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唯一的成圣之道:存天理,去人欲(1 / 1)

王阳明心学 王觉仁 1052 字 1个月前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传习录·上·徐爱录》

关于世间万事的各种道理和知识,徐爱举了几个具体例子,如果放在今天的语境中,他说的大致可以理解为家庭、职场、交友之道、为官之道。徐爱认为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有很多道理需要去学习的。其逻辑,仍旧是朱熹那套“格物穷理”,显然还是没能明白王阳明“心即理”的真义。

在王阳明看来,不论是家庭、职场,还是交友和为官,其底层逻辑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要以发自本心的真情实感去待人处事。所谓“此心无私欲之蔽”,说的就是这个底层逻辑。对父母孝顺,本质就是对父母的爱;在职场上工作,首先就要忠于自己的职责;与朋友交往,就是要以真诚和诚信为本;为官从政,就是要以人民为本,急百姓之所急,忧百姓之所忧,真正做到民有所盼,政有所为。

而所有这一切,无不是出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否则即便懂得再多道理,也只能流于虚伪做作的形式主义。换言之,若没有对父母的爱,没有对工作的责任感,没有对朋友的真诚,没有对百姓疾苦的感同身受,那么所谓的孝顺、忠诚、诚信、仁爱又从何谈起呢?抽离了真情实感,一切伦理行为都将只是自欺欺人的作秀。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阳明才会对徐爱说:“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存天理,去人欲”是整个宋明理学最根本、最核心的思想,也是宋明以降所有儒家学人成圣成贤的必由之路和不二法门。在这一点上,阳明心学与程朱理学毫无二致,因为二者都属于宋明理学的范畴。然而到了近代,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这六个字却遭到了无数国人的口诛笔伐,因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存天理,去人欲”就是封建礼教、扼杀人性的代名词,当然要把它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其实,这是后人对宋明理学的误解。

理学固然强调存天理、去人欲,但这并不意味着理学完全否定人欲存在的合理性。事实上,朱熹本人更强调人欲是一种本然存在,不可能也不应该完全遏制。他说:“虽圣人不能无人心,如饥食渴饮之类”,“若是饥而欲食,渴而欲饮,则此欲亦岂能无。”

孔子他老人家也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所谓“饮食”,指的就是人的衣、食、住、行等物质需求,“男女”指的是人的性需求。这都属于人的合理欲望,不但不应禁绝,反而应该予以一定程度的满足。例如,孔子有一次到卫国,看见当地人烟稠密,弟子就问他,现在卫国的人口已经很多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孔子说:“富之(让他们富起来)。”弟子又问,富了以后呢?孔子说:“教之(教化他们)。”可见孔子也主张,在教人追求人格完善之前,必须先满足人的物质欲望(这就是“先富后教”的思想)。

既然从孔子到朱熹,都没有完全否定人的欲望,那么理学所谓的“去人欲”又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这里的“人欲”,并不能简单等同于“人的欲望”,而是指人的“超出合理范围、违背正当原则的欲望”。虽然这种“合理”与“正当”很难在学理上进行界定,却不难在生活中观察到。比如每个人活着,都必须通过工作换取衣、食、住、行等生活必需品,这样的行为都是合理正当的,不属于理学要“去”的人欲范畴。但是,如果像菲律宾前总统马科斯他老婆那样,拥有3000双鞋子、2000副手套、1700只手提包、5000条**、500个胸罩、200双袜子,以及数百件欧洲大师亲自设计制作的时装(所有这些当然全是世界名牌),就属于不合理、不正当的欲望。这也才是理学批判的“人欲”。

简单地说,理学要灭的只是溢出道德堤坝、在社会上肆意横流的物欲,而不是在法律和道德规范内活动的人的正常欲望。用朱熹的话说就是“欲则水之流而至于滥也”,不好的欲望,就是水流得过头而导致了泛滥。所谓“滥”,就是超出了合理范围、违背了正当原则的意思。至于人的一般生理和心理需求,那当然是正当的,同时也是合乎道德的。在朱熹看来,“须是食其所当食,欲其所当欲”,“乃不失所谓道心”。

当然,理学中也有糟粕,比如男人不仅可以三妻四妾,还可以嫖妓,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恪守贞节;老公再坏也不能离婚,老公死了还不能改嫁,程颐程老夫子还为此振臂高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是,这种严重扼杀人性、无视女性权利的思想,并非理学主流。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讲,用一句老生常谈来说: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也。

在儒学的谱系中,狭义上讲,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是两个学派,但从广义上说,宋明理学也包含了心学。所以,在“存天理,去人欲”这个命题上,阳明心学与程朱理学是完全一致的。王阳明与朱熹的不同,主要是对本体认识的不同,以及由此引发的修学手段的差异。至于“存天理,去人欲”这个核心理念,则是整个宋明理学始终遵循并践履的唯一的成圣之道。

该理念之所以成为所有宋明理学家共同的精神指南,原因也很简单——若不去掉那些不合理、不正当的欲望,连做人都不一定够格,何敢奢谈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