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有一种称为阶级底美学,特别存在的么?自然,这是可以存在的。
在这世间,可还有具有教养的人士,会反对各国民中,各有其不同的美学的呢?要获得发见几乎一切艺术品之美的才能,将皤多库陀人(巴西的蛮人)的木造偶象,和威内拉·米洛斯卡耶和勃尔兑黎的雕像,一样地赏玩,是文化底发达,必须达于颇高的独特的程度的。
怎样的见地为优呢,一时却难于断定。是能够在种种不同的国民和时代的一切美学中,只看见美学上的种差,即互相矛盾着的难以调和的种差的艺术史的见地为优,还是忠实于自己的样式,决定了自己的趣味,于是对于别的一切,都执着狭隘的态度的人的见地为优呢?即使将这些置之不问,而种种的国民,不但将女性之美,色彩之美,形式之美,种种地理解,将自己的神,自己的理想,种种地具现,他们还在各时代,变更他们的趣味,直接移向反对方面去,则已经明明白白了。
如果我们一检核趣味变更的缘由,我们将看见在那根柢上,横着经济组织的变更,大概是种种底阶级所及于文化的影响的程度上的变化。
有些处所,这事实是可以极其分明地目睹的。例如瞿提,即曾以非凡的机智道破着。他说,由穿着各种不同的庞杂的衣服的群众,扰嚷声,谈话声,破裂似的笑声,吱吱地响的笛子,家畜的叫声,小贩的喊声等类所成立的民众的定期市,是将完全醉了似的阳气的印象,给与平民出身的人的。但反之——据瞿提的意见——智识者却以这色彩为烦腻,这动弹为头眩的懊恼,这喧嚷为难堪的气闷的事情,从这热闹所拿来的,除头痛外,更无别物。和这相反,穿了黑衣服,周旋中节的智识者的规规矩矩的祝日,在胖胖的青年和阳气的村女,也觉得是受不住的无聊的事。车勒内绥夫斯基又以不亚于此的机智,增添了些。女性美的理想,农民的和智识者的,是不同的。居上流的智识者们——车勒内绥夫斯基说——非常喜欢纤足和纤手。然而这些特征,是表示什么的呢?——这是退化,是寄生生活。身体的萎缩的发端,便是那样的贵族底的手和足。那样的东西,是使遮掩不住的嫌恶之情,渗进人们里去的。和这相反,农民当挑选新妇之际,却能够极其明确地决定对手的姑娘的健康的程度。就是自问自心,她作为劳作者,作为妻,作为母,是否出色的。
燃烧般的血色,肉体底力,分明地表现着的在直接的意义上的女性的特征——凡这些,是蛊惑农民的罢。
所以我们在社会的不同的两种对立的例子上,可见美学领域内的很相反对的见解。
这回特将注意,向那明白的一种历史底事实去罢。罗珂珂时代的画在旋涡纹的天井上,镀金的家具上;戈普阑织品上的飞翔着的爱神,令人觉得好象格吕斯所画的突然吃惊的老实的市民,又因为那画法,而成为干燥无味,偏于样式,色彩不足,则又好象革命画家大辟特所特为喜欢的希腊罗马的爱国者。
各个阶级,既然各有其自己的生活样式,对于现实的自己的态度,自己的理想,便也有自己的美学。
自然,一概使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对立,是不得当的。资产阶级的美学——是暴发户,商人,厂主的美学。和这一起,也还有旧式的贵族阶级的固定了的趣味;有略经洗炼,虽然往往弛缓而且干涸了,但有时却很高雅,上等的专门家的智识阶级的趣味;有可怜的市民的俗恶的趣味等。
就无产阶级而言,他在那艺术品上,或在生活事情上,表明了那美学底形相的事,自然大概是并不怎样多。这是因为他们被捆在创造的日光所不照,即所谓“文化的地窖”里太长久了,所以从那里便不发生一点怎样的艺术底势力。
在带着无产者底性质的若干作品上,例如在受了无产阶级的强烈的影响的智识者的作品,或由劳动作家所写的作品上,表明出来的事情,因了无产阶级艺术和无产阶级美学的日见浓厚的发芽而被肯定,是无疑的。这些萌芽,我们在尚在苦闷的湿云之下的开放苏俄文化之花的春野上看见。
然而无产阶级,在或种关系上,则已经由先前的或一阶级和团体的创造,而表明了自己的美学底形相了。例如在开垒曼那样将有名的诗,给了机器和大工业的资产底工业底帝国主义,引我们向着赞美机器和生产的劳动者诗歌那边去。不过资本家们只将机器作机器看待,作为人类的协助者,作为正义之国里的伟大的建设工具的机器,是不能看见的。
在别的点上,则开垒曼和喀斯觉夫两人,较之对于照托尔斯泰所解释的诗的代表者们,他们互相近。就是较之对于旧的绚烂的趣味,以及用便宜的感伤,在机器中只看见恐怖和轰音和黑烟的市人的趣味,两人之间为相近。
从一方面说起来,当革命时代,有时是反动时代之际,在或一程度上,无产阶级是和无政府底罗曼底的智识阶级携手的。前者之际,是集团底地,后者之际,是单独底地,智识阶级的艺术家,则猛烈地抵抗现实,憎恨地鞭挞支配阶级,常常雄辩底地,并且热烈地,鼓动人们叛乱。
然而在这些智识阶级的作品中,往往分明地响出了明显的绝望,歇斯迭里,从生活扭断了的理想主义。
于是无产阶级便开始来唱自己们的战斗之歌,一面将蕴蓄着充满一种生气的信念的东西,日见其多地注进那里面去。但对于未来的地平线,则无产者诗人将随着那地平线的开拓,拿来更大的广大,平安,和真实的幸福的罢。
又,在以毫不宽容的严峻,时或以同情之泪,来描写穷人们的生活,以无产者底热情,**裸地来叙述在资本主义底工场的保护之下的自己和自己的腐烂了的生活的现实主义的智识者之间,也还有堤堰存在。
然而,当智识者循左拉的足迹,专心于自然主义者的客观性,或因他所描写的悲哀而哭泣的时候,无产阶级便同时拿来可惊的客观主义与平静,和这一同,还送到不但将艺术家当作观察者,而且特定为战士的独特的冷冷的愤怒。
在无产阶级,最为独创的东西,恐怕是那作品里的集团主义底调子罢。我将智识者,智识者式作家之中的好的分子,称为“无政府底罗曼主义者”,是并非无故的。在智识者那里,往往有向个人主义的倾向,而劳动者,则无论是谁,都因了明白的理由,较多地感得大众。劳动者诗人,是要成为大众的诗人的罢。他们已经为大众,经大众,向大众,开始唱着自己的赞歌了。
无产阶级要将有这样特质的独创性,能够表现出来,大概须在无产阶级用了自己的手,建设自己的宫殿和许多自己的都市,在无际的壁上,画上壁画,用许多彫像,充满其中,使这自己的宫殿中嘹亮着新音乐,在自己们的街道的广场上兴起大热闹,而看客和登场人物,都融合于一样的欢喜之中的时候罢。那时候,无产阶级,里面的资本主义的地狱所养成的集团底创造的特质,将以全力,而被表明;而无产者艺术的根本底特质,即对于科学和技术的爱,对于未来的广大的见解,火焰似的斗志,毫不宽假的正义感,都将在对于世界的集团主义底知觉和集团主义艺术的画布上挥洒,而惟在这时候,一面也获得未曾前闻的广大和未尝豫感过的渊深。
这便是无产者美学的一般底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