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和袁术这哥儿俩,顶着他们老袁家的金字招牌,一个在黄河以北巧取豪夺抢地盘,一个在黄河以南绑架勒索做买卖。说他们是茁壮成长也好,说是猥琐发育也罢,总之本来这哥儿俩是可以各自埋头苦干,井水不犯河水的。
可是,袁绍终究还是把手伸过了黄河。
因为这哥儿俩早就已经翻脸了,所以虽属同根生,但互掐起来比外人都狠。
他们翻脸的缘由,就是不久前袁绍打算拥立刘虞那件事。当时,袁绍为了彰显“民意”,就到处拉人投赞成票,自然也给老弟袁术去了封信,让他帮着吆喝两声。没想到,袁术却一口回绝。
他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家国大义”云云。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术自从天下大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动了有朝一日篡位称帝的心思了,所以他当然不乐见袁绍立一个深得民心的年长之君,这对他没任何好处。
不知袁绍是没看出老弟的心思,还是装糊涂,反正被拒绝后,还是不死心,就又写了一封信,苦口婆心地劝说。袁术不耐烦,索性回了这么一句:“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二》)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对朝廷满腔赤诚,一心只想消灭董卓,别跟我废那么多话,我听不懂!
这句话差点没把袁绍噎死。
就这样,兄弟俩翻脸了。
所以,当袁绍拿下冀州后,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黄河南面的豫州。而眼下的豫州刺史,正是孙坚。换句话说,豫州是袁术的地盘。
袁绍不管那么多,刚坐上冀州牧的位子,就迫不及待地任命部将周昂为豫州刺史,让他趁孙坚讨伐董卓之机,出兵偷袭阳城(今河南登封市东南),摆明了就是想吞并豫州。孙坚闻讯,甚为痛心,不禁长叹:“大家同举义兵,只为拯救社稷,如今董卓未破,自己人却互相残杀,我还为谁去效死力呢?”
随后,孙坚回师,一战就击溃了周昂,把他赶回了河北。
就是在这一仗中,袁术派公孙越去给孙坚助阵,不料公孙越却身中流矢,一命呜呼了。
消息传回河北,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公孙瓒彻底发飙了。他认为堂弟之死,罪魁祸首便是袁绍,于是新账老账一块儿算,立刻出兵,进驻磐河沿岸(今河北威县境内),对袁绍发起了猛攻。
公孙瓒“白马长史”的威名可不是白来的,他一动手,冀州下辖的许多郡县都不敢抵抗,纷纷倒戈易帜,开门投降。
袁绍这下子慌了。眼下冀州刚刚到手,立足未稳,贸然跟这个威震河北的猛将开战,绝对没有胜算。再说了,之前忽悠人家来打冀州,结果没给人家任何好处,本来便是自己理亏,所以还是赶紧求和吧。于是,袁绍把他那个渤海太守的官职,送给了公孙瓒的另一个堂弟公孙范作为补偿。
公孙范也不客气,立刻走马上任,在渤海郡大肆募集兵马,然后带上这些人马继续攻击袁绍。
袁绍傻眼了:啥意思?都给你一个郡了,还不依不饶?难道你还想吞掉整个冀州不成?
公孙瓒很快就用行动给出了回答:猜对了。
而且他要的不光是冀州,他的胃口比这个大多了!接下来,公孙瓒一顿操作猛如虎,把袁绍等河北诸侯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公孙瓒自己任命了一大批官员,连自欺欺人的“上表”都省了——以部下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然后把这三个州下面的郡、县官员全部封了一遍。
当然,官是全都封了,但实际上大部分地盘还在袁绍和其他诸侯的手里。公孙瓒这么做,不过是向大河南北的诸侯尤其是老仇家刘虞和新仇家袁绍宣示,从此他就自立门户、放手单干了,你们谁若不服,大可放马来战!
当公孙瓒与袁绍在河北大打出手时,河南的袁术也蠢蠢欲动了。
一个小小的豫州,远远满足不了他饕餮的欲望。
这位袁二公子,并未完全改掉早年的纨绔习性,只是暂时压抑住了而已。因为之前在朝为官,总要顾及朝廷纲纪和社会舆论,所以才比较收敛,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可眼下世道乱了,他又成了南阳的土皇帝,再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因此马上原形毕露了。
据《资治通鉴》称,袁术据有南阳后,根本无意经营治理,而是“奢**肆欲,征敛无度”,导致“百姓苦之,稍稍离散”。也就是说,在他的重税盘剥之下,许多老百姓用脚投票,流亡他乡了。
众所周知,在东汉末年那个军阀割据、诸侯混战的时代,人口就是最重要也是最稀缺的资源,甚至比地盘更宝贵。首先是因为战乱频仍,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其次是因为土地不会动,但人会跑。即使打下了地盘,人口一旦流失,赋税就收不上来,然后养不起军队,仗就没法打,地盘就会跟着缩小。如此恶性循环,没两下就垮了。
所以,当南阳的人口渐渐流失时,袁术一定感到了危机。可是,他并没有丝毫反省,更没有任何改变,而是选择了扩张。
他的目标,就是南边的荆州。在他看来,只要把蛋糕做大,其他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要打仗,猛人孙坚自然就得上场了。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冬,袁术派孙坚南下,进攻刘表。刘表派部将黄祖在樊城(今湖北襄阳市)、邓县(今河南西南部)一带进行阻击。可想而知,此人根本不是孙坚的对手。很快,孙坚便大破黄祖,进围襄阳(今湖北襄阳市)。
襄阳是此时的荆州治所,刘表就在这里。如果不出意外,孙坚攻破襄阳、拿下荆州应该没有多大的悬念,无非是迟早而已。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降临了。
