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场面同前。樱,桃,和此外各样的花都开着。下面的世界里,晚春的花和秋花,夏花,都睡在原地方。夏和秋的昆虫们也睡在花下。在先前一场的时候见得昏暗的门,这回却分明了。那门显出古城的情形。上面的世界正照着太阳,青空上有美丽的虹,远远的离了客座出现。池里有白鹄游泳。花间则春虫们恣意的跳舞着。说不定从那里,传来了水车的声音。也有小鸟的鸣声听到。蛙和蜥蜴在角落里分成两排,作跳马的游戏,闹着。只有雨蛙却惘然的立着,远眺着虹的桥。
听得花的歌。)
谁的根不欢喜呢,对那温暖的春日。
谁的花不快乐呢,对那美的青空。
谁的胸中不相思呢,对那七色的虹的桥。
(蛙们且跳且唱歌。)
太阳晃耀的一日,春的日,
和要好的朋友一同跳,是高兴的。
(合唱。)
不同跳,尤其高兴哩。
(昆虫们唱歌。)
虹的桥是美的;
虹的桥是相思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上去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金线蛙 唉唉,很美的桥。
大众 这真美呀。
蜥蜴 到那地方为止,跳一跳罢,看那一队先跳到。
大众 跳罢,跳罢。
癞虾蟆 那样的地方,跳得到的么?
蜥蜴 并不很远呢。
绿蜥蜴 就在那边。
大众 来,跳罢。
蛙的群 要跳也可以的。一,二,三!(都跳。)
雨蛙 那边,那边,那桥的那边,就有幸福呢。
(昆虫和花卉们一齐唱歌。)
那桥的那边有美的国,
相思的虹的国。
蝇 我本也想要飞到那边去……
春蝉 大家一同飞一飞罢。
蜜蜂 飞一飞原也好,但是做蜜忙呵。
胡蜂 我也因为蜜的事务,正忙着。
蝇 我虽然幸而不是劳动者,但要自己飞到那边,却也不高兴呢,如果有马,那自然骑了去也可以……
金色的蝶 我们虽然也不是劳动者,可是须得练习跳舞哩。
银色的蝶 因为是艺术家呵。
春蝉 这真不错,象我们似的艺术家,是全没有到虹的国里去的闲工夫的。
蛇 倘是看的工夫,那倒还有。
蝇 所谓艺术这件事,并不是谁也能会的呀。
大众 那自然。
金线蛙 (离了列去追虫,)艺术家的小子们,单议论虹的国的工夫,似乎倒不少。
虫们 唉唉,危险,危险。(逃去。)
蜥蜴 我们胜了,胜了。
蛙 说诳。
金线蛙 休息了之后,再玩一遍罢。
大众 好,再玩罢,再玩罢。
(蜥蜴的群都舒服的坐下。昆虫们又渐次出现,唱歌。)
和了你,那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和了你,那国里是想去居住的。
雨蛙 谁肯携带我到那国里去呢?
金线蛙 只有这一件,我是敬谢不敏的。
癞虾蟆 我也不敢当。
雨蛙 也并不想要你们携带呵。
金线蛙 唉唉,多谢。
雨蛙 能够带我到那地方去的,只有土拨鼠。
癞虾蟆 噢噢,那么全凭那小子去。
青蛙 唉唉,乏了,乏了。
(金线蛙一面嗅,一面唱歌。)
和要好的朋友谈天虽高兴,
(合唱。)
不谈天,尤其高兴呵。
(雨蛙也唱歌。)
我的人呵,相思的我的人呵。
等候着什么而不来的?
没有懂得恋的凄凉么,
没有知道胸的苦痛么?
快来罢,等候着,
我的人呵,相思的。
土拨鼠 (出来,)来了,来了。(但忽被日光瞎了眼,竦立着。)
雨蛙 快点,快点,到这里来。真不知道怎样的等候你呢。
(土拨鼠摸索着,略略近前。)
雨蛙 快到这里来,看这青空罢。
(于是唱歌。)
虹的桥是美的;
虹的国是相思的。
土拨鼠 我什么也看不见。
(雨蛙唱歌。)
那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那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雨蛙 (向土拨鼠,)和你一同去的呵。
土拨鼠 然而我什么也看不见。
(合唱。)
那桥的那边有美的国,
相思的虹的国。
雨蛙 我就想住在那样的国里去,和你。
土拨鼠 (失望,)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
雨蛙 (吃惊,)什么都不?
土拨鼠 什么都不!
雨蛙 连那青空?
土拨鼠 什么都不!
雨蛙 连那虹的桥?
土拨鼠 什么都不。我在这世界上,是瞎眼的。
雨蛙 说诳,说诳,这样明亮的白天,还说什么都看不见,有这样的怪事的么?你在那里说笑话罢。来,睁开眼来看罢。
土拨鼠 不行的,什么也看不见。
(合唱。)
和了你,那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和了你,那国里是想去居住的。
雨蛙 那么,你不肯带我到虹的国里去么?
土拨鼠 并非不肯带你去,那是我所做不到的。我很愿意带你到无论什么地方去,然而这事我现在做不到。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我虽然相信倘在这明亮的世界上,接连的住过多少年,我的眼睛该可以和这光相习惯,但现在却不行!
