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投曹,无疑令袁绍既惊诧又愤怒。
不过,对袁绍来讲,张绣还只是一颗小棋子,能利用最好,不能利用也无关大局。他觉得更重要的一颗棋子,其实是刘表。
很快,袁绍就派人找到刘表,重申了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希望在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中,刘表能站在他这一边,从背后攻击曹操。
刘表满口答应,却愣是不动一兵一卒。
因为他不想选边站,只想坐山观虎斗——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反正我保持中立。
尽管凭借刘表的中立原则,荆州军民可以暂时避免战火,继续过他们的太平日子,但这种脆弱的太平显然不可能持久——不管袁绍与曹操对决的结果如何,最后的胜出者一定会来灭了他,只是迟早而已。
所以,刘表的中立原则说白了,就是苟且偷安。
可偷得了一时,却偷不了一世。
他的下属韩嵩等人看穿了这一点,便苦口婆心地劝谏他说:“如今两雄相持,天下的重心就落在将军身上了。将军若想有所作为,正好趁此机会采取行动;如若不然,就应该选择一方去归附。岂能像现在这样,拥兵十万,坐观成败,答应结盟却不肯出兵,看见贤明却不愿归附。结果,双方的怨恨都集中到将军身上,恐怕到头来也保持不了中立。曹操善于用兵,四方俊杰大多归附他,最后势必击败袁绍。到时候,曹操一定会大举南下,进攻荆州,恐怕将军难以抵御。而今之计,不如献出荆州,归附曹操,他必十分感激将军。如此方能福禄永享,传之子孙,是为万全之策也。”
刘表帐下的首席谋士蒯越也赞同这个主张,力劝他归附曹操。
可是,刘表虽然没什么雄才大略,但好歹也是颇具实力的一方诸侯,要让他拱手交出偌大一份家业,放弃老板的身份,去端曹操的饭碗,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可是,看手下这帮人都这么敬畏曹操,说得好像他明天就会消灭袁绍,后天就会打过来似的,刘表心里又有些发虚。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决定先派韩嵩到许都走一趟,刺探一下曹操的虚实再说。
韩嵩却道:“将军有命,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过在我看来,曹公终将平定天下,将军若愿归顺朝廷和曹公,可以派我去;若并未下此决心,那么我到了许都,天子万一给我官职,辞又辞不掉,到时候我就成了天子之臣、将军之旧部了。既然成了君王的臣子,当然要效忠君王,在大义上就不能再效忠将军了。希望将军三思,不要逼我辜负将军。”
刘表觉得韩嵩是心里有鬼才不敢去,便强迫他出发。
韩嵩只好奉命前往。到了许都,曹操果然给了他侍中之职,又兼零陵(治今湖南永州市)太守。韩嵩回来后,更是盛赞曹操,还劝刘表把儿子送到朝廷去当侍从,其实就是去当人质。
刘表大怒,认为韩嵩明显是被曹操收买了,便集合文武官员,要以背叛的罪名当众斩了韩嵩。众人震恐,都劝韩嵩谢罪。韩嵩却面不改色道:“是将军辜负我,不是我辜负将军。”又把之前对刘表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刘表之妻蔡氏也劝他不要杀韩嵩,说韩嵩是荆楚一带的名士,言语耿直,杀他没什么理由。刘表却余怒未消,命人严刑拷打韩嵩的随行人员,想逼问出韩嵩背叛的证据,为此甚至把人给打死了,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刘表没辙,只好免了韩嵩的死罪,但仍然将其囚禁。
发生在荆州的这起“韩嵩事件”,还有之前贾诩和张绣拒绝袁绍、投靠曹操的事情,无不从侧面证明了在当时的东汉天下,要论政治上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显然没有任何一个诸侯可以跟曹操比肩,其中当然也包括袁绍。
为什么曹操这么牛?
