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阳明心学简明纲要(1 / 1)

王阳明心学 王觉仁 7200 字 1个月前

阳明心学是一种哲学。

哲学与其他学问最显著的区别是:一般学问研究的大多是局部的、个别的事物,而哲学则是研究整体的、根本的事物。那么,什么事物才是整体和根本的呢?答案就是:宇宙和人生。所以,哲学最主要的任务不外乎两个:一、认识宇宙;二、安顿人生。思考并研究宇宙和生命的来源,就构成了哲学的本体论(或称宇宙论);反思人的认识能力,研究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就构成了认识论(或称知识论);在此基础上,确立人生的意义,知道如何做人、如何处世,从而安排人生、安顿心灵,就构成了哲学中的人生论。在儒学(阳明心学)的语境中,人生论其实就是做人之道,也就是完善人格、成圣成贤的学问。这种学问通常包含两个方面:功夫和境界。所以,当我们把一般哲学中的人生论放在阳明心学的特定语境中讨论时,不妨称其为功夫论和境界论。

综上所述,阳明心学大致包含了本体论、认识论、功夫论、境界论四个方面。本文将以此为框架,对阳明心学的思想体系进行一个扼要的梳理,以明其学问的脉络及先后次第,并对其主要概念及其相互关系做出分析,旨在让读者对阳明心学有一个系统和纲要性的认识,以做进一步研究的基础。

一、本体论

宋明理学是儒学应对佛、道挑战的产物,由北宋大儒周敦颐、张载、邵雍等人发端,经程颢、程颐兄弟发展创立,至南宋朱熹集其大成。理学援佛、道思想入儒,打破了汉唐经学专务章句训诂的学风,重在阐发儒家经典的义理,并以“理”为宇宙的本体、本原,故而称为“理学”。差不多与朱熹同一时代的陆九渊,则以“心”为宇宙本原,创立“心学”;至明代,王阳明集心学之大成,继承了陆九渊的思想并将其发扬光大,使阳明心学大行于世,终成一代显学。

狭义上讲,“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是两个不同的学派,二者并立,分庭抗礼;但是从广义上讲,二者又同属宋明理学。因为无论是程朱还是陆王,其学问宗旨都在于人格完善,并且都把“存天理,去人欲”视为完善人格的必由之路、成圣成贤的不二法门。所以,对所有宋明理学家,包括王阳明而言,“理”(天理)始终是圣贤学问的终极指归。在这一基本点上,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显然是统一的。

在宋明理学的语境中,“理”是最高的哲学范畴,具有两层含义:

首先,理是派生天地万物的宇宙本体,也是所有生命的本原。朱熹说:“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所谓形而上,就是形体未生之前,也就是天地万物和所有生命都还没形成的时候。朱熹说“理”是一切万有形成之前的“道”,也就等于说“理”是永恒的、超验的、抽象的。他曾经用这样的语言描述理:它“只是个净洁空阔的世界,无形迹”,“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而作为心学鼻祖的陆九渊,虽然以“心”立说,但同样承认“理”的本体意义。他说:“塞宇宙一理耳”,“万物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

其次,理也是指事物的条理、规律和准则,寓于具体的万事万物之中。如程颐就认为,“凡一物上有一理”,甚至“一草一木皆有理”。

由于理除了本体上的抽象意义外,又作为规律性的知识寓于具体的事物中,所以它就是可以认知并践履的。而当“理”落实到道德实践层面时,它就表现为社会的伦理原则和道德规范,所以又称为“天理”,与“人欲”成了一对并立的概念。所谓人欲,不是指人的正常、基本欲望,而是指那些违背道德的不合理、不正当的欲望。宋明理学的全部内容,包括阳明心学在内,就是要在日用伦常的道德实践中,彻底去除人欲,让天理全体呈现,从而获得人格完善,达到圣贤境界。如朱熹说:“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王阳明说:“须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私心扫除**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理……”(《传习录》卷上)

由此可见,无论是二程、朱熹还是陆九渊、王阳明,在“存天理,去人欲”这一理学的根本宗旨上是毫无二致的。程朱与陆王最重要的不同点,在于如何认识“理”,也就是要通过什么样的修行功夫,才能让此心“纯是天理”。