(合唱。)
虹的桥是美的;
虹的国是相思的。
雨蛙 唉唉,可怜,我错了。我以为只有你是强者,能够很容易的带我到虹的国里去,在长长的一冬之间,只梦着这一件事,只望着这一件事而活着的呵。
(合唱。)
那桥上是想要上去的,
那桥上是想要上去的。
雨蛙 然而全都不行了。我竟想不到你是瞎眼。既然是瞎眼,为什么到这世界来的?快回到黑暗的世界去罢。明亮的世界,并不是瞎眼所住的世界呵。
(合唱。)
那桥的那边有美的国……
土拨鼠 略等一等罢,略略的。
(蛇的群进来。)
青蛇 有愿意上那虹的桥的,都到这边来。有愿意到那虹的国里去的,都到这边来。
蛙的群 蛇,蛇,危险。(想要逃走。)
青蛇 放心罢,并不是平常蛇。全是学者。全是毫无私欲的蛇。因为都是不吃鸟雀和虾蟆,是素食主义的,只吃草。
蛙的群 说不定……
金线蛙 相信不得的呵。
癞虾蟆 科学者里面也有靠不住的呵。
紫地丁 说是只吃草的蛇的学者哩,这可糟了。
一切花 是呵,真的。
蒲公英 有牛马,已经够受了。
菜花 况且素食主义又只管扩张到人类里去……
车前草 这似乎连蛇的学者也传染了。
一切花 这真窘哩,这真窘哩。
青蛇 蛇的学者们因为哀怜那些仰慕着虹的国的大众,所以定下决心,来作往那国土里去的引导。
金线蛙 不知是否不至于将那些仰慕着虹的国的东西,当作食料的?
雨蛙 可是,不是说,统统是不食蛙主义么?
金线蛙 学者的话,靠得住的么?
雨蛙 我是去的。带我去罢。
别的蛙 我也去,我也去。
金线蛙 我客气一点罢。
土拨鼠 雨蛙呵,也带我一同去罢。
雨蛙 这意思是要我搀了你去么?
土拨鼠 (低头,)哦哦。
雨蛙 说是永远这么着,一直到死,搀着你走么?
(土拨鼠默然。)
雨蛙 你以为这是我做得到的么?以为我便是一直到死,便是住在虹的国里,也能做瞎眼的搀扶者的么?
土拨鼠 只要如果相爱。
雨蛙 还说只要如果相爱哩,除了也是瞎眼的土拨鼠之外,怕未必有相爱的罢,即使到了虹的国。(笑着走去。)
青蛇 快快的,快快的,到虹的国里去的都请过来,已没有再迟疑的时候了。
(蛙们匆匆的聚集。那蛙群被蛇围绕着,绕场的走。场上听到歌声。)
虹的桥是美的,
虹的桥是相思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上去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那歌渐渐远去,隐约的消失。)
金线蛙 我远远的跟去瞧瞧罢。
土拨鼠 母亲,母亲,自然的母亲呀,给我眼睛,为了居住在明亮的世界上的缘故,给我眼睛罢!(倒在地上。)
一切花 好不可怜呵。
菜花 给遮一点阴,不要晒着太阳罢。
一切花 就这么办罢。(用叶遮了土拨鼠。)
(花卉们唱歌。)
谁的胸中不企慕呢,对那美的青空;
谁的心不相思呢,对那七色的虹的桥。
虫们 静静的,静静的,人类来了。
(都很快的躲去。)
第二节
(金儿和春子进来,挽着臂膊,暂时凝视着虹的桥。)
春子 我想,那桥的那边,是有着美的国土的。
金儿 不要讲孩子气的话,那不过是光的现象罢了。
春子 那该是的罢,然而我和你这样的走着,便仿佛觉得渐渐的接近了那国土。而且,又觉得被你带领着,过了那虹的桥,到那虹的国,是毫不费力的事似的。然而你不在,我便无论如何,总不能到那国土去。
金儿 为什么不能去呢?
春子 一个人到那边去,没有这么多的元气呵。(泪下。)
金儿 歇了罢,又是哭。真窘人,什么时候总是哭的,自己说了呆话,却又哭起来,你是怎样的一个没志气的女人呵。
春子 对不起,再不哭了。但是,金儿,我似乎觉得倘使你不在旁,便只能到那土拨鼠所住的黑暗的世界去。
金儿 又说呆话。
春子 你不在旁,我总是想着异样的事的。我是,时时很分明的看见那黑暗的土拨鼠所住的世界。而且,在那世界里,也分明的看见象关在牢狱里一样,住着昆虫,花卉,以及别的柔弱的东西。而且呵,金儿倘不在旁,我除了到那土拨鼠所住的黑暗的世界去之外,更没有别的路。这一节,也分明的觉着了。
金儿 你因为荏弱,所以这样想的。不强些起来,是不行的。这世间,并不是弱者的世界。在这世界上,弱者是没有生存的权利的。这世间,是强的壮健者的世界。象你刚才看见的一样,被蛇盘着的虾蟆,全都被蛇吞吃了。我们也就是被蛇盘着的虾蟆呵;我们倘不比蛇更其强,倘不到能够吃蛇这么强,便只有被蛇去吞吃罢了。强者胜,弱者败,强者生存,弱者灭亡,强者得食,弱者被食。春儿,你须得成一个强的壮健的女人才好。
春子 象那男爵的女儿似的?
