左宗棠右王而非曾。所以,清政府虽然于四月二十日命左宗棠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曾国藩却迟迟没有上奏表态。六月三日,胡林翼致书曾国藩说:“左季高,谋人忠,用情挚而专一,其性情偏激处,如朝有争臣,室有烈妇,平时当小拂意,临危难,乃知其可靠,且依仗季公,其功或成。”对此,曾国藩不能不慎重考虑胡林翼的推荐。
就他与胡林翼的关系,与左宗棠的交谊,以及他统率的湘军的处境而论,权衡利害得失,他不能不俯从胡林翼的请托。如果他把左宗棠拒之千里之外,不仅开罪胡林翼,并将受到湖南官绅舆论的指责。经过反复“格物穷理”后,咸丰十年(1860年)六月十六日,曾国藩上奏《请留左宗棠襄办军务》,这时左宗棠已经在湖南筹建新军了。
三是有三种人不可举荐升官。
跟随曾国藩从军打仗的人很多,尤其是出谋划策的幕僚和下属,都希望得到曾国藩这位“盟主”的举荐而飞黄腾达。曾国藩对下属和幕僚确也不吝举荐,但他举荐人是有条件的,有三种人曾国藩不愿保奏,一是才高德薄名声不佳之人,一是才德平平迁升太快的人,一是个人不愿出仕者。
第一种人如周腾虎、金安清等,往往一经保举,即遭弹劾,心欲爱之,实却害之。例如,周腾虎刚受到奏保,即遭连章弹劾,遂致抑郁而死,使曾国藩大为伤感。他在1862年9月的《日记》中写道:老年一膺荐牍,遽被参劾,抑郁潦倒以死。悠悠毁誉,竟足杀人,良可怜伤。”曾国藩从此接受教训,其后屡遭弹劾、名声极坏的金安清在幕中为他出力效命之时,力排众议,坚持只用其策,不用其人,并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解释说:“眉生之见憎于中外,断非无因而致。”“今若多采其言,率用其人,则弹章严旨立时交至,无益于我,反损于渠。余拟自买米外,不复录用。”
第二种人如恽世临、郭嵩焘等,皆经曾国藩直接间接地奏保,于二年之内连升三级,由道员超擢巡抚,复因名声不佳,升迁太快而被劾降调。曾国藩亦从此接受教训,待1865年10月清政府欲令李宗羲署漕运总督、丁日昌署理江苏巡抚而征询曾国藩的意见时,曾国藩即直抒己见,并提出自己的理由:认为一岁三迁已为非常之遭际。该员廉正有余,才略稍短,权领封圻未免嫌其过骤。丁日昌虽称熟悉夷务,而资格太浅,物望未浮。洋人变诈多端,非勋名素著之大臣,不足以戢其诡谋而慑苦难骄气。该员实难胜此重任。总之是不同意这种安排,以杜升迁太骤之弊。结果,清政府接受了曾国藩的意见,随即撤消此议。
至于第三种人,本人不愿出仕或不愿受人恩德,受保之后本人不以为德,反成仇隙,说来颇令曾国藩伤心。虽未知其姓名,却可断定确有其事。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谈到奏保之难时说:“近世保人亦有多少为难之处。有保之而旁人不以为然反累斯人者,有保之而本人不以为德反成仇隙者。余阅世已深,即荐贤亦多顾忌,非昔厚而今薄也。”这可以说是曾国藩的阅历之得,经验之谈。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单靠读书穷理是无法弄明白的,只有那些富于生活阅历的人,才能够理解,才了解其中价值。曾国藩看似有悖常理的选人之道。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