程朱的修行方法,是格物致知、即物穷理。由于程朱认为,理在万事万物中,所以,必须把万事万物中的理一一研究透彻,功夫方能得力。如平时读书治学、待人接物等,都是修行功夫,“凡一物上有一理,须是穷致其理”,“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近思录》卷三)。

然而,在陆王看来,程朱的方法未免过于支离琐碎,会导致学人漫无所归,所以才提出了“心即理”的命题。心学与理学最根本的分歧就在这里。甚至可以说,两个学术系统的所有差异,都是从这个命题发端的。

不过,在了解“心即理”这个命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弄清“心”这个概念。

在朱熹看来,心具有能知能觉的功能,是身体的主宰,“心者,人之知觉,主于身而应于事者也”。就是说,人以此知觉功能便能与外在的事事物物打交道。但是除此之外,朱熹又认为心具有二重性:“指其生于形气之私者而言,则谓之人心;指其发于义理之公者而言,则谓之道心。”也就是说,当心表现为个体之私时,便是人心;当它合乎天理时,便是道心。所以在朱熹那里,人格完善的过程就是以天理主宰人心、转人心为道心的过程。

而在王阳明这里,心首先当然也是指知觉功能:“心不是一块血肉,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传习录》卷下)但是,王阳明与朱熹的根本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没有把心打成两截,分什么人心和道心,而是认为此心即是天理。在王阳明看来,就是你当下能够直接体验的这个心,这个“能视听言动”的心,便是天地万物的本体,便是超越时空的宇宙本原。他说:“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天人,无分于古今。”(《王阳明全集》卷二十一)关于心与宇宙的关系,陆九渊说得更直接:“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由此可见,在陆王心学的思想体系中,“心”可以说是最高的哲学范畴。那么,心学与理学在本体论上的这一根本分歧,又会给学人的修行实践带来怎样的差异呢?

在修行和为学的方向上,程朱理学强调格物致知、即物穷理,就是强调学习知识的重要性,认为人的道德境界会随着知识的增进而逐步提升,所以朱熹说:“格物穷理,乃吾人入圣之阶梯。”他认为,如果学人不脚踏实地走这条路,而是沉溺于玄思冥想,那就是“师心自用”,会导致空疏自大的毛病。

陆九渊则与朱熹针锋相对。他引用孟子的话说,为学最重要的就是“先立乎其大者”,也就是必须先肯定人的本心就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同时也是一切道德伦理的根源。如此,才能“不为小者所夺”,即不被万事万物所迷惑。倘若“本体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在不悟本体、不明本心的情况下徒然花费功夫向外求索,就会令修行和为学成为“无源之水”。

显然,在陆王看来,知识的增长并不能直接促成人格的完善,如果按照程朱的那条路去走,只能陷入“务外遗内、博而寡要、支离决裂”的困境。换言之,无论是学习和研究儒家经典,还是认知并把握外界事物,都不是提升道德境界的最有效手段。相反,倘若学人能够认知宇宙人生的本体不离自己的本心,那么一切圣贤学问自然就会了然于心。所以,陆九渊才会喊出那句振聋发聩的口号:“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陆九渊提出了“心即理”的命题,从而创立了与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心学。

心即理

众所周知,王阳明早年是朱子理学的忠实信徒,不仅笃信格物穷理之说,而且身体力行,但是徒然耗费多年的精力和光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差点退失了学为圣贤的道心。究其原因,按照王阳明后来的反思,就在于朱熹的格物致知说会导致“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的结果。换言之,就是心与理割裂为二、知与行断成两截。

最后,经过多年的反复摸索和苦心实践,王阳明终于在龙场驿那个“居夷处困”的绝境中,大悟陆九渊的“心即理”之旨:“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阳明心学由此诞生。不可否认,王阳明之所以能够在龙场悟道并在后来创立自己的心学思想,其学术渊源肯定来自陆九渊。但是,倘若没有此前数十年的身心践履,没有颠沛流离、百死千难的生活经历,没有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似的生命体验,就绝没有后来的王阳明,也不会有风靡天下、传诸后世的阳明心学。由此可知,阳明心学的根本特色,不在于其思想资源所自何来,而是在于其独特的人生体验与强大的实践品格。

正是基于这种纯乎内心的特定体验,王阳明才会在“心即理”的基础上,陆续提出“知行合一”“致良知”等重大命题。而在阳明心学的语境中,所有这些命题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一切修行手段和为学方法,无论如何变换花样,都是从同一个原点出发,最终又指向同一个归宿——心。王阳明说:“……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传习录》卷上)

那么,王阳明以“心”为宇宙和生命的本体,又以“心”为一切修行的起点和归宿,对于今天的我们又有怎样的现实意义呢?