金儿 对了,象那冬儿似的。
春子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从今以后,每天练体操,浮水,赛跑,骑马,打枪,一定练成一个强壮的女人给你看。只是金儿倘不是始终在我的身边,是不行的。金儿。
金儿 又说呆话。我是男人呢。我不是看护妇,也不是保姆。从今以后,我也还得成一个更强的男人。
春子 这虽然是如此,但和强者在一处,我也就会强起来的。
金儿 你以为我是强者,这可非常之错了。我也弱。我也正在寻强者。
春子 现在,寻到了罢。
(金儿默然,眼看着地面。)
春子 金儿,已经寻到了罢,那强者?
金儿 (在花丛中发见了土拨鼠,)土拨鼠,土拨鼠,好看的土拨鼠。
春子 这是我的土拨鼠,是我的东西。(敏捷的取了土拨鼠抱在胸前,)来迎接我了么?我以为还早呢。
金儿 说什么梦话。交给我。
春子 不行,这是我的。这是来迎接我的。
金儿 胡说,说是交给我。(想要强抢。)
春子 不给的,不给的,不给的。你想拿去剥制罢。不给的。(拒绝。)
金儿 春儿,好好的听着我的话罢,你不是爱我的么?
春子 哦哦。
金儿 而我也爱你。
春子 真的?
金儿 自然真的。我曾经允许过一个朋友,一定给做一个土拨鼠的标本的。我的朋友,我的最爱的朋友,现正等候着呢。不是为我,却为了爱我的,最爱我的朋友,拿出这土拨鼠来罢。
春子 但是治死他,岂不可怜呢。
金儿 春儿,说这种伤感派的话,不觉得羞么?不成一个更坚实,更强的女人,是不行的。
土拨鼠可怜等等,是心强的女人所说的话么?
春子 然而要交出来,却是不愿意呢。
金儿 我不是爱你的么?为了这爱,好罢。
春子 这我不知道。
金儿 我给你接一回吻,就将这交给我罢,你是好人儿呵。(于是接吻。)
(金儿再接吻。春子交出土拨鼠来,金儿接了往家里走。春子跟在后面。)
春子 那最爱的朋友是谁?告诉我真话罢。
金儿 为什么?
春子 还说为什么,那朋友是女的?
金儿 女的又怎样呢?
春子 那名字是?
金儿 为什么要问?
春子 那名字,告诉我那女的名字罢。(激昂着。)
金儿 胡闹。(走进家里。)
春子 这女的是冬儿,是那男爵的女儿冬儿罢。将真话告诉我,将真话告诉我。(哭着,跑进家里去。)
(听得花的歌。)
谁的根不欢喜呢,对那温暖的春日。
谁的花不快乐呢,对那美的青空。
谁的胸中不相思呢,对那七色的虹的桥。
(昆虫们跳舞。)
花们 土拨鼠好不可怜呵。
蜜蜂 那些不安分的池塘诗人们都给蛇吞吃了的话,真的么?
胡蜂 真的呀。
虫们 阿阿,高兴呵,高兴呵。
金色的蝶 会有这样的好事情,难于相信的。
蝇 虽然很想赶快去谢谢蛇……
虻 没有虾蟆,我们真不知道要平安多少哩。
大众 阿阿,高兴呵。
(都跳舞着唱歌。)
虾蟆和癞团,受了蛇学者的骗,吞掉了,
高兴呀,高兴呀。
听到这消息,谁的心不欢喜呢,
谁的脚不舞蹈呢?
谁的翅子不振动呢?
虾蟆和癞团,受了蛇学者的骗,吞掉了,
快意呀,快意呀。
金线蛙(跳出,)可恶的东西呀。并没有全给蛇吞去呢,剩下的还有我呢。可恶的东西,这可要给吃一个大苦哩。(拚命的追赶昆虫们。)
花们 静静的,人类来了。
(昆虫们都躲去。)
第三节
(春子的母亲走到院子里。)
母 到这里来,有话呢。
(金儿出来。两人都坐在草上。)
金儿 伯母,无论怎么说,已经都不中用了。这问题早完了。
母 金儿,我的好孩子,你要给男爵的女儿做女婿去,也不是无理的。你想娶那标致的体面的姑娘来做新妇,也是当然的事。你已经厌了贫穷,耐不住穷人的学生生活了罢。你想要赶快的度那自由舒适的生活,这事在我比什么都分明懂得。但是金儿,我的宝贝的孩子,再一遍,只要再一遍,去想一想罢。
金儿 伯母,你还教我想一遍,我曾经几日几夜没有睡的想过,伯母怕未必知道罢。伯母深相信,我是天才,是聪明人,以为我一在学校毕了业,立刻便是一个象样的医生,能过适意的生活的。殊不知我并非天才。我也并没有别的才绪。我是一个最普通的平常人,不过比平常人尤其厌了贫穷罢了。伯母以为我是聪明人,虽然很感激,然而我其实并非聪明人。我是一个最普通的人。伯母,我是年青的呆子呵。我也如别人一样,愿意住体面的房屋,吃美味的东西,上等的葡萄酒也想喝,漂亮的衣服也想穿,自动车也想坐,也愿意和朋友们舒畅的玩笑着到戏园和音乐会去的。伯母,便是我,也年青的。我直到现在,除了度那学生生活,熬些生活的苦痛之外,全没有尝过什么味。毕业之后,仍得做一日事,才能够敷衍食用的生活,我已经不高兴了。我不希望这事。我愿意尝一尝舒畅的一切的快乐。这是我最后的希望,而这也就是结末了。这事在穷人是做不到的;倘不是有钱,这样的事,是做不到的。
母 住口,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羞么?为了阔绰的生活,到男爵家做女婿去,不觉得羞么?这模样,你还自以为是人么?你是不长进的东西了,畜生了。
金儿 伯母,并非为了阔绰,所以到男爵家去的。冬姑娘不但是一个体面的女儿,象伊一样的聪明女人也就少。伊似的深通学问的,便在男人中间也不多见呢。我尊敬伊;我从心底里爱着伊;即使和伊一同遭了不幸,也毫不介意的。
母 好,好,懂了,已经不要春子了罢。
金儿 伯母,并非不要春子。然而春姑娘还是孩子呢。况且,伯母,春姑娘不是肺结核么?
