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事情都办理妥当后,贾政就向朝廷请了假,要带着贾母和黛玉的棺木回南方。临走时嘱咐宝玉和贾兰,明年一定要参加乡试[1]。贾环因为有孝在身,不能参加,但也要好好读书。又嘱咐了王夫人一些话,就上路了。
没过多久,宝玉的旧病又犯了,人又开始变得呆傻起来。王夫人忙请医调治,但始终不见好,最后大夫干脆让家人准备后事。王夫人等人正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就听见门外有人来报说:“门口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丢的玉,说要赏银一万两。”王夫人以为又是来骗钱的,正要让人给撵出去,忽然想起宝玉以前的病也是和尚给治好的,这会儿又有和尚来,没准又能治宝玉的病呢,于是忙让人把他请进来。那和尚听了便自己冲进院子内,下人们忙拦住他说道:“你乱跑什么,里面还有女眷呢。”只听那和尚说道:“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王夫人等人正围在宝玉身边哭呢,见一个疯和尚跑了进来,径直来到宝玉跟前说:“宝玉,宝玉,你的玉回来了。”一会儿,就见宝玉把眼睛一睁。袭人说道:“好了。”只听宝玉问道:“在哪儿呢?”那和尚便把玉递给了他。宝玉一接过来,就死死地攥着不放,又仔细地瞧那玉,果真就是自己丢的那块儿。王夫人高兴得直流眼泪。
一会儿,王夫人想起了那和尚,让人先款待他,准备再变卖了自己的东西把银子给他。下人们出来找,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宝玉听了却说道:“恐怕他要的不是银子。”众人不解,但也都没深想。过了一段时间,宝玉的身体渐渐恢复,神智虽然清醒了,但性情有些不同以往,虽仍旧厌恶官场,但把那儿女私情也都看淡了,倒是和惜春很聊得来,经常跑去栊翠庵和她谈佛说道。宝钗看他这样,怕又节外生枝,只能好言劝慰,而且考试的日期也快到了,便把老爷临走前的话又和他说了一遍。宝玉一愣神,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就开始认真读起书来。宝钗心中纳闷,也不多问。
到了考试这天,宝玉和贾兰都早早穿戴整齐,过来辞别王夫人。王夫人担心他们没出过远门,路上再有什么闪失,不免伤心。只见宝玉满眼含泪,走过来给王夫人叩头,说:“母亲生了我,我却无以为报。只有进去考试,用心作文章,好好地中个举人回来。到时太太高兴,儿子一辈子的事也就了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盖住了。”王夫人听了,更加伤心,哭着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李纨见王夫人如此,怕又勾起宝玉的病来,就说道:“太太,这是大喜事,怎么还伤心呢?况且宝兄弟最近孝顺,也肯用功念书,只是带着侄儿进去考试,考完了就回来了。”边说边搀起宝玉。只见宝玉起来给李纨作了个揖说道:“嫂子放心,我们两个都是必中的,日后兰哥有了大出息,大嫂子还要戴凤冠穿霞帔呢。”李纨笑着说道:“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说到这里,又怕王夫人伤心,只好打住。宝玉笑着说道:“只要有个好儿子,可以接续祖宗基业,就算大哥哥见不着,也算了了他的后事。”李纨点点头,见天色不早,催他们赶快起程。
一旁的宝钗见宝玉说的句句都是不祥之兆,却又不敢认真,只能忍泪无语。只见宝玉走到她跟前,深深作了个揖道:“姐姐,我要走了,你好好跟着太太,听我的喜讯吧。”宝钗说道:“是时候了,你不必再说这些唠叨话了。”宝玉说道:“你就是不催我,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宝玉回头又看了一眼众人,只是没见到惜春和紫鹃,就让宝钗给她们带好,说完就走了。众人听他说的这些,也不知是好话,还是疯话,只有宝钗心中猜出了几分,胸中一阵酸痛。
再说贾环本想把那巧姐送给藩王,谁知竟找不到人,气得要命。巧姐被刘姥姥接回家后,家里人也不敢怠慢,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她吃,巧姐又有青儿陪着,倒也开心。乡下有几户大户人家,听说刘姥姥家来了个贾府的姑娘,都过来瞧,见巧姐果然生得标致,都有的送这个,有的送那个,好不热闹。其中有个姓周的富贵人家,家财千万,有良田千顷。家里只有一个独子,长得文雅清秀,年纪十四岁,已经是个秀才,他父母也是饱读诗书的。那日她母亲来看了巧姐,心里欢喜,又想:“我们这样的乡下人,哪配得上这样的世家小姐。”刘姥姥看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说:“你想的我知道,不如我来给你做媒[2]吧。”周母笑着说道:“你别骗我了,那是什么人家,怎会肯把姑娘许给我们这样的乡下人?”刘姥姥说道:“这也不一定。”