我认为,王阳明对“心”的体认,足以确立人的主体性,高扬人的主体意识。

何谓主体性和主体意识?

根据程朱的思想,理是永恒的、客观的,无论有没有人类存在,有没有人去认识,理始终在那里。如此一来,天理便只是外在于我的道德规范,人格完善与自我实现的基础便不是根植于我的内心了。所以,即便我被教导要成圣成贤,也只是被动服从于一套既定的社会价值观而已。在此,人的主体性和主体意识无疑遭到了严重的弱化。而在王阳明看来,理是自心本具、不假外求的,只要一念反观,当下体认这个心,便会发现,成圣成贤的潜能和动能一直都内在于我的生命之中。因此,人格完善与自我实现便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因为你是金矿,所以必须成为金子),同时又是我的天赋权利(任何外在遭遇都无法剥夺你的金子本色)。而人的主动性、自信心和创造力,也就在这里显露无遗并强势生发了。

这,就是阳明心学最核心的精神价值,也是王阳明留给我们最重要的精神遗产。

良知

既然王阳明已经把“心”确立为宇宙本体和生命本原,那么,他为什么又要特别提出“良知”这个概念呢?在阳明心学后来的弘传中,王阳明为什么很少再讲到“心即理”,而几乎都在讲“致良知”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像王阳明自己是从程朱理学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一样,当时跟随王阳明的大部分学生,基本上也都还在二程和朱熹所划定的思想藩篱中苦苦挣扎,所以每当有人问学时,王阳明就经常要把“心即理”的道理反复宣讲。比如:心只有一个,不必强分人心和道心;格物致知不是到事事物物上去格,而是在自己心上做功夫;知和行本是一体,不可分成两件去做;心与理是一不是二,天下没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等等。

这样的现实,迫使王阳明必须提出自己的哲学概念,而且这个概念还必须言简意赅、提纲挈领。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把上述义理总括在一个哲学范畴之下,从而形成自己的价值理念和学术特色,让心学思想更好地发展和传播。

于是,王阳明从孟子那里,找到了“良知”这个概念。

在孟子的语境中,良知指的是一种“不虑而知”的天赋道德观念,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道德意识和道德情感。王阳明将“良知”引入自己的思想体系,首先保留了孟子的原意,继而又赋予了“良知”本体论的意义:

“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传习录》卷下)良知就是创造宇宙和生命的精神本原,这个精神本原,可生成天地,可化育鬼神,万物皆从其出,其又超越万物。

“此良知之妙用,所以无方体,无穷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者也。”(《传习录》卷中)这就是良知的妙用,空间上无形体,时间上无穷尽:说它大,它可以无穷大,连宇宙都不能承载;说它小,它可以无穷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打破。

由此可知,在阳明心学的语境中,良知就具有了两层含义:一、与生俱来、人皆有之的道德意识;二、内在于人又超越万物的宇宙本原。

当此二义同时具备,在阳明心学的思想体系中,“良知”就成了最高的哲学范畴。事实上,王阳明后来的一生言说,都是围绕这个范畴展开的。

那么,王阳明为何要建构这样一个范畴呢?