母 金儿,再听几句话罢。春于是比性命还爱你的。你一出去,春子的病怕要沉重起来,不远就会死罢。一定要死的。然而如果你仍旧住在家里,帮帮春子,那病也就好了。医生这样说过的。我也这样想。
金儿 伯母,我也是医生呢。那样的柔弱的孩子,是医不好的呵。春姑娘似的人,即使病好了,也无论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成一个壮健的强的女人的。还有,伯母,冬儿的事,春姑娘是已经知道的了。
母 你已经告诉了?
金儿 便不告诉,也已经知道的了。
母 唉唉,那可完了。
金儿 伯母,我愿意过健康的生活;我愿意要精神上肉体上,全都健康的强壮的女人。而且倘有了孩子,也想将那孩子养成强的壮健的孩子。这是我做男人的对于社会的首先的义务。
母 金儿,很懂了。无论什么时候,出去就是。
金儿 伯母宽恕我罢。便是我,也是年青的男人呢,并不是调理病人的看护手。调理病人这些事,在我是做不到的。(哭。)
母 哦哦,明白了。好罢好罢,不要哭,好孩子。(摩他的头。)
金儿 伯母,宽恕我罢。
母 哦哦,什么都宽恕你。好,不要哭了罢,好孩子。
金儿 伯母的恩,我是永远永远不忘记的。而且出去之后,还要尽了我的力量,使伯母和春姑娘能够安乐的过日子。使伯母能够带了春姑娘到什么地方去转地疗养的事,我也一定设法的。单是看护病人这一节,却恳你免了我。伯母,我还年青呢,而且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尝过人生的欢乐哩。
母 哦哦,很明白了。照着自己以为不错的做去罢。
金儿 伯母,宽恕我罢。在法律上,我已经是男爵家的人了。
母 哦,这很好。可是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罢好孩子。(抱着金儿,走进家里去。)
(昆虫们出现,于是唱歌。)
虹的桥是美的;
虹的国是相思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上去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第四节
(下面的世界明亮起来。)
女郎花 谁在哭着哩。
桔梗 不知道可是人?
胡枝子 畜生罢了。
白苇 虽然不象牛……
芒茅 不知道可是狗?
珂斯摩 不一样的。
菊 也还是人类呵。
女郎花 为什么哭着的呢?
芒茅 不知道可是遭了洪水了。人类是很怕洪水的呵。
珂斯摩 不知道可是给飞虻叮了,听说那是很痛的。
菊 不知道可是毛虫爬进怀里去了,听说那是害怕的。
白苇 静静的。
(在上面的世界里,听得花的歌。)
胡枝子 春的小子们嚷嚷的闹,我最讨厌。
大众 对了。
桔梗 本来驯良些也可以。
白苇 那一伙是最会吵闹的。
胡枝子 而且最不安分。
珂斯摩 什么也没有知道,就想跳出世间去,嚷嚷的闹着,那是花的耻辱呵。
胡枝子 也没有什么一贯的思想。
达理亚 也没有经验。
菊 道德心又薄。
向日葵 连真的光在那里这一件事都不知道。
女郎花 真是可怜的东西呵。
胡枝子 不过是不安分的东西罢了。
月下香 凡是首先要跑到世上去的,大抵是趋时髦的东西呵。
珂斯摩 不是趋时髦,便是不安分。
菊 而且道德也薄。
玉蝉花 真的,就如樱姊姊似的。
达理亚 樱姊姊真没法,那么时髦,我便是一想到,也就脸红了。
牡丹 哼,有这样羞么?
珂斯摩 桃哥哥也是男人里面的耻辱。
牡丹 哼,这样的么?
白苇 藤姊姊也没法想。
月下香 便是踯躅姊姊,也一样的。
牡丹 哼哼,这样的么?
