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忠义《出师表》(1 / 1)

三国不演义2 王觉仁 2561 字 3个月前

黄初七年六月,曹丕暴病而亡的消息传到东吴。孙权大喜过望,遂趁曹魏国丧之际,亲自率军从武昌出发,进攻曹魏的江夏郡(治今湖北云梦县);同时命诸葛瑾从江陵北上,进攻襄阳。

此时,镇守江夏的是魏国大将文聘,而坐镇襄阳的则是司马懿。一个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一个是文武双全的重臣,所以,东吴此次出兵,基本上无机可乘,很难捞得着便宜。

风闻孙权御驾亲征,魏国的群臣倒是有些担心,便在朝会上纷纷建议,立刻出兵驰援江夏。可是,年轻的新君曹叡却颇为镇定,说:“孙权善于水战,这次之所以敢从船上下来,改为陆地进攻,是想趁我们不备罢了。现在,文聘已经据城坚守,与孙权对峙。作为进攻方,其兵力若非数倍于我,终究是不敢久留的。”

曹叡的判断没错。此次出兵,孙权并非志在必得,只是想试探一下曹魏的虚实而已——若有机可乘,就捞一些便宜;若实在没机会,也就算了,并不强求。

所以,只要曹魏方面稍有可疑动向,孙权就绝不会冒险在坚城之下久留。

稍早之前,魏国朝廷派了一个叫荀禹的御史来前线劳军。巧的是,他刚到江夏,就碰上孙权攻城。荀禹便拉来附近县城的一些兵,连同自己的随从步骑,共计一千多人,举着火把在山上窜来窜去,故布疑兵。

孙权一看,以为是魏国援兵到来,担心腹背受敌,立刻解围而去。

而进攻襄阳的诸葛瑾那一路,则被司马懿击破,部将张霸被斩杀。另外,东吴还有一支偏师,也被曹真击破于寻阳。

相比于东吴的试探性进攻,此时的诸葛亮,则有着无比坚定的北伐决心。

蜀汉建兴五年(公元227年,曹魏太和元年)三月,诸葛亮用一年多时间完成了各项战备工作后,亲率大军,向汉中进发,拉开了第一次北伐的序幕。

临行前,诸葛亮命长史张裔和参军蒋琬留守成都,代他主持丞相府工作,同时给刘禅上了一道语重心长、言辞恳切的奏疏。

这道奏疏,就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出师表》(也称《前出师表》);这篇文章,也是中国文学史上久负盛名的经典之作,千百年来备受后人赞誉。今全文收录于下。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综观此文,诸葛亮对刘备和蜀汉的忠贞之情,千载之下读之,依然令人感怀动容。全文仅六百余字,就有十三处提到“先帝”,可见在诸葛亮心中,他这一生只有一个使命,就是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并竭尽全力完成“北定中原”“兴复汉室”的大业。

然而,此时的蜀汉皇帝刘禅,却不像一个可以继承乃父遗志、光大蜀汉基业的人。

从诸葛亮对刘禅不厌其烦的叮嘱和劝诫中,我们不难发现,此时的刘禅(时年二十一岁),很可能已经有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表现,如公私不分、赏罚不明、亲小人远贤臣,等等。换言之,诸葛亮很可能已经意识到,这位少主绝不是一个励精图治、奋发有为的帝王,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守成之君。

所以,倘若诸葛亮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北定中原的大业,那么当蜀汉帝国真正交到刘禅的手上时,其前途和命运恐怕就堪忧了。也许正因如此,诸葛亮才会在这道奏疏中,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紧迫感。

这一年,诸葛亮已经四十七岁了。虽说正当盛年,但以古人的平均寿命而论,他肯定不敢指望自己还能活很久。事实上,诸葛亮也的确在短短七年之后,便因戎马倥偬、积劳成疾而与世长辞了。因此,诸葛亮才会在生命的最后这段岁月里,以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近乎偏执的姿态,不惜耗尽蜀汉国力,对强大的曹魏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北伐。

