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尔格利亚 跋佐夫
人取他入营的时候,他藏在草料阁上的干草里,……年老的父亲往镇里去了,为的是央求官府,不要取威尔珂[53]去,因为他是独养子,没有人能理生计,饲牛和布种的了。
留在家里的只有年老的母亲,是须得打发开那些问起威尔珂的人的。
“巴巴[54]维陀……叫威尔珂来!他应该上镇去,……他是豫备兵,……他须得抗枪,……”克米德[55]对伊说。
“威尔珂没有在家,我的小儿子。[56]”
“母亲维陀!……威尔珂大概是躲了罢?……”经过门旁的豫备兵们问说。
“没有,小儿子!……我藏他在那里呢?……从前天起,我便不知道他在那里,……他不是废物!……你们都知道他。……”
但此时来了伊凡摩利希维那,是豫备兵的指挥者。他从头一直武装到脚。人知道他是一个狠毒的人,全村的人们在他面前都发抖。
“祖母!……倘若威尔珂在明天早晨我们开拔之前,还不来入伍,我一捉到他,立刻给他一百棍!……你要记取!……”
“但那是为什么呢!……你们寻到他,就立刻打死我!……他不是一个废物!你不知道么?……”吃惊的母亲维陀喃喃的说,而且挂念着坐在草料阁上的威尔珂。
“用骨樱树做的棍子一百下!……一下也不能少!……”伊凡重复说,走了。
那威尔珂呢?……他热病似的抖着,从他自己挖在屋顶上的窟窿里,窥探着他。他听到了可怕的摩利希维那的恐吓,而且更加害怕了。
他赶紧溜到顶篷上的一个角落里,爬向干草,自己埋在这里面一直到脖颈。
他这样的等到夜。
第二日一清早他从罅隙间往外看:村的空地上站着一群豫备兵,都是他的伙伴,都高兴,都穿制服,而且他们用秋花装饰着的帽子上,在太阳里耀着小小的金狮子,……他们嘴里衔着黄杨木的小枝条,他们也用这饰了枪口,……子弹,珍珠一般的排着,交叉在他们的胸前,……而且挂在他们身旁的铁叶的水瓶,又安排得怎样好,……太阳反射在这上面!……
寂静笼罩了全群。豫备兵们成了行列对着他的小屋子走。
伊凡摩利希维那从酒铺子走近这边来。他戴一顶帽高得像一条烟囱,这旁边插一支白羽。
他在队前面站住,向他们说了几句话,用手做一个信号,……他们便缓缓的动作了,一律,整齐,而他在他们的前面。他们之后,在杂色的一大群里,是亲属和朋友,来和他们作别的。
歌是大声的唱起来了,很响亮。……
威尔珂倾听着,……他听不饱这甜美的音节,……而且歌将他的声调弥满了全村落,……天空和森林。……
他们走了,……消失了。……
风时时送给他在空中反响的歌的声调来。
这真是战争的一点妙处呵!……
胡涂的威尔珂的心在胸膛里发了抖,……他向下边看,……从上到下满是尘土,挂着干草和蛛网。……围住他的是浑浊的气味,黑暗,鼠子弄剩的零星。……有几处,从罅隙间射进些微的太阳光线来,……所谓偷偷的光亮。……
而那边……开阔的平野,明朗的天,照耀着纯净的太阳,……溪涧里的流水潺潺的响,鸟雀自由的腾上天空中,……而他的伙伴向着碧绿的旷野里开步走而且歌唱。……
没有多想,威尔珂从阁上的四方口溜进房中,在壁上抓了枪,走过牛棚,抚摩了花牛,在那额上的星点上接了吻,不使母亲看见的跳过篱笆,便奔向平野去,仿佛有人追赶他似的。
豫备兵们开步走而且歌唱,……他们的刺刀在太阳下电光一般闪烁,……他们的军旗像张开两翅的大鸟似的飞扬。……
众人之前走着伊凡摩利希维那。他时时转过身来,发些号令,于是又和他的大帽子向前大踏步的走。
威尔珂追到他们的时候,歌沉默了,队伍解散了,大家叫喊起来,因为威尔珂一光降,各人都得了愿意的人了。
“乌玛利丹……乌玛利丹!……你怎样了?……你是怎样的一个英雄呵!……你究竟先在那里呢?……”这一部分大声说。