达理亚 而且那一伙,又都是很大的架子呢。
菊 因为是下等社会的东西呵。
达理亚 在那样的社会里,仿佛无所谓羞耻似的。
铃兰 静静的罢,姊姊们倘听到要骂的。
别的花 对了。
胡枝子 不要紧的,不安分的和时髦的东西,会有羞耻么?全没有什么思想。
珂斯摩 也不懂什么道理。
达理亚 也没有经验。
菊 道德又薄。
女郎花 真是可叹的东西呵。
胡枝子 不过是不安分的东西罢了。
珂斯摩 无论是不安分,是时髦,总之头里和心里,都是精空的。
大众 是呵。
月下香 凡是时髦的一定是下流。
达理亚 上等的是不肯时髦的。
珂斯摩 上等的对于时髦的事和趋时的东西,都轻蔑的。
大众 是呵。
牡丹 对于说些不安本分的话的东西,也轻蔑的呢。
珂斯摩 那是谁呀?
牡丹 我呵。
燕子花 阿阿,静静的罢。
达理亚 招人争吵,是全不知道礼数的下流东西所做的事罢了,我想。
珂斯摩 小心着罢!
燕子花 招人争吵,只有那些下等的全没有什么教育的东西罢了。
胡枝子 这是只有春初的小子们,或是夏初的小子们的。
达理亚 那便是经验不够的明证呵。
菊 那便是道德不很发达的证据了。
向日葵 那正是不知道光在那里的第一明验。
大众 静静的。
(土拨鼠祖父和祖母进来。)
祖父 春要什么时候才去呢?
祖母 春是不见得要去,也不听得要去呵。
祖父 春再长住下去,孩子们都要古怪了。
祖母 总得想点什么法才好。
祖父 那小子那里去了?
祖母 想起来,也许是跑到外面去了罢。
(蜥蜴从上面的世界里跑来。)
蜥蜴 不得了,不得了,那黑土拨鼠呵,那年青的,曾经给我们叫起春来的那土拨鼠,给人类捉去了。
祖母 阿呀,也竟是跑到外面去了呵。
祖父 真么?
蜥蜴 千真万真。还听说要剥制了,送给男爵的女儿做礼物呢。
祖父 唉唉,这全是春的小子们的造孽。因为花和虫始终赞美着太阳的世界,所以到了这田地了。
祖母 对咧,孩子听到了,便总是想出去,想出去,没有法子办。
祖父 是的,已没有再迟疑的工夫了。倘不吃尽了那些春的小子们的根,土拨鼠的孩子们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哩。
祖母 是呵。
祖父 来,赶快。(开始去吃花卉的根。)
花们 (在上面的世界里叫喊,)母亲,春姊姊!
(春的王女穿着美的,而且质朴的衣服出现。头戴花的冠,带上挂着桃色的灯笼,右手是小锹,左手是自然母拿过的杖。春的王女挥着杖。紫藤和踯躅开起花来。)
春 闹什么?
花们 土拨鼠,土拨鼠在啃我们的根哩。
春 讨厌的东西呵。(开了门,到下面的世界里。开了灯笼,在那里看见永久不灭的光。为那光所照耀,下面的世界显得很奇妙。看见土拨鼠,)这淘气是什么事呢?赶快歇了罢!
祖父 但是,那些小子们整天的赞美着太阳。土拨鼠的孩子们的脾气都古怪了。
祖母 因此我的孙儿也跑出外面去了。而且被人类捉去了。还听说要剥制他,送给男爵的女儿做礼物呢。
春 不的。你们的孙儿是做了冬姊姊的俘虏了。但是我去给你们讨回他来,静着罢。(走近秋这方面,叩门,)为爱而开,为爱而开,为爱而开。
(土拨鼠去。门静静的开,秋的场面出现。秋风凄凉的吹笛。红叶静静的下坠。)
春 姊姊,我已经来了。准备好了没有?
秋 (带上挂着紫的灯笼,出来,)哦哦,就去的。
(秋的花卉和昆虫们,喊着“秋来了,”在秋的场面上出现。蜻蜓跳舞着唱歌。)
喂,早早的,来呵早早的。
寒蝉呀,金铃子呀,
出去罢,游玩罢。
秋 不安静些,是不行的。又要给母亲叱骂的呵。
(昆虫们静静的跳舞。)
秋 (走向夏这方面,叩门,)为爱,为爱。
(门开。夏的场面再现。清冷的泉声。)
春 夏姊,准备好了?
夏 (挂着绿的灯笼,出来,)已经好了。
(夏的花卉和昆虫们在夏的场面上走,而且唱歌。)
风呀风,夏的风,
便是微微的,也吹一下罢,吹一下罢。
(夏风挥扇。起了调和的铃声。听到渴睡似的牧童的角笛。)
夏 不再驯良些,可不行,那是又要给母亲叱骂的呢。
(都向左手的门这方面走。
被三个灯笼照着的下面的世界,显得很玄妙。)
夏 好不黑暗呀。
秋 不要紧的,就到了。
春 (抖着,)唉唉,好怕。
秋 不要紧的,有姊姊们在这里呢,振作些罢。
(都近了门。)
秋 为憎而开罢。
(门静静的开。)
第五节
(在昏暗中,看见戴雪的松树和杉树。冰雪在昏暗中奇异的发光。三人都进内。被三个灯笼照耀着,那场面见得庄严。春夏秋的场面和下面世界的三个场面,一时都在客座上看见。)
夏 唉唉,冷呵。
春 我要死了。
秋 不要紧的。
(秋用自己的氅衣遮盖二人。二人拥抱秋。)
秋 再抱紧一点罢。
(三人都藏匿了自己的灯笼。)
夏 什么也看不见呵。
秋 静静的。
(极光晃耀起来,当初见得很远,很小,很弱,渐次的扩大,不多时,一切场面便全浴了极光的奇妙的光,一切东西都绚烂如宝石。)
夏 (用手掩眼,)眼睛痛呵。
春 看见了什么没有?