贾琏去见贾赦,贾赦见贾琏来了,父子重逢,心里高兴,之前染的风寒也好了几分,贾琏又急忙往回赶。回到家,平儿便把贾环要祸害巧姐的事说了,气得贾琏要去找贾环拼命,好歹被平儿死活拦住。贾琏又忙去刘姥姥那儿接巧姐,刘姥姥便把说亲的事和他讲了。贾琏四下打听了一下,觉得这样的人家倒也安稳,总比把巧姐放在家让人祸害的好。回来向王夫人禀告,王夫人听了,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考试结束后,王夫人只盼着宝玉和贾兰早些回来,却怎么等也不见人,便派人去找。到了晚上,见贾兰回来了,众人高兴,问道:“你二叔呢?”贾兰也来不及请安,哭着说道:“二叔丢了。”王夫人一听这话,一下子就傻了。李纨忙问道:“糊涂东西,你和他不是在一块儿么,怎么能丢了呢?”贾兰说道:“我和二叔进了考场,离得也不远。今天一早,二叔很快就写完了文章,还等我呢。我们俩一块儿交了卷子,一同出来,走到门口人多一挤,二叔就不见了。我带着众人分头去找,各处找遍了都没有。”
王夫人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宝钗心里却已猜出了七八分,袭人在一旁痛哭流涕。王夫人又吩咐人四处去找,一连数日,竟一点消息都没有。眼看王夫人哭得是滴水不进,命在旦夕,忽然听有人来报说:“探春明天就回京了。”王夫人听了虽不能解宝玉的愁,但也略微宽了点心。第二天,众人迎接探春,见探春穿着华丽,出落得比以前更好看了。探春见王夫人病成这样,心里难受,又见惜春做了尼姑,就更加伤心了。众人又在一块儿哭了一会儿,李纨等人在旁劝解,才稍稍好了点。
这天,王夫人等人正坐在屋内说话,就见几个小丫头高兴地跑进来说:“太太奶奶们大喜。”王夫人以为是宝玉找到了,就高兴地站起来说道:“在哪里找到的?快叫他进来。”那人说道:“中了第七名举人。”王夫人问道:“宝玉呢?”家人不言语,王夫人仍旧坐下。探春便问:“谁中了第七名?”那人说道:“是宝二爷。”正说着,外头又嚷道:“兰哥也中了,是一百三十名。”李纨听了,心中很高兴。王夫人见贾兰也中了,也高兴地说:“若是宝玉也回来了,咱们这些人,还不知怎么乐呢。”只有宝钗心里悲伤,又不好掉泪。众人又劝王夫人,说宝玉一定能回来的。惜春却说道:“这样大的人,怎么能走丢呢?只怕是看破红尘,遁入了空门,这样就难找了。”这句话又招得王夫人大哭起来。探春说道:“一个人,不可有太奇的地方。二哥哥生来带块玉,都说是好事。现在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若是再有几天找不见,不是我让太太生气,只能当没生这个儿子了。以后他若真的修成了正果,也算是太太积了几辈子的福了。”宝钗听了不言语。袭人哪里忍得住,心里一疼,就晕过去了。王夫人看她可怜,就让人把她扶回去。
第二天,宫里传话让贾兰和宝玉进宫谢恩。原来是皇上亲自阅卷,看见第七名是金陵贾宝玉,第一百三十名又是金陵贾兰,便问这二人是不是和贾妃出自一家。大臣查阅后,便一一回奏。皇上圣明仁德,想起贾家祖辈功勋,让宝玉贾兰进宫面圣,知道宝玉走失,也没追究。又免除了贾赦等人的罪,还把没收的家产归还。全家一看,可算是柳暗花明,王夫人也略感宽慰。皇上看现在百姓安居乐业,万民归心,特下旨大赦天下。薛姨妈听说后,忙让人四处筹措银子,把薛蟠赎了出来。母子兄妹见面,自不必说,更是悲喜交加。薛蟠经此一劫,发誓再也不为非作歹。又想到薛家经过这次的事,已经败落,而香菱还像以前一样跟着他,就把她扶成了正室,薛姨妈也不反对。只是没过多久,香菱却因为难产死了。
贾府这边还在四下寻找宝玉,始终没有结果,王夫人已经料到宝玉恐怕真的是抛下父母走了。这天,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妈说道:“宝玉抛下了我,我恨他。可惜的是宝钗,结婚才一年,他怎么就狠心抛下她不管呢?”薛姨妈听了也很伤心,宝钗只能暗自落泪。只听薛姨妈说道:“这也是她的命,好在现在有了身孕,将来给你们贾家生个一儿半女,抚养成人,也是她的造化。”王夫人说道:“宝钗已是明媒正娶,如今也有了孩子,只能守着。只是这袭人,该怎么办呢,也没个名分,总不能让她等一辈子吧。”薛姨妈也点头称是,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袭人听了本不愿意,但也不好让王夫人为难,只能同意。上花轿那天,袭人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哪承想要嫁的人竟是宝玉以前的好友蒋玉菡,反倒信了姻缘是注定的一说,只能认命。
再说那贾政带着贾母和黛玉的棺木回了南方,刚刚安葬好,就接到王夫人的家书,信上说宝玉和贾兰都已考中,心中自是宽慰,又看到宝玉走失,心中很是烦闷,匆匆坐船往回赶。
一天黄昏,贾政让人把船停在安静的地方,自己正坐在船中写家书。写到宝玉的时候,贾政抬头,忽然看见远处雪地里有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披着一件大红斗篷,跪下来向自己叩拜。贾政急忙出来,才看清那人竟是宝玉,贾政忙叫道:“可是宝玉吗?”那人不应,似喜似悲。贾政刚要上前,就见来了一僧一道,拉住宝玉道:“俗缘已尽,还不快走。”说完,三个人就飘然而去。贾政顾不上雪天路滑,忙去追赶,只听那僧人唱道:“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三个人刚转过一个小山坡,就忽然不见了踪影。贾政还想往前追,只见前面白茫茫一片,并无一人。
[1][乡试]明、清时在各省省城和京城举行的科举考试。照例每三年举行一次,由皇帝钦命正副主考官主持,凡获秀才身份的府、州、县学生员、监生、贡生均可参加。考中的称为“举人”,头名举人称“解元”。中了举人便具备了做官的资格。
[2][做媒]当媒人,给人介绍结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