除了个人领导力和用兵能力极为突出、有目共睹,“奉迎天子”从而代表朝廷,占据了名正言顺的政治制高点和道义制高点,无疑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所以,尽管袁绍与曹操的这场终极之战还未正式打响,但袁绍已然在“道义”和“人心”上先输一局了。
当然,这里说的“道义”并非伦理学意义上的,与人品和道德无关,而是政治学意义上的,即政治上的正当性与合法性。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冬,当曹操与袁绍在黄河两岸对峙之际,孙策正沿着长江一线展开他的复仇行动。
黄祖当时驻扎在沙羡(今湖北武汉市西南)。孙策自江东出兵,兵锋西指,庐江郡是必经之地。此时的庐江太守是袁术旧部刘勋,驻扎在皖县(今安徽潜山市),麾下部众数万,实力不可小觑。
当时,刘勋与上缭(今江西永修县)一带的豪强武装发生了冲突,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兵讨伐。孙策得到情报,立刻抓住时机,给刘勋写了封信,说:“上缭那帮人,曾多次侵犯鄙郡,我一直想打他们,只因路途遥远,不便行动。上缭十分殷实,钱粮丰足,如果阁下讨伐,我一定出兵相助。”然后,孙策还随信给刘勋送上了一大笔金银珠宝和上等织物。
刘勋大喜过望,立刻出兵,却不知这是孙策给他挖的坑。
此时,孙策已进抵石城(今安徽马鞍山市东南),得到刘勋出兵的消息,马上命堂兄孙贲、孙辅率八千人进驻彭泽(今江西湖口县西),负责阻截刘勋,自己则与周瑜共率二万人奔袭皖县。
刘勋在老巢皖县还留下了三万多人,兵力其实比孙策多,但是主帅不在,群龙无首,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孙策没费多少功夫就攻克了皖县,将三万人悉数俘虏,同时抓获的,还有刘勋的家眷,以及不久前投靠刘勋的袁术妻儿。
得到老巢被袭的消息,刘勋慌忙回师,却遭到孙贲、孙辅拦腰截击,被打得大败,遂退保流沂(今湖北黄石市),然后向黄祖求援。
刘勋虽然跟黄祖没什么交情,可黄祖很清楚,刘勋就是自己的东大门,主要作用就是阻挡孙策,一旦刘勋败亡,荆州便门户洞开,孙策就**了。
黄祖立刻命儿子黄射率水军五千驰援刘勋。孙策率部迎头痛击,大破刘、黄二人的水陆联军。刘勋带着残部亡奔曹操,黄射也仓皇遁逃。
孙策俘虏了刘勋部众两千余人,并缴获战船一千艘,旋即沿江西上,于当年十二月八日兵临沙羡。
刘表得到战报,赶紧派侄子刘虎与部将韩晞,率五千长枪兵增援黄祖。
十二月十一日,双方在沙羡城外列阵,展开会战。
孙策这一方的出战阵容很是壮观,除了他和周瑜,年仅十八岁的孙权也在其中,此外还有大将程普、韩当、黄盖(此三人皆孙坚旧部)和吕范等人。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复仇的火焰在孙策、孙权兄弟的心中熊熊燃烧,化成昂扬的斗志在他们的血管中奔涌。而周瑜、程普等人当然也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无不个个热血沸腾、奋勇争先。
从孙策后来写给朝廷的奏表中可以看出,这一仗打得相当激烈,而且规模不小,战果也很丰硕。
战斗是从平旦时分,也就是天刚亮的时候打响的。孙策说他自己“跨马掠阵”,即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而麾下部众也都“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当时的战场上,“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战斗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到了辰时,敌军终于崩溃。黄祖几乎全军覆没,仅带着残部突围而走。孙策一方斩杀了刘虎、韩晞及其部众两万余人,另有一万多人跳入水中溺死;此外还缴获了战船六千余艘,以及无数的财物、辎重等。
黄祖逃得很仓促也很狼狈,把妻子儿女共七人全都扔在了沙羡城中,他们理所当然成了孙策的俘虏。
虽然这一仗赢得很漂亮,但没有手刃黄祖,对孙策而言还是颇为遗憾。如果天假以年,不让孙策那么早逝的话,那么毫无疑问,黄祖迟早得死在他手上。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所以诛杀仇人黄祖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等到九年之后,才在孙权的手上完成。
复仇行动结束后,孙策再度把目光转向了南边的豫章郡。
他挥师南下,进驻椒丘(今江西南昌市新建区东北),然后就按兵不动了。
上回太史慈带回情报,说豫章太守华歆才具平庸,所以孙策决定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华歆主动交出地盘。他把劝降的任务交给了不久前随王朗一同归附的谋士虞翻,说:“华歆虽然是天下名士,但不是我的对手,你去告诉他,如果不开门投降,等我战鼓一响,就不得不伤及无辜了。”
虞翻随即赶到豫章,面见华歆,先是奉承了一番,说华歆与其旧主王朗都是海内名士,他虞翻仰慕已久云云。华歆赶紧客气了一下,说自己的名望不如王朗。
场面话说完,虞翻马上转入正题,问华歆道:“敢问明府,不知豫章郡的粮秣储存、武器装备,以及士民的斗志,跟鄙郡(会稽郡)比起来如何?”