说到底,这既是受内心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的驱使,也是受到了“少主昏庸,国力弱小”这两大无奈现实的逼迫。

主动出击,锐意进取,或许还有一丝成功的希望,可若是守着益州的这一亩三分地,故步自封,苟且偷安,迟早会变成曹魏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诸葛亮别无选择。

这一点,在他于次年所上的《后出师表》的开篇,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待亡,孰与伐之?”(《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

这段话的大意是:先帝当年,正是出于“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考虑,才把讨伐曹魏的大业托付给臣。以先帝的睿智,估量臣的才干,当然知道让臣去北伐就是以弱敌强。然而,若不北伐,蜀汉迟早也会败亡,与其坐等败亡,不如主动去讨伐敌人。

从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中,后人不但可以读出彪炳千秋的忠义精神,往往也能从其字里行间读出悲壮的气息。

之所以悲壮,正是因为“北伐”对诸葛亮而言,不仅是一种主动承担的使命,也是一种历史给定的、无法逃避的宿命。

得知诸葛亮大举出兵、进驻汉中,年轻的魏国天子曹叡坐不住了,立刻准备集结兵马,先发制人,对汉中发起进攻。

时任散骑常侍的近臣孙资及时劝阻了他。孙资从以下三个方面提出了不宜出兵的理由。

其一,当年曹操征讨汉中张鲁的时候,就曾在阳平关遭遇重挫,只是凭运气才转败为胜。后来,夏侯渊部被围,也是曹操亲率大军才救了出来。因此,曹操曾不止一次感慨道:“汉中简直就是上天为人间特设的地狱,而褒斜道则无异于一条五百里长的石洞。”可见汉中地势之险峻。

其二,曹操用兵如神,可面对蜀汉的崇山峻岭和东吴的长江天险,也知道难以逾越,所以从不逼迫将士尽死力,更不争一朝一夕之功,这就叫“见胜而战,知难而退”。

其三,主动进攻的一方,兵力通常要比防守的一方多出数倍。现在若主动进攻汉中,考虑到地形险阻的因素,所需的兵力和后勤人员就更多。到时候,就只能把长江沿线防备东吴的十五六万守军全都调到西线。如此一来,魏国的整个兵力部署就全乱套了,而且军费开支将非常巨大。

综合上述理由,孙资提出的对策是:命各路将领分别据守险要,以逸待劳。如此只需数年,魏国的国力就会比现在更加强大,而蜀汉和东吴会慢慢衰弱下去。

曹叡闻言,这才打消了主动进攻的念头,从此确立了只守不攻的战略。

诸葛亮进驻汉中后,并没有急着开战,而是先在“隐蔽战线”上跟曹魏交了一次手——对一位重要人物进行了策反。

这个人,就是当初从蜀汉叛逃曹魏的孟达。

此时的孟达,正驻守在新城郡的房陵县。此地位于魏、蜀、吴三国的交界地带,战略地位十分突出。若能把他争取过来,就可以从荆州方向威胁曹魏,策应诸葛亮的北伐行动。

可是,孟达既然已经跳槽,他还会跳回来吗?

诸葛亮是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早在战前,他便已掌握了孟达的情报,知道他如今在曹魏那边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孟达当初降曹,一开始还是很滋润的,因为文帝曹丕很器重他,而曹魏重臣桓阶、夏侯尚跟他的私交也非常好。可后来,曹丕驾崩,桓阶和夏侯尚又先后病故,孟达在曹魏的靠山就全都没了。身为降将,本来就矮人一头,如今又没了靠山,在官场上就不好混了,难免遭人排挤。孟达惶惶不安,便又打起了跳槽的主意——要么跳回蜀汉,要么跳到东吴。

就在这时候,诸葛亮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如此正中下怀,孟达随即开始与诸葛亮秘密通信。当然,像孟达这种人,是不会只找一条后路的。在与诸葛亮暗中联络的同时,他也跟东吴搭上了线,给自己同时准备了两条后路。至于最终究竟要跳到哪一边,就得看形势发展了。

对于孟达这种没有原则、毫无底线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诸葛亮自然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是不会给孟达“待时而动”的机会的——北伐之战马上就要打响,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容你首鼠两端、犹豫观望?