其因有二:首先,如上文所述,王阳明初期讲学,受到程朱理学既定思想框架很大的干扰,所以指点学人时,不免要多费许多口舌,而学人往往还掌握不住要领,不得其门而入。而“良知”这个概念的提出,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打破这个困局。由于良知既是宇宙本体,又是内在于人的道德意识,所以当王阳明讲学时,只要一提良知,就自然含摄了“心、理、天理、道、明德、至善”等儒家学人最常讨论的重大概念,而且可以把“心与理”“知与行”等两两对立的范畴打成一片,从而使学人得以直接契入阳明心学的核心,把握其思想的特色与精髓,而不必再受程朱理学格物穷理之说的缠缚和干扰,同时也让王阳明省却了许多言说的麻烦。用王阳明的话说,这就叫“一语之下,洞见全体”,“令学者言下有悟”(《王阳明全集》卷四十一)。

其次,由于“良知”兼具本体论意义和道德实践的功夫论意义,所以既能让学人确立为学的大根大本,正所谓“本立而道生”,又能让学人的修行有一个切近而简明的下手处。尤其是当王阳明在“良知”之前再加上一个“致”字,就使得阳明心学更加具有“简易直截、当下即是”的特色,从而极大地便利了世人的修学。

二、认识论

认识论是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研究的范围非常广泛,包括人类认识的对象和来源、认识的本质、认识的能力、认识的结构、认识的过程和规律等,总之,就是对人类知识本质及其确实程度的研究。其中最重要的,也是跟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就是对世界的认识。因为只有认识世界,理解世界,人才能在世界上明智地进行一切活动。但是,不同的认识会产生不同的世界观。哲学上一般把世界观分为两种:唯物和唯心。

阳明心学的世界观,通常被归入唯心主义。理由是王阳明不止一次说过,天下“无心外之理”,甚至说天下“无心外之物”(《传习录》卷上)。那么,王阳明的世界观究竟是不是官方教科书所批判的“主观唯心主义”呢?时至今日,我们到底该如何看待王阳明所说的“心外无物”?或者我们也可以问,难道世界观除了唯物和唯心两种,就没有别的了吗?

心外无物

要考察王阳明关于“心”“物”关系的理论,首先必须从他当时言说的语境入手。我们知道,王阳明之所以提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心外无物”的命题,其目的是想消除程朱理学即物穷理之说的弊端,而不是否定外在事物。也就是说,在王阳明看来,理是人心本具的,有是心方有是理,无是心必无是理:“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传习录》卷中)如果没有人的道德意识,外在伦理就不能成立了。换言之,道德意识与外在伦理是不可分的,脱离了心去谈理,或者脱离了理去论心,都将是毫无意义的。同样,脱离了人的知觉和意识去谈论外在事物,也没有意义。所以王阳明才说:“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传习录》卷中)

由此可见,在王阳明这里,主体与客体,内心与外物,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换言之,王阳明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并不是想否定规律、法则和万事万物的存在,而只是想表明,任何规律、法则和事物,都不可能脱离人的认识能力而存在;同样,人的意识也不能脱离这些东西而单独存在,“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传习录》卷下)。在此意义上,我们完全有理由说,王阳明的世界观,其实既非唯心论,也非唯物论,而是一种即心即物、心物不二的整体论。

阳明心学的这种认识论,以及由这种认识论所产生的世界观,显然与我们今天的意识形态和常识不符。不过,这并不等于王阳明就是错的。

根据唯物论和常识的世界观,世界的本质是物质,意识只是物质高度发展的产物,所以物质具有客观实在性。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意识存在,无论有没有人去认识和观察,物质始终是客观存在的。然而,自从20世纪初量子力学在西方诞生以来,已经有许许多多物理学家通过各种实验和理论推导,向我们揭示了一个不同于唯物论的全新的世界观。如当代著名物理学家保罗?戴维斯说:“人们对世界的常识性看法,即把客体看作是与我们的观察无关的‘在那里’确实存在的东西,这种看法在量子论面前完全站不住脚了。”“量子论已促使很多物理学家宣称,世上根本不存在‘客观的’实在。那唯一的实在便是通过我们的观察而揭示出来的实在。”另一位物理学家约翰?惠勒(“黑洞”术语的发明者)也说过:“实在的确切性质,要等到一个有意识的观察者参与之后才能确定。”

事实上,当代的前沿科学也一直在努力建构一种“整体论”的世界观。诚如当代量子理论物理学家大卫?玻姆所言:“现在最受强调的是不可分的整体性,在整体的世界中,观察工具与被观察的东西不是分开的。”玻姆以此来回应沃纳?海森堡所说:“习惯上把世界分成主体与客体,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肉体与灵魂,这种分法已不恰当了。”