“乌玛利丹来了!……”别一部分叫道,——“现在我们不怕什么了,而且要俘虏苏丹哩!……”
“开步走!……开步走!……而且高兴罢!……开步走!……开步走!……君士但丁堡是我们的!……”
豫备兵们都欢笑而且纳罕的看着乌玛利丹的威尔珂,在他身上有几处还挂着蛛网。
威尔珂红了脸,也不作声。
伊凡摩利希维那微微的笑,但他便即皱了额,锋利的叫喊道:“够了,这够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笑?……好,威尔珂!……开步走!……”
豫备兵们又成了行列向前走。
但在他们过第一个土冈以前,人已经将乌玛利丹的威尔珂改称“少尉”了。
晚上,他们到了菲列波贝尔。
人使他们歇在饥饿之野的新营里。
第二日早晨,兵官来巡逻,听过摩利希维那的报告,去了。
这于威尔珂都适意:有肉的汤,新的兵外套和伙伴,和军歌和愉快,——一切,只要是心里所希求的。他惯熟了新生活,同化了兵们的习惯和言语,……他早没有一点再像先前的威尔珂了。
人来点名。
“有!”他尽力的叫,其时挺直的像一条弦,而且从从容容的一瞥长官的眼。
别的人戏弄他。
“威尔珂……”伊凡摩利希维那大声说,他已经任为军官了,——“你将帽上的小狮子缀颠倒了!……野东西!……”
“遵命,您勃拉各罗提。[57]……”而且威尔珂很尊敬的看一看他的长官。
每瞬间都到来新兵的输送,是分给豫备兵去教练的。
威尔珂分到了大约十个村人和五个市人。伊凡摩利希维那对于一个市人有些反对而且可怕的苛待他。
他现在寻到报仇的机会了。
“威尔珂!……”他将他的下属叫到旁边。
当威尔珂傍他站着的时候,他问,这时他用眼睛睃着站在队伍里的新兵:“他们服从你?……”
“他们服从,您勃拉各罗提。……”
“你看见那边的那一个大个儿人么?……”
“我看见他,您勃拉各罗提。……”
“这是一个狗子,……这是,……你懂么?……好好的留心着,……不准他动一动,……倘若他走得坏,给他一脚;……他看得不直,便一拳打在狗嘴上:……不要宽容他,……前面去,给我能看到,……”
“遵命!……”
威尔珂回到他的新兵那里,少尉也背向了市人了。
威尔珂理会不得,何以少尉只吩咐打那大个儿人。村人中却有几个是练习的狮儿,按着号令,那大个儿走得最好,少尉大人不是错误了么?他的头脑不能捉摸这事,但自从那时以来,不知什么缘故,他在这大个儿人之前自己觉得慌张了。
晚上,摩利希维那叫他到官房里。
“威尔珂,对那驴子究竟怎样了?……”
“遵命,您勃拉各罗提。……”
“他那狗嘴肿了么?……”
“一点没有,您勃拉各罗提,他的事做得很合法。……”
少尉蹙了额。
“听着,你是一匹骆驼。明早操练的时候我来,……无论他怎样,你便在我的面前将他大骂,否则鬼捉你!……”
威尔珂悚然的去了。
他觉得,自从那少尉升迁之后,更加坏了,到末后,……谁知道呢,……这大约是这样的风气。……
次日早晨,少尉到操练这里来,额上带着一道很深的皱。
威尔珂觉得滴下冷汗来。
刚发首先的号令:“一,二!”威尔珂便立刻走向大个儿人,拉住他的制服,喊出钝的、低微的声音来,似乎是出在地底里:“请……您!……”
此外他不能再说了,他单是哀求似的看着大个儿。
几个兵,是市人,不由的微笑起来,当他们看见威尔珂的可怜的地位,他自己不知道,他是在天上还在地上的时候。……
摩利希维那愤然的咬了牙,青了脸,跳向威尔珂并且打在他脸上,至于他鲜血直涌出鼻子来。
这使军官更加暴躁了,他喊道:“威尔珂!……二十四小时的禁锢……没有面包!……”
威尔珂的罚是严重的。