为了迫使孟达尽快起兵,诸葛亮施展了谍战手法,派了一个叫郭模的部属,假装向曹魏的魏兴郡(治今陕西安康市)太守申仪投降,然后把孟达叛变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诸葛亮为什么选了申仪这个人?

因为他跟孟达有仇。

申仪就是曹魏原上庸太守申耽的弟弟。当年孟达是刘备这边的,奉命攻打上庸,申耽、申仪两兄弟扛不住,便投降了刘备。可没过多久,孟达投奔曹魏,掉过头来又打了一回上庸,结果刘封逃回成都,而申耽、申仪这哥俩只好硬着头皮又叛回了曹魏。

好你个杀千刀的孟达,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打了我们兄弟两回,害得我们在曹魏和蜀汉之间反复横跳,跳得脸都丢光了。现在你自己又要叛回蜀汉,做人竟然这么无耻。好吧,你自己要作死,那我就帮你一把,让你死得快点儿!

申仪立刻派出快马,把孟达要起事的消息密报给了朝廷。

孟达也不是吃素的。申仪的密报一到朝廷,马上就有眼线给他通风报信了。孟达大为惊恐,便打算提前起兵。

此时,司马懿正驻守宛城,离新城较近,朝廷便把收拾孟达的任务交给了他。司马懿马上给孟达写了封信,各种温言安抚,表示绝对不相信申仪的情报,让他放宽心。孟达见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于是起兵之事便又搁置了。

诸葛亮当然不能坐等,于是再三催促。孟达只好去信敷衍,说:“宛城距洛阳八百里,距离我这儿有一千二百里。司马懿就算得到我起兵的消息,也要先上奏朝廷,然后等待诏命,这样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月。到时候,我的城防已经坚固,各军也都严阵以待了。何况,我所在的房陵地势险峻,司马懿必定不会亲自来,若是曹魏的其他将领来,我则毫不担心。”

孟达现在是脚踩魏、蜀、吴三条船,最终到底要上哪一条,这决心可没那么好下。所以,他只能采取拖字诀,拖到形势明朗的时候再做决断。

可是,孟达万万没料到,此时司马懿的屠刀已经向他砍了过来。

司马懿前脚刚发出那封忽悠他的信,后脚便率部南下,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房陵进发了。临行前,诸将都认为孟达已经分别跟蜀汉和东吴取得联络,恐怕没那么好对付,应暂且观望,不宜马上出兵。司马懿却道:“孟达是个没有信义的人,现在正狐疑不决,应该在他下决心之前把他解决掉。”

于是,短短八天后,司马懿就兵临城下了。

孟达大惊失色,赶紧写信向诸葛亮告急,说:“我刚刚起兵才八天,司马懿就到城下了,没想到他如此神速啊!”

事实上,孟达不是刚刚起兵八天,而是直到城池被围才仓促起兵的。

当然,诸葛亮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已经提前派出了援兵。与此同时,东吴也向房陵派出了援军。

然而,诸葛亮打了提前量,司马懿同样没有落于后手。早在他从宛城出发之时,便已另外派出了两路打援的人马。所以,诸葛亮和东吴的两支援军,全都遭到了阻击。

这就叫棋逢对手。

诸葛亮和司马懿这对命定的冤家,尽管现在还没有正面交手,却已经通过孟达间接地较量了一回。

曹魏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正月,司马懿围攻房陵十六天后,终于攻破城池,然后斩杀了孟达。

诸葛亮的策反行动彻底失败。

这次行动之所以功败垂成,首先,固然是因为孟达脚踩三条船,根本不是真心回归蜀汉;其次,司马懿这个对手太过强大,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孟达的败亡,虽然对诸葛亮的北伐大计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还是给这场即将打响的大战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