显而易见,阳明心学整体论的世界观,与当今前沿科学的世界观,可以说是异曲同工、不谋而合的。倘若时至今日,我们依旧把阳明心学视为主观唯心主义,那对王阳明肯定是不公平的,同时也会让我们在认识传统文化时带上先入为主的成见。当然,错解古人的思想,对古人并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会给我们自己造成损失。如上文所述,要在这个世界上明智地生活,其先决条件就是正确地认识世界,理解世界。因此,如果我们能够摒弃成见,理性认识阳明心学所蕴含的哲学智慧,必定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同时也有助于我们建构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

三、功夫论

以儒学为主体的中国哲学,相比于西方哲学,从根源上就存在显著的不同:古希腊哲人往往把世界看成研究的对象,所以他们从事哲学活动,重在抽象的理论思辨,目的是满足好奇心和求知欲;而对儒家哲人来说,世界则是一个生活的场所,所以古人所思所想,皆不离具体的日用伦常和道德实践,目的是更好地做人和处世。

如果说,西方哲学的本意是“爱好智慧”,其价值取向是“求真”,那么中国哲学的本质就是“践行道德”,其价值取向是“求善”;如果说西方哲学起源于“惊奇”,那么中国哲学就是起源于“忧患”。西方人所惊奇者何?惊奇于这个世界竟然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别的样子;中国人所忧患者何?忧道之不行,患德之不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大学》里的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中国哲学的本质特征。所谓修身,就是道德实践,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修行,而修行自然不能不讨论功夫和境界。所以,功夫论与境界论,就是西方哲学所无,而为中国哲学所独具的。

立志

立志是儒家为学修身的起点,上自先秦孔孟,下至宋明的程朱陆王,教人修学莫不由此入手。孔子就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孟子也说过,为学要“先立乎其大者”。王阳明也说“大抵吾人为学紧要大头脑,只是立志”(《传习录》卷中)。

世人所说立志,通常是指对未来的某种期望、某种愿景,比如从事什么职业,拥有什么地位和身份,得到什么成就和名望,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等等。但是这些,都不是儒学和阳明心学所说的立志。

“志”这个字,上面一个士,下面一颗心,其意就是一个人所拥有的“心”。这个心当然不是指心脏,而是指人的心灵、品格以及整体的精神世界。它包含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重大观念,也包含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处世态度,还包含人的性格、情感、气质、能力、习惯等等。一言以蔽之,“心”指的就是一个人整体的精神面貌,即具有一定倾向性和相对稳定性的心理特征的总和。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人格。因此,真正的立志,不是说你希望拥有什么样的职业、身份、地位等,而是说你决定让自己具有一个什么样的人格。

儒家用以指称人格的概念,主要是圣人、贤人、君子、小人;还有些次一级的概念,如狂、狷、中行、乡愿等,一般也被用来指称人格方面的某种品质或特质。

所谓圣人,就是人格臻于至善,道德与智慧都达到最高境界的人;所谓贤人,就是拥有较好的道德品质,具备一定知识和才干的人;所谓君子,就是道德高尚,精神境界不同于流俗的人;所谓小人,就是虚伪自私、追名逐利、寡廉鲜耻、不仁不义之人;狂,指的是昂扬激进;狷,指的是拘谨保守;中行,就是不流于狂也不流于狷,中道而行;乡愿,就是圆滑世故、八面玲珑,表面上诚信忠厚,谁都说他好,实际上内心却没有是非、丧失原则。

显而易见,儒家(阳明心学)要成就的理想人格,就是贤人和君子,而其为学和修行的终极目标,就是圣人。所以王阳明教人立志,就是立个“必为圣人之志”。而立志之后,就要在日常的修学实践中念念“去人欲”,即去除那些有可能让人变成“小人”和“乡愿”的人格倾向,如虚伪、自私、好色、贪求名利、不知仁义等,同时还要坚持独立思考,不盲从,不随俗,不轻易认同社会流行的价值观,始终恪守良知赋予自己的是非准则。

当然,在学为圣贤的道路上,无论是圣人境界还是中道境界,都是一种终极理想,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达成。所以,对于儒家学人而言,如果成不了圣人,那至少要立志当个贤人或君子;如果不能“中道而行”,那就宁可狂狷,也绝不当小人和乡愿。诚如孔子所言:“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也像王阳明所说:“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传习录》卷下)