他哭了一整夜,他全走进他的忧愁里了。他记起他的母亲,那伊如果想到他,便在那里欷歔的,……他的父亲,那两脚已经不能做吃重的工作的,……棚里的花牛,那此时正在四顾,看威尔珂来抚摩他与否的,……他想的很久。雄鸡啼到第三回,最初的黎明开始了,暗暗的进了小窗子,……全营立刻醒来,惩罚的期间过去了,他又去操练,……而且又看见野少尉的颦蹙的脸了。
不,……他今晚便跑开这里,只要一昏暗,……出什么事,出来就是……
虽然,威尔珂却并不能实行了他的计画。人将伊凡摩利希维那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而他的位置上来了一个有理的像人的军官。
于是威尔珂留着。
第一个军官即刻看出了威尔珂的能干,他的服从和心的简单来。
有一天,他当着大队之前,因为一件任务的好成绩,大声的称赞他。
“好,威尔珂!……你是一个勇敢的汉子。……我希望大家,都像这样的兵士,像你似的。……”
威尔珂仿佛觉得,他有如回了天堂了,从这刹时起,他就准备定,只要有长官的一个眼色便拚死。这使他活泼起来了,而且他又开始问那伙伴,是否立刻便有对于土耳其人的战争,他有这样的兴致,要用他的刺刀刺死几个土耳其人,他日见其好战了。
“威尔珂……你在战争中真要打死一群土耳其人么?……”他的伙伴恶意的问他说。
“他们的娘要哭他们。……”
“你怎样打死他们呢?……你实在还没有战争过。……”
“什么……我?……”激昂的威尔珂回答说,他走到旁边,紧捏了枪,——看一看,用刺刀向空中便刺。
大家都躲闪,因为这赫怒的威尔珂,是真会将人刺在那刀尖在日光下发闪的刺刀上的。不意中有人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去。
他面前站着他的长官,而且一半微笑一半严厉的对他看。
威尔珂挺直的站着,羞得没有话。
“我愿意看见你对着真的敌人也有这样勇。……”长官说。
“遵命,您勃拉各罗提。……”
这是一八八五年。十一月二日(旧历,即新历的十五)人将全团运到饥饿之野去,并且排了队,不久,团长骑着马到来,晓谕大众,说那米兰,那塞尔比亚王,对勃尔格利亚宣告了不合理的战争,以及当晚这全团便向野外进军去对仗,防守祖国的边疆。
为了同塞尔比亚开战而起的,首先的无意识的快乐之后,(普通的高兴是威尔珂也有份的)威尔珂的头里起了大扰乱了。他捉摸不到两件事:第一,塞尔比亚何以倒不向那又坏又非基督教徒的土耳其去出兵呢,此外,是人要到塞尔比亚,渡过海去,不可怕么?……
然而他没有工夫,打听这些事了;大家满手都是事,这边那边的跑而且匆匆的集起东西来,因为都要上火车去。
车站上塞满了人,……母亲们哭着和兵们别离,……女儿用树叶环绕他们的帽,……另外的人又用松柏枝插在枪膛上。……单是和他作别的没有人,……没有人诉说,说他出征的事,……热情抓住了他,但没有时候了;他们要归队,音乐演奏起来,大众诀别他们,高叫一声“呼而啦!……[58]”而且列车走动了。
自两天以来,苏飞亚的旷野,已经被在高峻的连根震动的密朵式山发出反响来的炮声轰得烦厌的了,……山将他愤怒的头角包在浓云里。……
旧苏飞亚,[59]勃尔格利亚的首都,也一样的恐怖,……市街上是纷乱和拥挤,……市街上是哀愁,……而且人心——闷闷的。
白旗缀着红十字的到处飘扬,市镇变成一所医院了,车子载着伤兵不绝的到来,……而且从战场上又永是传来暗淡的消息,……大炮声愈加逼近,愈加怕人,空气激**了,玻璃在窗户上发着抖。……
苏飞亚后边,在斯理夫尼札这方面,大道全被军人掩得乌黑了,他们来:从罗陀贝尔沼泽的内地,从黑海和白海[60]的沿岸,从多瑙来的这些英雄们。他们将黑夜做成白天,他们一面走一面睡,他们没有一点食物到嘴里,而且这于他们是很适意的!