秋 哦哦,静静的。
(看见冬的王女在雪中间,坐在冰的宝座上。那身上是海狸的衣,两足踏在白云上。前面生着少许火。)
夏 冬姊姊在和谁说话哩。
秋 哦哦,静静的。
(冬背向着看客,没有觉到三人的到来。)
冬 你在先前,曾经想要咬过我呢。你还记得向我扑来的事么?阿阿,忘了?然而那样无礼的事,我是不忘记的。
(冬用手殴打着什么模样。听到声音。)
声音 唉唉,不要虐待了罢,赶快杀了我……
冬 不必忙的。
声音 唉唉,冷呵,冷的手。
夏 唉,可怜见的……
春 唉唉,那是土拨鼠,是叫起我来的土拨鼠呵。
秋 静静的。
冬 还有,查出了魔术的句子的是谁呢?你不知道罢?然而这边是分明知道的。
声音 唉唉冷呵,我已经冻结了。
冬 到冻结,还早哩。我还要给你温暖起来呢。
(冬将土拨鼠烘在火旁,这才为看客所见。)
冬 使你冻结,是没有这么急急的必要的。慢慢的办也就行。唔,暖和了罢?现在到这里来,我要爱抚你。
土拨鼠 赶快杀了我罢,拜托。
冬 在这里肯听你的请托的,可是一个也没有呢,不将这一节明白,是不行的。
夏 唉唉,可怜呵。
冬 (赶忙用氅衣遮了土拨鼠,转向门口,)在这里的是谁?
秋 是我们。
冬 谁?唉唉,妹子们么?好不烦厌呵,来做什么的?
春 姊姊,我今年起得太早,对不起了,请你宽恕罢。
冬 年年总一样,还说对不起对不起哩,青青年纪,却带了一伙什么也不懂得的胡涂东西们发狂似的跑到门外去,嚷嚷的吵闹,这是怎么一回不雅观的事呢。
春 对不起了,宽恕我罢。
夏 姊姊,恳你饶了妹子罢。
秋 我也恳你。自然母亲也恳你。
冬 真烦,真烦,你们究竟来干甚什的?
春和夏 (发着抖,)唉唉,冷呵,冷呵。
冬 这里冷,是当然的。倘冷,可以不到这里来,谁也没有叫你们呢。究竟来干甚么?
秋 姊姊,请你不要生气罢。
春 姊姊,请你还了桃色的云罢。
冬 (笑,)还了桃色的云?不行,不行,不还的。
春 姊姊,还了罢。
冬 说过不行的了,真不懂事。
秋 姊姊,大家都恳你。自然母亲也恳你。
冬 真烦腻。但是,要还桃色的云也可以,可是你有什么和我兑换呢?
春 什么都给。将那薰风奉上罢。
冬 什么薰风等辈,是不要的。
夏 送了七草也可以罢。
秋 还有梅花。
春 虽然可怜,送了也可以的。
冬 还说可怜。胡涂呵。这边却还不至于这么胡涂,会肯要那样的无聊东西呢。梅花和七草,都尽够了。
夏 还是冬姊姊想要什么,再送什么罢。
秋 这虽然是为难的事……
春 哦,就送姊姊想要的东西罢。
冬 是了。在你这里,听说有美的虹的桥呢。
春 哦哦。
冬 说是过了那桥,便能到幸福的国的。
春 哦哦,能到虹的国的。
冬 我是,想要过了虹的桥,到那虹的国里去了。倘将那桥送给我,我虽然不情愿,也还可以还了桃色的云。
秋和夏 阿呀,虹的桥那里可以送给呢。
春 这是不可以的,没有这桥,便是我,也就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
冬 这全在你,随便罢,如果不情愿。我并没有说硬要索取呢。然而桃色的云是不还的。
春 姊姊!
冬 我以为你是只要有了桃色的云,便什么地方都不必去了的。……随你的便罢!
春 姊姊!
冬 快回去罢。好麻烦!
夏和秋 姊姊!
冬 事情已经完了罢。回去,麻烦。
三人 姊姊!
冬 不回去么?来,风,酿雪云。
(风和酿雪云出现了。下雪,发风)
三人 唉唉,冷呵,冷呵。
秋 虽然可怜,给了怎样?
夏 虽然实在可怜,必要的时候,借了我那虹的桥去也可以的。
冬 还在胡缠么?来,风吹雪。
(风吹雪的声音。)
夏和秋 姊姊,等一等罢。
冬 (向了风吹雪,)等一等。什么?