诚意

儒家经典《大学》中,给后世学人指出了一个为学修行的次第,即通常所称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是修身的内容,“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是修身的目的。所以,为学的功夫主要就在于前四条,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在程朱理学的语境中,格物就是研究事物的理则,致知就是获得相应的知识,做完这些功夫,才谈得上自诚其意,自正其心。然而,由于王阳明认为理在心而不在物,所以在他看来,功夫这么做是有问题的:“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传习录》卷下)也就是说,如果像程朱那样把“格物”训为“格天下之物”,就会把求知与修行打成两截,充其量只能增长学问,而与“诚意正心”的精神转化无关。

因此,王阳明重新解释了“格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问》)简单来说,王阳明的格物,其实就是“格心中之物”,也就是把我们心中种种错误的及不良的欲望、情绪、观念、意识、思想、心态等全都改正过来,亦即在心中做为善去恶的功夫。如此一来,在王阳明这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就不是四段功夫,而是可以打成一片一起做的,说白了其实就只是一种功夫:诚意。如王阳明所说,“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传习录》卷上)。

为何所有修身功夫都可以归结到“诚意”上呢?

按照王阳明的解释,“格物致知”就是要在心上做为善去恶的功夫,而一般人往往意不诚,所以明明知道是善的东西,却出于利害关系而不敢坚持;明明知道是恶的东西,也由于习性使然而偏偏去做。这就是自欺,就是没有诚意的功夫。因此,要想格物致知的功夫得力,就必须要把诚意的功夫、不自欺的功夫贯穿到整个格物致知的过程中,亦即时时反观自己在每一件事上的意念,如果意念是善的,就坚持,意念是恶的,就去除。这样,做格物致知的功夫,其实也就是在做诚意的功夫。所以王阳明说:“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倘若没有把握“诚意”的要领,而向外“去穷格事物之理”,便会“茫茫****,都无着落处”。(《传习录》卷上)

综上所述,在王阳明这里,诚意绝不仅仅只是修身中的一段功夫,而是整个修行过程的总枢纽,“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事。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诚意甚至可以贯穿儒家学人的整个修行生涯,“《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传习录》卷上)

知行合一

知行问题是中国哲学中一个十分古老的命题。由于中国哲学天生具有实践品格,所以求知问学与道德践履,就成了一对既相辅相成又彼此冲突的概念。用《中庸》里的语言表述,知又称为“道问学”,行又称为“尊德性”。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二者不可偏废,但在具体的修学实践中,学人经常会顾此失彼或者是此非彼。朱熹和陆九渊就曾在这个命题上分歧巨大、争执不下:朱熹强调“道问学”,即以求知问学作为人格完善的前提;陆九渊强调“尊德性”,即以体认本心作为圣贤之学的关键。到了王阳明的时代,历史无疑赋予了他整合二者并且超越二者的使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阳明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命题:“……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传习录》卷上)

那么,王阳明又是如何论证知行“只一个功夫”的呢?

王阳明认为,这道理就像《大学》里所说的“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他说:“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你看见一个美女,觉得她美,这就是知;随即动了一念喜欢之心,这就是行。你闻到一股臭味,觉得它臭,这就是知;随即动了一念厌恶之心,这就是行。也就是说,人的一切起心动念都是知,也都是行。换言之,知和行其实同为一个心体的两面,“知行本体原是如此”。

既然知行都不离本心,那么对于王阳明来说,“知”就不仅是程朱理学求知问学之知了,而更是对本心的体认;“行”当然也就不仅是外在的道德践履,而更是在心上做为善去恶的功夫。进而言之,学人一旦体认了本心,自然懂得在心上做为善去恶的功夫,所以王阳明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回过头来,一个人会在心上做为善去恶的功夫,自然可以处处体认本心,所以王阳明说“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

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王阳明得出结论:“……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传习录》卷中)