你听到么?……他们还唱歌当作大炮的轰声的答话,虽然他们直到唇边都溅满了泥污,只有他们的枪发着闪,而欢喜却主宰了他们的心。……他们知道,勃尔格利亚人看他们,谈论他们,期待他们什么事,他们知道,勃尔格利亚人为他们祷告。
向西方望过去,只见满路是拿着插上的刺刀的步兵,……铁的车轮轧轧的响,……他们曳着沉重的大炮和弹药车,……倘他们一躲闪,困倦的骑兵便将他们溅上了泥污!……但是如何奇特的骑兵呵!……三个人骑在一匹马上,正如拉兑兹奇的兵,当他们驰向式普加去战争,帮助民军的时候似的。[61]
现在斯理夫尼札是第二式普加了,多一个兵一粒弹——便能救得祖国,……我们的英雄们都知道这事,而且上帝所以将铁一般的力量和不可见的羽翼给他们。……
在一小时之前,斯理夫尼札后面的全线上,激起了可怕的战斗。三日以来,已经是大炮不住的怒吼,而且千万的枪弹唿哨着的了。浓密的青色的烟雾罩着战场,不肯收敛了去。
敌人的集合的车垒从各方面奔突进来,又到处退了回去。前天他们比我们强三倍,昨天强两倍,今天是势力相等了。
战争在左翼发作起来了,在中军,以及在右翼,这是我们的威尔珂就在里面的。他战的以一当十,很骇人。
那坟山,勃尔格利亚人从这里射击出去的处所,昨天是属于塞尔比亚人的。经反抗袭击之后,我们的军队将塞尔比亚人从这阵地上逼走了,——敌人退到对面的土冈上,是他在夜间筑了堡垒的地方。……他向我们四面用了火来,又用枪弹的雹霰来震动比塞尔比亚较低的我们的阵地,……塞尔比亚人是看不见的,……在烟雾里,这边那边的出没着黑帽的尖顶,而刹时都又消灭了。
时间经过了,战斗永是继续着。每瞬间升起塞尔比亚人堡垒的那可怕的火来。
我们的队伍节省子弹,不再徒然的来开枪,他们等候着号令“前进!”以用刺刀去回报那射击,……其时我们的少年静听着枪弹的唿哨,或者那打在地面的钝滞的声音。……我们的大炮一发响,他们便将眼光跟着榴霰弹而且呐喊道“呼而啦!……”倘若这炮火命中了的时候。
只有威尔珂一个人没有停止开枪,……他一个人定规的回答敌人,因此大抵的枪弹都落在他四近。大半是这事使他发怒,就是从昨天早上起没有一点食物到过嘴里,……因为这不住的火,面包是不能运到堡垒的了。威尔珂的脏腑抽得如一条蛇的圆圈。他在牙齿间咒骂而且永是接连的射击。……
然而——饥饿克服了市镇。……
威尔珂站起身来,伸直了,并且开手向战友的背囊里去搜索,看可能发见一片面包,……他全没有一回听到枪弹的唿哨,那永是稠密的落在他四近的。
“你伏在地面上,乌玛利丹!……”众人都嚷,因为吃惊着威尔珂的鲁莽。
但威尔珂默着,站直了,又弯下去,遍摸所有的衣袋,……他终于寻到一片霉了的饼干,于是他站得挺直的咬进去,对抗塞尔比亚人,……一粒枪弹帖近了他的嘴直飞过去,将那饼干带得很远了。……
这是塞尔比亚人的一个大错:他使威尔珂狂怒了;……为惩罚他们起见,他将臂膊擎在空中,并且用了死力叫喊起来道:“呼而啦!……呼而啦!……呼而啦!……”
百数颗枪弹攒着这狂怒者呼呼的响……威尔珂不害怕,……“天使保佑无罪者”——谚语说,……战友相信,威尔珂是发了疯了,但他们不能反对他,而且躺在地上跟着威尔珂的号令呐喊道:“呼而啦!……”
队的指挥官惴惴的看着威尔珂的无畏;但这出戏是每瞬间都能变成悲剧的,而威尔珂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兵。……
“威尔珂!……伏在地上!……”军官命令说。
但他似乎聋聩了,威尔珂只是不住的向塞尔比亚人挥着臂膊而且叫喊:“呼而啦!……呼而啦!……呼而啦!……”
而且躺在地面上的伙伴们学着他的话:“呼而啦!……呼而啦!……呼而啦!……”
希奇!……这愤怒的狂度是传染的,威尔珂的叫喊延烧了众人的心,……几个人起来了,因为要照着威尔珂做,……现在他是真的指挥官了。
排长将额蹙成皱襞,命令的叫道:“乌玛利丹,我命令你,……伏在地上!……大家都伏在地上!……我不愿无益的牺牲!”
