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俭败亡,司马师暴卒(1 / 1)

三国不演义3 王觉仁 2439 字 28天前

三国后期的著名骁将文鸯,就是在乐嘉城的这场遭遇战中脱颖而出的。

文鸯是文钦之子,时年才十八岁,但其骁勇和果敢却已罕有人及。用《三国志·毌丘俭传》注引《魏氏春秋》的说法,是“勇力绝人”;用《晋书·景帝纪》的说法,是“勇冠三军”。

史书称文钦“骁果绝人”,但也许是因为老了,所以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十分糟糕;反倒是其子文鸯的惊人表现,才配得上“勇力绝人”“勇冠三军”这样的形容词。

当时,一见司马师大军到来,文钦的反应是“惊愕未知所为”,一下就傻眼了。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文鸯则对父亲道:“敌人也是刚到,立足未稳,我们主动出击,定可破敌。”

于是,文鸯与其父约定,由他率前锋精锐夜袭司马师大营,文钦率主力于翌日清晨继进。随后,文鸯将麾下骑兵分成两队,趁着夜色,从东、西两面对司马师大营发起突袭。

文鸯自率一队突入敌营后,左冲右突,纵横驰骋;朝廷军猝不及防,顿时陷入了混乱。

司马师万万没料到叛军会来得这么快,仓促间也不知敌人的兵力到底有多少。只听得大帐外鼓声雷动,杀声震天,司马师大为惊骇。

这一惊非同小可。由于司马师的眼部肿瘤刚动完手术,本来便经不起鞍马劳顿的折腾,如今又惊又急、气血攻心之下,他动手术的那颗眼球竟然暴突而出!

为了稳定军心,不让部众知道他的病情,司马师强忍剧痛,把自己包在了被子里,然后用嘴死死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结果,便是“啮被皆破”,就是把被子都咬破了。

虽然朝廷军大营被文鸯搞得一夜不得安宁,但双方毕竟众寡悬殊,等到次日天蒙蒙亮,文鸯兵力薄弱的事实就暴露在朝廷军眼前了。而且让文鸯颇感无奈的是,其父文钦并未按约定率主力赶来增援。

没办法,文鸯只好主动撤出了战场。

得知叛军主动撤退,司马师才意识到昨夜是一场虚惊,立刻命众将全力追击。可将领们却有些狐疑,说:“文钦父子骁勇善战,昨夜并未被我军击败,怎么就自己退了呢?”

言下之意,是担心文钦父子会使诈。

司马师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文鸯折腾了一晚上,现在发现无人前来接应,他不跑还等什么?!”

朝廷军这才出兵追击。

文鸯率部与文钦会合后,发现其父急于向东撤退,居然没有安排任何人断后,遂再次主动请缨,说:“如果不摧折敌军的气势,咱们一定走不脱。”

随后,文鸯竟然只率身边的十余骑精锐,掉头杀了回去,然后径直冲进朝廷军的军阵之中,“摧锋陷阵,所向皆披靡,遂引去”,即冲锋陷阵、横扫追兵之后,才从容撤退,扬长而去。

司马师闻讯,不由大怒,立刻命麾下左长史司马班率八千骁骑,再度追击。

接下来,令后世读者万分惊叹、甚至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这一回,文鸯竟然连刚才那十余骑也不带了,而是单枪匹马,迎战司马班的八千骁骑!

按照常理,文鸯再怎么勇猛,也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这八千骁骑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把他淹死。可令人惊掉下巴的却是:文鸯单枪匹马杀入这八千骁骑后,竟一口气杀死杀伤了一百多人,然后全身而退,掉头就跑。

如果你以为文鸯这样已经算十分勇猛,足以让他吹一辈子,所以他大可以就这么跑掉,那你就错了。

文鸯跑了一阵子,慢慢恢复了体力后,居然反身又杀了回去。

就这样,他杀一回,跑一回,再杀一回,再跑一回,前后足足往返了六七次,其间如入无人之境,不啻神兵附体。而相形之下,司马班那八千骁骑仿佛都变成了稻草人和木头人,只能任由他往来驰骋、砍瓜切菜,最后都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绝尘而去……

《三国演义》在描绘长坂坡之战时,曾经形容赵云在曹军虎豹骑中“七进七出”,由此被后世传为美谈。可必须指出的是,赵云单挑虎豹骑虽是事实,但“七进七出”的说法却不见史书记载,只能认定为罗贯中老先生的渲染之语。而文鸯在这次战斗中的多次杀进杀出,却是《资治通鉴·魏纪八》中白纸黑字记载的:

“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余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正因为惊叹于文鸯的神勇无敌,所以后世读者送给了他一个十分光荣的称号——“小赵云”。若《资治通鉴》记载属实的话,文鸯比起赵云其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文钦父子撤退后,叛军颓势尽显,朝廷军基本上是胜券在握了。

然而,在司马师军中,却不见得所有人都希望他获胜。正如朝中文臣和地方大将中都有反对他的人一样,在禁军将领中,也有这样的人在。

比如殿中校尉尹大目,自幼便是曹氏皇族的家奴,深受曹爽信任。高平陵之变时,司马懿曾命尹大目去劝降曹爽,并承诺可保曹爽富贵。不料随后司马懿便背弃承诺,灭了曹爽三族。尹大目自然愤恨不已。后来,他表面上投靠了司马师,但暗中一直想替曹爽报仇。

这回淮南叛乱,尹大目觉得机会来了,内心暗暗希望司马师落败。可形势的发展却跟他的期望相反。为了帮助叛军扭转败局,尹大目决定亲自把一份绝密情报给文钦送过去,以便让他重燃斗志。

这份绝密情报,就是司马师“一目已出”、病情恶化之事。换言之,尹大目判断,司马师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只要让叛军获悉此事,再坚持一段时间,那么等司马师一死,形势必将有利于叛军。

可是,该如何把情报送出去,而又不引起司马师的怀疑呢?

尹大目想到了“劝降”这一招,遂自告奋勇对司马师说:“文钦本是明公腹心,只是被毌丘俭蛊惑罢了,他又是天子同乡,且向来跟我关系很好,我请求为明公去劝降他,令他回心转意,与明公重修旧好。”

司马师觉得能劝降当然最好,就派尹大目去了。

尹大目当即披上甲胄,乘上快马,独自一人追上了文钦。可文钦对他十分提防,不让他靠近。尹大目只能通过喊话来传递消息。可文钦身边部众甚多,尹大目又不敢把情报公开喊出来,想来想去,最后只好喊了这么一句:“君侯为何不忍一忍,再多等几天呢?”

这话对于知道司马师病情的人,很好理解,可问题是文钦压根不知道这回事,所以这话对他来讲,纯属莫名其妙。

由于听不懂,文钦只能下意识地把这话理解成劝降之语,遂厉声怒骂道:“你是先帝(指曹氏皇族)的家人,不念报恩,反倒跟司马师一起谋逆,不顾天理良心,老天爷一定饶不了你!”说着便张弓搭箭,准备射杀尹大目。

尹大目万般无奈,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哀叹道:“大势已去了,你自己多保重吧!”随即掉转马头,灰溜溜地走了。

尹大目显然不适合从事情报工作,明明都到文钦跟前了,还是没把情报传递过去。于是,文钦父子只能继续向南逃窜。朝廷军前锋大将王基遂乘胜而进,兵逼项县。

毌丘俭得知前方战败,又发现朝廷军已经收紧了包围圈,只好连夜出逃,麾下部众就此溃散。

等文钦父子回到项县,此地已是一座空城。他们知道,仅凭自己一支孤军,绝对守不住此城;想回寿春,却又得知老巢已被诸葛诞占据。眼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文钦父子别无选择,只能投奔东吴。

闰正月十九日,孙峻率吴军进抵橐皋(今安徽巢湖市西北);文钦父子仓皇逃到此地,向孙峻投降。

毌丘俭一路朝东南方向逃亡,可能也是打算降吴,可身边的部众却越来越少,等跑到慎县(治今安徽省颍上县西北)时,就连左右的亲兵侍从都已离他而去。毌丘俭人困马乏,只好藏身在淮河边的草丛中。

同月二十一日,一个叫张属的平民在安风渡口(今颍上县南淮河渡口)发现了毌丘俭,遂将他射杀,并砍下其首级送到了洛阳,随后被朝廷封侯。

在当时的曹魏帝国,毌丘俭算得上是文武兼备、战功卓著的少数名将之一。他精于诗文,是魏晋之际的著名诗人,以曹叡藩邸“文学掾”入仕,后投身军旅,长年镇守边陲,历任度辽将军、乌桓校尉、幽州刺史等职。景初二年,司马懿平定辽东,毌丘俭便因配合作战有功,进封安邑侯。而毌丘俭一生最大的战功,莫过于在正始年间两次东征高句丽,横扫朝鲜半岛,不但收复了“汉四郡”(乐浪、玄菟、真番、临屯)故地,且拓地千里,威震四夷,将中原王朝在东北地区的实际统治版图扩张到了空前的规模。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纵横沙场、战功赫赫的老将,却在晚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最终还惨死在了一个百姓手上,其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此次叛乱爆发之前,原本寿春还有十余万人口,可到了诸葛诞入据寿春时,全城老少或是逃进山泽,或是归附东吴,逃亡殆尽。

