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心里是迫不及待,但动作不敢用力,时不时要问一句:“疼不疼?”
刚生完孩子,还是那么个大胖丫头,其实是受了点罪,这生产完的第一次,疼痛大过于舒适。但是她只要一咬牙、一皱眉,男人就敏锐地立即停下动作,抚着她的脸颊小心地看着她。
大概不很惬意,翟思静都有些愧疚。但杜文一脸完事后的满足,仰躺在榻上吁了口气:“可算是畅快了。”
翟思静抱着他的胸脯笑道:“谁让你憋着的呢?”
杜文抚着她的胳膊,也笑着说:“我自己愿意。我要试试自己的忍耐力能到什么程度,一个男人如果美色当前都不迷惑,就算是克己强大得很了。”
翟思静想到了什么似的,偷偷一笑。
杜文问:“想到什么了,说罢。”
翟思静笑道:“我说了,你不许打人。”
杜文点点头。
翟思静说:“妾想那张让、赵忠、单超、曹节*等等,怪不得朝政处置得够厉害。”
(*这几个都是东汉的掌权宦官。)
杜文边笑边伸手呵她痒痒,痒得她“咯咯”直笑,扭转着讨饶。他才说:“造反了你,拿我类比那些没根系的家伙!他们是男人么?再胡说,再挠二十下。”
翟思静笑着说:“不敢了不敢了。大汗的厉害,妾心知肚明。”
两个人又喁喁地说了些私话,倾吐够了,略静一静,要紧的事还是要商议。
杜文说:“出了月子,你和阿月自然都要见外头人了,我的网也张得够大了。这次为主出手的是贺兰部的人,其他看热闹打太平拳的也有几个。我打算叫翟量先上折子发难,逼到贺兰氏跳出来之后,就安插上罪名,彻底叫他们在朝廷里待不下去。”
翟思静问:“可是在朝廷里都待不下去了,他们去贺兰部兴风作浪怎么办?”
杜文笑道:“那就靠瑙云城的翟家部曲和朕黄雀在后,两面夹击咯。”
又问她:“怕不怕?”
叫她的家人刀尖上舐血,说完全不担心也是假的,但翟思静说:“走到了这一步,也只有立定心思协助大汗。他们心心念念想求汉人在大燕的一分地位,总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只凭椒房裙带。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杜文斜撑着头看着翟思静,笑微微地说:“不过,翟家不回陇西,终老西北,只怕不能改变。汉人的身份地步儿,我可以给翟量,还有中书学中其他聪明有才华的年轻人。如果不行‘立子杀母’,那么断绝外戚专擅这一条,我还是得做到滴水不漏的。”
翟思静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我理解,谢谢你的坦诚。”
第二天早晨,杜文上朝去了。翟思静拖着酸胀的身子起来,看了一回小女儿,然后吩咐宫人:“宫院里外,好好打扫。日后贺客们要来了,咱这里不能磕碜。”
爱怜地瞧了瞧小女儿,又说:“这段日子,用我做的那几条豆绿、天青色的襁褓,红色粉色的先行收起来。”
杜文奉太后出巡时,宫里的她用了几个月时间掌控的局面,不会因为旷了生孩子的这五六十天而土崩瓦解。
她一封封写着手书,明面上是要内务司重拨米粮肉蔬,向积薪司要炭,向御药房要补药,向尚衣局要衣裳布料,向内侍省要她和侍女们出蒹葭宫到后苑散步的关防腰牌——实则重新联结内宫各司的人员,在杜文默许而其他人窥不出门道的情况下,不动声色继续了解宫内情形,控制了各处消息。
朝堂上,翟量果然首先发难,从自己在天子明堂被辱骂殴打说起,声讨在家养伤的贺兰中书仍然撺掇亲友上“立太子”折是“藐视天子威严,不敬国法,不计来日动荡,是可忍孰不可忍……”
汉人刀笔的酸腐与夸张,惹恼了一直以来立定“四大部落”地位的贺兰氏,于是群起而攻之,不仅嘲弄翟量“一介竖子,妄谈国政”,而且索性把翟量一直反对的立太子的事再次拿出来说事儿。
一直显得对立太子这件事很淡漠的杜文,在听说四大部落的“八部大人”齐集京都平城,要靠着老资格、老履历和四大部落的地位,要找皇帝“谈一谈”时,他终于出离愤怒,眯着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在明堂里连连冷笑:“这是逼宫么?”
皇帝的亲舅舅——太后闾氏的亲阿干——遣退众人,对这个皇帝外甥抚膝长叹:“大汗,臣僭越说一句,‘逼宫’这词用得着实不妥。大家不带一兵一卒,只是凭些老经验,赞襄大汗处置些祖宗成法。”
杜文冷笑连连:“这是需要大家‘赞襄’的么?立不立儿子,立哪个儿子,该是朕自己的事吧?”