夏 (向了春,)给了罢,虽然可怜。
秋 桃色的云和虹的桥那一样好,赶快决定罢。
春 可是,两样都是必要的呵。
冬 喂,风吹雪。
(风吹雪近来。)
夏 等一等罢,姊姊。
冬 我没有和你们胡缠的工夫呢。
(风吹雪进来。)
三人 姊姊,等一等罢。
冬 烦腻的人呵!(向了风吹雪,)等一会。
春 姊姊,答应了。
冬 你们也都听到了罢,说过是虹的桥从此交给我,倘此后还向母亲去说费话,是不答应的呵。懂了?
三人 哦哦。
冬 是了,桃色的云,这里来。春妹来迎接你了。
(云进来。
然而,这已经并非桃色,却是近于灰色的云了。但一见,还可以确然知道是先前的美少年,而且也和先前一样,总有什么地方给人以医学生的感得。只是那脸几乎成了灰色,眼眶则显出青色的圆圈,而且头顶也似乎秃起来了。在他一切动作上,脸的表情上,都能看出非常堕落的情形;在脸上,又现出已经染了喝酒和狎妓的嗜好模样。在他肩上,见有可怕的龙。
三人都吃惊,倒退。)
春 (几乎跌倒,)交出了我那桃色的云来,交出了我那先前的桃色的云来罢。
冬 (笑,)胡涂呵,你真是胡涂虫了。你以为桃色的云,是能够永远是桃色的云的?真胡涂呵。(向了云,)春妹已经不认识你了。说是成了灰色,头也有些秃,已经不是天真烂漫的美少年了。
(桃色的云凄凉的低了头看着下面。)
冬 而且你那最要紧的朋友,仿佛也并不中春的意呢。因为是孩子呵。你虽然还年青,谅比大人尤其懂得人生罢。
春 姊姊,云已经不要了。将土拨鼠还我罢,那可怜的土拨鼠。
冬 这回说是还你土拨鼠?不要胡说。你以为我能够涵容你的任性,可是错了。
(自然母亲进来。)
自然母 冬儿,还了土拨鼠。妹子是不当欺侮的。
夏和秋 姊姊,还了罢,还了罢。(都近冬去。)
冬 不要胡说。还的么?喂,风吹雪。
(风吹雪暴烈起来。)
夏 喂,云。
(背在龙脊上的夏云出现。动雷。)
秋 来,秋风。
(秋风出现。都逼冬。)
夏和秋 姊姊,还了罢,还了罢。
冬 (防卫着自己,)还的么?
(北风,西北风,落叶风,一一进来。场面上发生了非常的大混乱,有可怕的雷声,电闪。在先前的夏的场面——绿幕内——的夏虫和花,秋的场面——紫幕内——的秋虫和花,都吃了大惊,向门口跑去。)
虫和花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然而在上面的场面里,却太阳静静的照耀。青空上看不见一片云。美的虹的桥仍然挂在空际。春的昆虫们在那里跳舞,唱歌。)
虹的桥的那边,有着美的国……
(在下面的世界里,自然母亲挥着杖。)
母 歇了罢,歇了罢,宇宙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冬 管什么宇宙。宇宙如果没有了,那顶好。
春 取到了,取到了。
(春取了土拨鼠逃走。夏和秋跟着逃走。)
冬 到过一回我的手里的东西,便是取了去,也早是不中用的了。(讥讽的笑。)
(可怕的雷声。暴风雨声。)
母 (挥着杖。)为爱,为爱。
(门一时俱合。)
花们 唉唉,可怕极了。
胡枝子 究竟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芒茅 不知道可是洪水?
珂斯摩 确乎动了雷的。
桔梗 秋风也发过了。
女郎花 不说罢,又给听到,便糟了。
蜻蜒 不去看一看外面的样子来么?那地方仿佛也不见得这么可怕似的。
虫和花 看去罢,看去罢。(都向外走,近门。)
(土拨鼠出现。)
祖父 孙子不知道怎么了。
祖母 似乎得了救哩。
祖父 到门口去望一望罢。
祖母 去也好,可是险呵,人类也走着,猫头鹰也飞着。
祖父 不要紧,只在门口。
(二人和花卉们一同站在门口向外看。)
第六节
(上面的世界里,春子、夏子、秋子从家里跑出,金儿在伊们的后面追着出现。)
春子 取到了,取到了。
金儿 还我罢,还我。
夏子 还的么?奸细。
秋子 男爵的狗。
春子 (将土拨鼠交给夏子,)赶快的拿到稳当地方去罢。
夏子 (接过土拨鼠来,)出了社会主义者的丑,不觉得羞么?
秋子 做了富家的狗,恭喜恭喜。
夏子 畜生!