随后,朝廷擢升诸葛诞为镇东大将军(稍后又迁征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等于把曹魏帝国东线的防务全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没有人会料到,短短两年之后,这个被委以重任的诸葛诞,就将步王淩、毌丘俭之后尘,悍然发动了淮南地区的第三次叛乱……

得知诸葛诞已据寿春,孙峻知道没什么便宜可捞了,旋即引兵而还。回朝后,他便任命文钦为都护、镇北大将军,并遥领幽州牧(空头职衔)。

“淮南二叛”平定后,朝廷夷灭了毌丘俭的三族,并在洛阳朝野株连了七百余人,将他们全部投进了监狱。通常情况下,这些人恐怕都难逃一死。所幸,此案的主审官、侍御史杜友心存悲悯,只诛杀了为首的十余人,然后奏请朝廷免去了绝大部分人的死罪。

司马师虽然成功平定了毌丘俭、文钦的叛乱,保住了权臣的地位,但他的生命也因此走到了尽头。

他率大军北还,行至许昌时便陷入了弥留之际。人在洛阳的司马昭闻讯,立刻赶到许昌。司马师遂命司马昭统率各军。

这一年闰正月二十八日,司马师在许昌病逝,时年四十八岁。

随着跋扈权臣的倒下,曹魏帝国来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十字路口。

以司马师的遗愿,当然是希望由司马昭继续掌控曹魏大权;可刚刚入继大统的少帝曹髦,以及他背后的郭太后,还包括一些仍然心系曹魏的大臣,则显然不愿看到这个结果。

于是,一场事关最高权力的政治博弈就此展开。

司马昭刚刚接掌兵权,朝廷便迅速给尚书傅嘏发来了一道诏书,以“东南新定”,需要镇抚为由,命时任卫将军的司马昭暂时屯驻许昌,同时命傅嘏率东征各军返回洛阳。

很显然,这是一记调虎离山加釜底抽薪的狠招,目的是既把司马昭排除在朝廷之外,让他无从染指中枢大权,同时又剥夺了司马师刚刚交给他的兵权。

鉴于这道诏书的“技术含量”如此之高,估计不会是出自年仅十五岁的少帝曹髦之手,而很可能是郭太后和一帮心系曹魏的大臣所为。

此时的司马昭,无疑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如果奉诏,他将丧失由父亲司马懿和大哥司马师奋斗多年得到的这个权臣之位,从此只能作为一员大将镇守一方,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回朝的机会,更不用说掌控朝政了;而如果不奉诏,就等于公然抗旨,朝廷便能以此为由加罪于他,那他的下场只能比乖乖奉诏更为不堪。

危急时刻,有人出手帮他摆脱了这个困境,进而帮他保住了权臣之位。

这个人,就是时任中书侍郎的钟会。

钟会一向受司马师赏识,这几年担任中书侍郎,实际上就是司马师的核心幕僚,一直在帮他“典知密事”。所以,钟会跟司马家族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果司马昭被边缘化,对他钟会肯定没有任何好处;反之,一旦他帮助司马昭接掌朝政大权,那司马昭必定会回报他、重用他,那钟会的未来仕途就不可限量了。

职是之故,钟会旋即与傅嘏密谋,二人迅速达成了共识,然后一边由傅嘏上表,敷衍朝廷,一边与司马昭一同率大军北上,快马加鞭赶回洛阳。

等到少帝曹髦及其背后之人回过神来时,司马昭已经率大军进驻洛水南岸,悍然摆出兵逼京畿的架势了。

同年二月五日,朝廷被迫让司马昭继任大将军、录尚书事。

新的权臣就此诞生,可并未花落别家,而是依然姓“司马”。

这场悄无声息却意义重大的政治博弈,就这样以钟会的强势介入,宣告了曹髦的失败和司马昭的胜利。

钟会一出手就左右了魏国政局的走向,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傅嘏看在眼里,便私下警告他说:“你志向虽然远大,但格局不够宽广,世上的功勋大业没那么容易成就,岂能不谨慎呢?”

对于傅嘏的劝诫,此时正自恃才高且春风得意的钟会,显然是听不进去的。

正因为钟会此人的确有才,所以日后才会取得攻灭蜀汉的不世之功;可正是由于他太过自负,才会在企及人生巅峰的刹那之后,就一头坠入了失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