舅父忍了忍,终于说:“即便是皇家内务,难道就不该听听家人的意见?”
这当然实指了是皇帝的尊亲——太后闾氏。
杜文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好,朕下谕旨请各地的藩王进宫贺百日。”
在他人听来这简直是赌气话,舅舅色变,言辞也激烈了些:“八部大人是四大部族推举出来的,虽没有皇室宗亲的地位,却也没有皇室宗亲的威胁。大汗搬出他们,难不成还立个兄弟子侄为皇储来吓唬大家?”
他是皇帝的舅舅,发作了一句言辞又软下来,知道杜文这狼脾气是吃软不吃硬的,哀求道:“大汗,其他人或有所图,咱们闾氏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大汗也不用担心,四大部族的八部大人只敢规劝大汗,臣等亦会转圜,只是闹得孩子气就不大合适了。”
杜文听得笑了起来:“阿舅,不是我闹孩子气,是您太把自己当尊长了。”
他望着舅舅,笑道:“本来么,尊长有赐,子弟不应辞。但舅家一口气送进宫里六个女孩子,朕受用不起,还退给你罢,将来任凭出嫁,朕不嫌是绿头巾。”
舅舅色变,手指和嘴唇一起哆嗦,好半天才拱手道:“大汗还是好好想想吧!臣告退!”
杜文漫漠地说:“舅父你要去惠慈宫请避开晚上,万一见到新妹婿,彼此难堪。”
简直是顽劣的少年郎!
舅父也不知这年轻皇帝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变得这样不可理喻。倒是出去后和其他几位兄弟喝酒谈起,大家叹口气说:“小孩子脾气不怕的,大约翟氏受宠,他舍不得罢。但也就这三板斧了,等八部大人一起进谏,太后再叫进去呵斥一顿。不过是一个女子,舍不得也就是伤心几年的功夫,将来有了新宠也就好了。闾家的姑娘都是这么漂亮的,等他回心转意了,再送进去也不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八部大人齐集求见,杜文却硬是不见,拖了两日,听翟思静说,太后宫里门禁有变,只怕是有些动作了。
杜文晚来在翟思静屋子里,脸色极其晦暗。
翟思静知道他气怒的是什么,只能劝道:“门禁有变不假,但我想太后只你一个儿子,断不至于自断未来。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她过了一会儿也说:“当然,你做好准备总是对的。”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坐上这个位置,是不是注定就没了可以信赖的人?”
翟思静心里也怜他——孤独,大概是大部分帝王的宿命,而付出信任,则是他们的奢侈品。她只能抱住他长叹一声,劝慰他:“别急,往前看,往好处看,只是调换门禁,说不定是太后也怕生变,未雨绸缪。”
杜文冷笑道:“她若要防谁,惠慈宫门口的几十名侍卫又起什么抵挡的用处?无非是别人想挟刀兵逼迫过来的时候,她那里可以大开方便之门罢了。”
他默默地沉思了许久,对翟思静说:“你不用操心了。这几日,你和阿月都搬到太华殿去住,除非母子真的不想做了,她才能破天子的前朝。”
这是要把翟思静护在身边——后宫一路,前朝一路,平城宫的设计自然是重兵放在前朝。
为了女儿,翟思静也不能冒险。第二天简单拾掇了孩子的东西,在皇帝下朝之后,她亲自抱着女儿,搬到了皇帝太华宫的后殿里。
杜文安置好她们母女,摸了摸小女儿的脸蛋,看看她外头裹着、身上穿着都不是特别女儿气的颜色,笑了笑说:“你真是细心。想必一路上有人看见你和阿月也无妨,除非揭开襁褓看屁股,不然都不知道玩的好戏法儿。”
他又轻轻地把翟思静和孩子一起揽住,说:“我还是打算到惠慈宫跑一趟,说真的,阿娘这个样子,我心里真的有点难过,我要找她问一问,到底还把不把我当儿子了?”
翟思静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和落寞的语气,淡笑着劝他:“去吧。母子不应有这样的猜忌和罅隙。”
她的贤惠确实深深地打动了他。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而是切切实实什么都从他的角度为他考虑,像一朵解语花。
杜文深觉在这场母与子的拼斗中,因为有了她的支持,他还不至于惨伤到一败涂地。
虽则,接下来他从惠慈宫回到太华宫的时候一脸无奈、落寞和伤心。
翟思静抱着女儿看着他。
小阿月竖着脖子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好奇地观望着这个世界,看到父亲的身影,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居然还会激动得手舞足蹈。
杜文紧锁的双眉终于微微松弛,上前逗了两下女儿。而后看着翟思静仿佛在说话的明亮双眸,苦笑一声道:“阿娘压根不肯见我……”
喜欢楚襄有梦请大家收藏:楚襄有梦更新速度最快。(记住本站网址:)