在王阳明讲学的中后期,之所以提出“良知”概念,就是为了让学人不要再走“务外遗内、博而寡要”的歧路,而是直接体认自己的本心。同时,为了把上述“知行工夫本不可离”更直截了当地说清楚,以避免朱子旧说的纠缠和一再讲解的麻烦,王阳明到了晚年,干脆撇开“知行合一”的话头,提出了心学思想最为核心,也最为言简意赅的命题:致良知。

致良知

致良知,是阳明心学的无上心印,也是他一生修学与智慧的结晶。王阳明曾不止一次强调过这个命题的重要性:“故‘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教人第一义。”(《传习录》卷中)而且致良知还是“吾圣门正法眼藏”(《王阳明全集》卷五),更是“千古圣贤相传一点骨血也”(《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二)。

王阳明如此重视“致良知”,原因有二:

首先,这个命题可以把阳明心学早先的两个重要命题“心即理”和“知行合一”全部囊括在内,使学人更容易领会和掌握阳明心学的根本精神,令其“一语之下便了然矣!”其次,这个命题兼具本体论和功夫论的意义,足以含摄阳明心学乃至圣贤学问的主要内容,可让学人窥一斑而知全豹,“当下便有实地步可用工”。(《传习录》卷中)

良知之义,前文已述,此处不赘。“致”则有体认、扩充、践行三义。由“致良知”一语,我们便不难发现阳明心学的根本精神:一切圣贤学问,归根究底,都在于体认内心本具的良知;一切道德践履,也无非是在心上做为善去恶的功夫,并把这种功夫扩充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进而推至万事万物。

之所以说“致良知”能够含摄圣贤学问的主要内容,是因为《大学》里所揭示的“三纲领”和“八条目”,其实都可以用“致良知”一语道尽。“八条目”前文已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可以归结为“诚意”,而王阳明说过,“着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传习录》卷中)。后四个步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按照王阳明的说法,也无非都是致良知的功夫,由一己之身向外推展扩充,以至于天地万物,因而无不是道德践履,也无不是致良知。

所谓“三纲领”,是《大学》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历代儒家学人千古向往的终极目标和最高的人格境界。而在王阳明看来,无论是“明明德”“亲民”,还是“止于至善”,其实都不出“致良知”这三个字。正如他在《问》中说:“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至善者,明德、亲民之极则也。……其灵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发见,是乃明德之本体,而即所谓良知也。”

由此可见,在阳明心学的语境中,《大学》的全部内容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话:致良知。

四、境界论

中国哲学历来重视境界。《大学》里所倡言的“三纲领”“八条目”,最终都是指向一种至善圆满的人格境界。那么,儒家学人所向往的境界,与普通人的境界,到底有何差异呢?一切圣贤学问最终想要成就的境界,又具有怎样的格局和气象呢?

现代新儒家冯友兰先生,曾经提出过著名的“境界说”。在他看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因其对宇宙人生所具有的“觉解”程度的差异,而分出不同的境界。冯友兰将其归结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按照冯友兰的这个说法,阳明心学显然正是要我们通过致良知的修行,超越一般人的自然境界与功利境界,进入贤人、君子的道德境界,最终抵达圣人的天地境界。而王阳明向我们指呈的心学的最高境界,至少具备了常人所无的两种精神特征:一、万物一体;二、圣贤之乐。

万物一体

王阳明“万物一体”的思想,最集中地体现在他所著的《问》中。“大学”的意思就是大人之学,这里的“大人”其实与圣人同义。王阳明说:“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

这段话的大意是:所谓圣人,就是要达到“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在这样的境界中,圣人视天下如同一家,视中国如同一人。倘若因形体有别而区分你我,那就是普通人了。圣人之所以能进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并非意识构想出来的,而是因为人心所具的仁德,本来就是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岂止是圣人,就算普通人的心,也是同样的,他只是自己把境界缩小了而已。

上述思想中,有一点最值得我们注意:“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并不是我们自己臆想出来的,也不是向外追求而得的,而是所有人本自具足的,不光是圣人,就连我们普通人也一样具足。而我们之所以体验不到这种境界,只是因为我们被自己的人欲遮蔽了。“一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矣。”(《问》)这里的“私欲”,既包括食、色等动物性的自然欲望,也包括名、利等各种功利欲望。整个宋明理学,包括阳明心学,之所以全都教我们“存天理,去人欲”,教我们念念致良知,就是要让我们超越动物欲望和功利欲望,恢复内心本具之仁。儒家所说的仁,指的是我们与他人、万物之间本来具有的一种痛痒相关的情感。这种情感在理学就叫天理,在王阳明这里就叫良知,意思都一样,只是名称不同。所以,只要我们恢复了本心之仁,也就是存了天理,也就是致了良知,从而就能超越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乃至超越善恶对立的道德境界,进入到“万物一体”的天地境界。

那么,达到天地境界的人,会有怎样的外在表现呢?