孙坚包围襄阳的那天,刘表命黄祖深夜出城,准备集结外围兵马入城据守。孙坚得到情报,遂于黄祖引兵回城的路上发动袭击,再度将其击溃。黄祖带着残部,一头窜入岘山的密林之中。孙坚乘胜追击,却没料到黄祖手下的弓箭兵已然设下了埋伏。
孙坚一马当先,驰入一片竹林。藏身林中的弓箭手“咯吱”一声拉了个满弦,瞄准了目标。然后,利箭破空而出。
啸声响过,孙坚一头栽落马下……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这个孤军奋战的讨董义士,这个在洛阳残破的宗庙前一洒男儿泪的忠烈之臣,就这样壮志未酬身先死,永远躺在了岘山这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
孙坚死时,按周岁算,年仅37岁。
许多年后,孙权在父兄奠定的基业上建立了东吴政权,并于称帝之后,追谥孙坚为武烈皇帝,庙号始祖。
孙坚死后,他的侄子孙贲带领部众扶着灵柩回到了南阳,只能继续依附袁术。袁术失去了这位头号猛将,自然是唏嘘扼腕。随后,袁术便让孙贲继任了豫州刺史,让他接着替自己打天下。
不过,经此一役,袁术与刘表就进入了相持阶段,谁也别想把对方一口吞掉了。
当时,大河南北这几大诸侯不约而同采取了“远交近攻”的战略:黄河南边的袁术与最北边的公孙瓒联手,对袁绍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而黄河北边的袁绍则与最南边的荆州刘表结盟,同样令袁术腹背受敌。
天下才乱了没几年,老袁家这哥儿俩,俨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用《三国志·袁术传》的话说,就叫“兄弟携贰,舍近交远”。
虽然袁术是他们老袁家的嫡子,招牌更正宗,但在此刻的三国江湖,袁绍的威望与号召力明显比他高得多,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大多依附袁绍。袁术对此恨得牙根痒,怒而咆哮:“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后汉书·袁术传》)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这群白痴不来跟我,却去跟我们家那个狗奴才!
光在背后骂还不解恨,袁术还给公孙瓒写信,说袁绍其实不是他们老袁家的种(绍非袁氏子),潜台词就是骂他是野种,把袁绍原本就卑微的“庶子”身份都给剥夺了。
这哥儿俩掐得这么狠,把公孙瓒给看乐了,然后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把袁术这话给散播了出去。
袁绍听说后,气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可他现在还腾不出手去收拾袁术,当务之急是对付公孙瓒。
在袁绍看来,公孙瓒大肆封官就是给自己下战书,如果不把这个嚣张的家伙摆平,自己在河北根本无法立足。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春,袁绍亲自率军,在界桥(今河北威县东)与公孙瓒展开会战。据袁绍掌握的情报,公孙瓒共有三万人马,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幽州突骑,在战场上几乎是一种无敌的存在。不过,“几乎”毕竟不是“绝对”,袁绍敢来迎战公孙瓒,事先当然做足了功课。
换言之,他已经找到了克制幽州突骑的办法。
双方列好阵势,袁绍命部将麹义率八百名精锐步兵打头阵,每人扛着一面又大又沉的盾牌就往上冲。公孙瓒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凭这几百号人,外加几块盾牌,就想对付我的幽州突骑?你们是来送死的吧?
他一声令下,麾下突骑便像潮水一样淹了过去。
麹义立刻命士兵们停下脚步,然后全都躲在各自的盾牌后面,看上去就像乌龟瞬间缩进了龟壳。见此情景,公孙瓒的骑兵们越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旋即纵马疾驰,加速冲锋——光凭这股疾驰而来的巨大冲力,在接触盾牌兵的一瞬间,就足以把他们撞飞出去。
眼看漫山遍野的骑兵越冲越近,袁绍这八百盾牌兵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骑兵距离他们只剩十几步远的时候,袁绍从容地打出了底牌——早已埋伏在战场两侧的一千名弓弩手,对着近在咫尺的幽州突骑同时射出了死亡之箭。
原来,八百盾牌兵只是诱饵,这一千张强弩才是袁绍送给公孙瓒的见面礼。
千弩齐发,其杀伤力可想而知。刚才还帅得不行的这些幽州突骑,刹那间就都被射成了刺猬,纷纷栽落马下。与此同时,刚才还扮演乌龟的那八百盾牌兵,瞬间就变成了可怕的刽子手——那些骑兵即使侥幸没被强弩射杀,也会被他们砍成肉泥。
转眼间,公孙瓒的阵脚就全乱了,不得不仓皇退却。他在撤退途中还试图稳住阵脚,组织部队反击,可惜军心早已涣散,很快又被麹义打垮。麹义一口气追到了公孙瓒的大营,砍下了他的军旗。公孙瓒无力再战,这才撤离了战场。
这一仗,袁绍一方斩获了一千多颗首级,其中就包括公孙瓒不久前刚刚任命的冀州刺史严纲。事实证明,袁绍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一贯自视甚高的公孙瓒,则为他的骄傲和轻敌付出了代价。
看来,不论是黄河以南的袁术与刘表,还是黄河以北的袁绍与公孙瓒,谁都没有一战消灭对手的实力,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们只能一边缠斗,一边招兵买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正所谓“天下以智力相雄长”,一切竞争的本质,归根结底都是人才之争。谁有本事招揽更多的英雄豪杰,谁就能抢占更多的地盘,消灭更多的对手,从而笑到最后。
而在稍早之前,就有一个后来大名鼎鼎的牛人来到了公孙瓒的麾下。
他就是公孙瓒的老同学、日后的蜀汉昭烈皇帝——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