秋子 富家的狗子。
(两人迭连的说着,走去)
金儿 (赶上春子,想要打,)说了还我还我,昏人。
春子 早已去了。什么也没有了。
金儿 畜生!(批春子的颊。)
春子 再打也好。我实在错了。将那么可怜的动物交给你去杀掉,是怎样的残酷的事呢。为了冬儿,那男爵的女儿,为了剥制,交付了那么可怜的动物,我实在错了。
金儿 昏人。你怨恨冬儿,所以这样说的罢。
春子 不不,怨恨之类是一点也没有。
金儿 说诳。冬儿比你美,比你健壮,而且比你聪明,所以你只艳羡只艳羡,至于没法可想了。
春子 不不,没有这样的事。便是美,便是壮健,都毫没有什么的。
金儿 因为我爱着冬儿,你因此憎恶着那人罢了。我是仔细的看着你的心的。
春子 憎恶倒也并不……
金儿 我只得和你绝交了。我从此走出这家里,不再回来了。忘了我就是,因为我也要立刻忘掉你。保重罢。(向了男爵的邸宅静静走去。)
春子 金儿,金儿,金儿……
(金儿略略回顾。)
春子 保重罢,冬姑娘面前给我问问好。
(金儿走去。
花和虫唱歌。)
云呀云,春的云,桃色的云,
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春子 金儿,金儿。(向前追去。)
(金儿站住,又回顾。)
春子 (也立刻站住,)保重罢,冬姑娘那里问问好。
(金儿走去。
花和虫唱歌。)
友呀友,春的友,桃色的友,
永是这么着,无论怎么着,
不要离开了我的春罢。
春子 (又追去,)金儿,金儿,金儿。
(金儿进了对面的邸宅里,看不见了。春子坐在樱树下的草上。)
春子 金儿,金儿,金儿。(剧烈的咳嗽,于是吐血。)
(樱花的瓣落在伊身上。听得杜鹃的啼声;水车的幽静的声响。与风的竖琴合奏着,听到白鹄们的歌声。)
梦要消了……就在这夜里,
我的魂也诮了罢。
朋友的心变了的那一日,
我的魂呀,离开了世间罢。
(春子的母亲进来。)
母 春儿,春儿,我的心爱的孩子呵。(将春子坐在膝上,抱向自己的胸前。又将自己的颊偎着春子的颊,哭泣起来,)春儿,春儿,我的心爱的孩子呵。
春子 母亲,我终于,被冬儿,那男爵的女儿,取了桃色的云去了。(于是咳嗽,又吐血。)
母 春儿,我的可怜的孩子。
(秋子和夏子拿着土拨鼠进来。)
夏子 想放他走,却已经是死了的。
母 因为在太阳光下晒得太久了呵。
春子 拿到这里来罢。
夏子 要这做什么呢?(交去。)
春子 (抱了土拨鼠,)这是,那下面世界的使者呵。来迎接我的。(于是吐血。)
(花的歌。)
人类的儿,不要哭,不要悲伤罢。
美的梦,相思的梦。
是不离清白的心的,永是这么着。
春子 夏姑娘,秋姑娘,我终于,被冬儿,被那男爵的女儿,取了桃色的云去了。败在那男爵的女儿的手里了。(吐血。)
(秋子、夏子都哭。)
夏子 不要再睬这些罢。
秋子 早早的忘了那奸细罢。
(虫的歌。)
人类的儿,不要哭,不要悲伤罢,
为了好人儿,美丽的花是不枯的,
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
春子 那虹的桥已经消下去了。(诵俳句:)
和消散的虹一齐的,连着我的虹。
夏子 为了那富家的狗,是用不着伤心的。
秋子 将那富家的狗子立刻忘了罢。
(花和虫一齐唱歌。)
人类的儿,不要哭,不要悲伤罢,
好人儿的心里,眷恋的春是不逝的。
永是这么着,永是这么着。
春子 母亲,就只是使那虹不要消去罢。夏姑娘,秋姑娘,单是那虹,不要给消去。那虹的桥一消掉,我便什么地方都不能 去了。除了那黑暗的下面的世界之外,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母亲,就只是使那虹不要消去罢。(吐血。)
夏子 伯母,这是谵语罢?
(母以点头回答。)
秋子 去请医生来罢?
母 医生是已经不要了。
秋子和夏子 只是,伯母?
虫和花 (祈祷,)恳切的神呵!
花们 花的神。
虫们 虫的神。
土拨鼠 土拨鼠的神呀。
大众 以幸福与欢喜,给人类的儿罢。
春子 夏姑娘,秋姑娘,哭是不行的。我已经决意了。我决意,拚到那下面的黑暗的世界去了。然而我不死。我是不会死的。谁也不能够致死我。我是不死者。我是春呵。
夏子 唉唉,异样的谵语。
秋子 伯母,请医生来罢?
母 医生是已经不要了。
春子 我现在虽然去,可是还要来的。我每年不得不到这世上来。每年,我不得不和那冷的心已经冻结了的冬姊姊战斗。为了花,为了虫,为桃色的云,为虹的桥,为土拨鼠,我每年不得不为一切弱的美的东西战斗。假使我一年不来,这世界便要冰冷,人心便要冻结,而且美的东西,桃色的东西,所有一切,都要变成灰色的罢。我是春。我并不死。我是不死的。
(从男爵的邸宅里,传出竖琴的声音来。)
春子 (起来,)金儿,金儿,金儿,保重,冬姑娘那里问问好。上面的世界,光明的世界,告别了。然而又来的呢。我并不死。我是春。我是不死的。(跌倒。)
夏子和秋子 伯母,伯母。(弯身,将脸靠近春子。)
(樱花零落。杜鹃的啼声。虹的桥渐渐消去。从男爵的邸宅里,不住的响着竖琴的声音。)
虹的桥是美的,
虹的桥是相思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上去的,
虹的桥上是想要过去的。
(和花卉昆虫们的歌声一同,幕静静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