在儒家看来,这样的人,自然会生发出一种博大的人文关怀与社会关怀,如王阳明所说:“……见善不啻若己出,见恶不啻若己入,视民之饥溺犹己之饥溺,而一夫不获,若己推而纳诸沟中者,非故为是而以蕲天下之信己也,务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传习录》卷中)

这段话的大意是:看见别人做好事,就像自己做了好事;看见别人做坏事,就像自己做了坏事;看到百姓饥饿痛苦,就像自己饥饿痛苦;有一个人生活没有着落,就像是自己把他推入了困境之中。之所以能如此,并非要故意这样做以取信于天下,而是一心致其良知以求得自足而已。

什么叫自足?自足是儒家最为看重的人格特质之一,其含义是:本自具足,不假于外,无所求,非功利。

王阳明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出于自然而然的人文关怀和社会关怀去做事情,并不是为了追求外在的鲜花和掌声,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道德高尚,而只是出于良知的召唤,出于一种与他人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情感,做其应该做的而已。

这就是自足,也是当一个人达到“万物一体”的境界时,必然会有的一种人格特质。而当一个人具有了这样的人格特质,他也必然能够获得一种由内心生发的、不依赖于外在条件的快乐。这种快乐就是历代大儒和王阳明常说的“自得之乐”,又称为“圣贤之乐”。

圣贤之乐

儒家对于圣贤之乐的最早描述,见于《论语》中孔子对颜回的赞叹:“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我们常人所拥有的快乐,通常都要依赖于各种外在条件,尤其是物质条件。而颜回的快乐,却可以摆脱外在环境的制约,只需最低的物质条件就能拥有。这种快乐,就是历代儒家学人最为向往,也最为称道的“孔颜乐处”。儒家的圣贤之学,固然有其严肃的一面,但也有其自得其乐的一面。若只是一味地刻板拘谨,那肯定不是真正的圣贤之学。用王阳明的话说,就叫“常快活便是功夫”(《传习录》卷下)。不过,圣贤之学的“快活”,与常人的快活,自不可同日而语。普通人的快活,大都建立在感官欲望的满足和外物的拥有之上,其方式往往是“做加法”。而儒家学人的快活,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必须是摆脱欲望的掌控,消除对外物的占有欲,其方式属于“做减法”。在儒学的语境中,做减法又叫“克己”。如王阳明所说:“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传习录》卷上)

颜回之所以能在贫困的物质环境中“不改其乐”,就是因为他做减法的功夫已经纯熟。当然,做减法并不意味着要让自己变得贫穷,更不是说人要贫穷才会快乐,而是说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人都应该让自己脱离欲望的掌控,学会体验一种无条件的快乐。《中庸》里所说的“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大抵也是这个意思。换言之,快乐实际上与外在环境无关,而是取决于“心境”,也就是内在的人格品质。

这种人格品质不是别的,就是一种自足的境界。

普通人用做加法的方式追求快乐,是因为生命有一种匮乏感,所以必须用外物来填充;儒家学人用做减法的方式得到快乐,是因为体验到了内心的自足,所以无须依赖外在条件。要想获得这种自足的快乐,最简易直截的方法,无非还是王阳明一再强调的体认本心、致良知。因为本心和良知就是我们最大的宝藏,它什么都不欠缺,一旦体验到,自然其乐无穷。如孟子所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王阳明也说:“人若复得他(良知)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传习录》卷下)

关于阳明心学与圣贤之乐的关系,王阳明的衣钵传人王艮所作的《乐学歌》,描述得最为淋漓尽致: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

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

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

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

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

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

乐是学,学是乐。

於乎!天下之乐,何如此学!

天下之学,何如此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