华歆说:“大大不如。”
虞翻笑了,说:“明府方才说名望不如王朗,那是谦虚之词;豫章的实力不如会稽,这才是实话。孙将军智谋过人,用兵如神,之前驱逐刘繇,先生亲眼所见;后来平定鄙郡,先生亦有耳闻。如今若想困守孤城,先生也自知粮草不足,若不早做决定,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孙将军现在已到椒丘,我要回去复命,若明日中午之前还没有答复,那我就只能跟先生告辞了。”
连最后通牒都只给这么短的时间,可见孙策是吃定华歆了。
华歆是个明白人,知道跟孙策打仗就是拿鸡蛋碰石头,所以也不用等到明天中午了,当即道:“在下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将军既然来了,那我就可以离开了。”
当天夜里,华歆便写了一道降表,于次日凌晨派人送到了孙策手上,然后身着便装,在城门口毕恭毕敬地迎接孙策。
来而无往非礼也。华歆这么懂规矩,孙策当然也不能怠慢人家,便下马对他行了一个大礼,说:“府君德高望重,远近所归,在下年少,当修子弟之礼。”旋即将华歆奉为上宾,礼遇甚周。
紧接着,孙策又一鼓作气,命堂兄孙辅出兵,平定了盘踞在庐陵的僮芝,然后将豫章一分为二,另外设置了一个庐陵郡,由孙辅任太守;豫章郡则由另一个堂兄孙贲任太守。
当时,江东大部分地区都已平定,只剩下邹佗、钱铜、王晟、严白虎这几股山贼,其部众多则万余,少则数千,仍然在负隅顽抗。孙策岂能容这些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占山为王?随即亲自率部出击,将这些山贼一一平定。邹佗、钱铜等人皆死,而王晟因与孙坚有旧交,被孙策赦免。
最后,孙策大军逼近严白虎山寨,将其团团围困。严白虎惶恐不安,却又不甘心投降,便叫他弟弟严舆以求和为名来见孙策,并要求与他单独会面。孙策很清楚,这不过是严白虎的缓兵之计而已。此外,孙策也听说,这个严舆在山贼中以“有勇力”著称,严白虎派他来,并且特意提出单独见面,很可能是企图行刺。
孙策在心中冷笑,同意了他们的要求。随后,孙策屏退众人,单独接待了严舆,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天。接着,还没等严舆出手,孙策便突然掷出一把手戟,将严舆当场射杀。
那些山贼听说二当家被孙策亲手干掉了,一下就没了斗志。孙策趁机进攻,就这样剿灭了严白虎。
至此,江东全部平定。
从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冬天,带着父亲的一千多旧部进入江东,到眼下的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冬天,仅用了短短四年时间,孙策便把江东的六个郡吴郡、丹阳郡、会稽郡、庐江郡、豫章郡、庐陵郡悉数收入囊中,其地盘大致包括今天的江苏南部、安徽东南部,以及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全境。
除此之外,孙策又利用讨伐黄祖之机把战线推到了荆州东面的江夏郡,相当于一举敲开了荆州的东边门户。
接下来,按照孙策的既定战略,他一方面会继续向西攻打荆州,另一方面,则把目光转向北方,准备进取徐州。
也就是说,刚刚割据江东的孙策,已经把曹操锁定为他的下一个对手了。
此时此刻,人在许都的曹操得到了孙策平定江东的消息,不由眉头紧锁,然后发出了一句感慨:“猘儿难与争锋也。”(《三国志·孙策传》注引《吴历》)
猘,是狂犬之意;猘儿,就是小疯狗的意思,常用来比喻年少勇猛之人。
曹操这个评语虽然不太好听,却十分传神。他显然已经预感到了,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凶悍的年轻人很可能将成为他最强劲的对手之一。
当然,世事难料,此刻的曹操并不知道,日后成为他对手的人却不是这个“小疯狗”孙策,而是比孙策更为年轻,也更有能耐的家伙——孙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