“您勃拉各罗提,……”威尔珂第一回说,——“他们逃走了!……呼而啦!……”
指挥官起来,用他的望远镜去照看塞尔比亚的阵地。
而且真的,……塞尔比亚人逃走了,……从这喊声“呼而啦”上,他们推想,以为勃尔格利亚人攻进来了。
二十分时之后,勃尔格利亚军占领了高的塞尔比亚的阵地,并没有开一回枪。
威尔珂躺在医院里三个月,因为左臂上一个伤,是他在札里勃罗特所受的,左手从此以来于工作便没有用。他以后还是在战地一般模样,而且永是成了这样的威尔珂乌玛利丹。伙伴们仍是玩笑的称他“少尉”,虽然他们忘不掉,他便是,在斯理夫尼札占领堡垒的一个人。他也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每遇机会便讲他战争的回忆。
倘若兵营是兵的学校,战争便是他的高等学校了。而且——事实上——威尔珂知道了领解了许多的事物。只有一件,这简单的农夫不能懂:人为什么和塞尔比亚人打仗呢?
我们的聪明的政治家对于这肤浅的幼稚的问题,立刻给我们一个准备妥帖的回答。……
然而我觉得,正如在我们这里一样,在我们的邻人那里也有百千的简单的农夫正如威尔珂的,直到现在,还不能懂得为了谁,这战争是必要而且不可免呢,因为他们是只用得着及时的太阳和雨泽的。……
简单的头脑!
勃尔格利亚文艺的曙光,是开始在十九世纪的。但他早负着两大害:一是土耳其政府的凶横,一是希腊旧教的锢蔽。直到俄土战争之后,他才现出极迅速的进步来。唯其文学,因为历史的关系,终究带着专事宣传爱国主义的倾向,诗歌尤甚,所以勃尔格利亚还缺少伟大的诗人。至于散文方面,却已有许多作者,而最显著的是伊凡跋佐夫(Ivan Vazov)。
跋佐夫以一八五○年生于梭波德,父亲是一个商人,母亲是在那时很有教育的女子。他十五岁到开罗斐尔(在东罗马尼亚)进学校,二十岁到罗马尼亚学经商去了。但这时候勃尔格利亚的独立运动已经很旺盛,所以他便将全力注到革命事业里去;他又发表了许多爱国的热烈的诗篇。
跋佐夫以一八七二年回到故乡;他的职业很奇特,忽而为学校教师,忽而为铁路员,但终于被土耳其政府逼走了。革命时,他为军事执法长;此后他又与诗人威理式珂夫(Velishkov)编辑一种月刊曰《科学》,终于往俄国,在阿兑塞完成一部小说,就是有名的《轭下》,是描写对土耳其战争的,回国后发表在教育部出版的《文学丛书》中,不久欧洲文明国便几乎都有译本了。
他又做许多短篇小说和戏曲,使巴尔干的美丽,朴野,都涌现于读者的眼前。勃尔格利亚人以他为他们最伟大的文人;一八九五年在苏飞亚举行他文学事业二十五年的祝典;今年又行盛大的祝贺,并且印行纪念邮票七种:因为他正七十周岁了。
跋佐夫不但是革命的文人,也是旧文学的轨道破坏者,也是体裁家,(Stilist)勃尔格利亚文书旧用一种希腊教会的人造文,轻视口语,因此口语便很不完全了,而跋佐夫是鼓吹白话,又善于运用白话的人。托尔斯泰和俄国文学是他的模范。他爱他的故乡,终身记念着,尝在意大利,徘徊橙橘树下,听得一个英国人叫道:“这是真的乐园!”他答道:“Sire,我知道一个更美的乐园!”——他没有一刻忘却巴尔干的蔷薇园,他爱他的国民,尤痛心于勃尔格利亚和塞尔比亚的兄弟的战争,这一篇《战争中的威尔珂》,也便是这事的悲愤的叫唤。
这一篇,是从札典斯加女士的德译本《勃尔格利亚女子与其他小说》里译出的;所有注解,除了第四第六第九之外,都是德译本的原注。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